上一期《纽约客》的封面画的是一幅科幻感十足的未来图景：人类向机器人乞讨。没法假装细思恐极。毕竟，不久前，新一代阿尔法狗“阿法元”埋头自学了短短三天，就从一个围棋小白变成了绝世高手，一连灭了前代阿尔法狗一百次，前代狗可是战胜了李世石的。在被人类视作顶尖智慧的领域，人工智能都能一次又一次发难，碾压人类的自尊和骄傲，“人类向机器人乞讨”算什么呢？它包含的比喻，本质上还只是担心机器抢了人类的工作。早在工业革命那会儿，卢德先生已经通过捣毁织袜机表达了相同的情绪，只不过如今，忧虑的“卢德”可能出现在更多行业里。
我一直以文科生的方式热切地关注着人工智能的研发进展，但可能是功力不足的缘故，我经常被科学报道和科普文章砸懵，读完之后科学素养还在原地踏步，徒留无妄的焦虑。BBC最近分析了365种职业，得出的结论是，需要社交能力、同情心和创意的职业最不容易被机器人替代。根据BBC使用的模型计算，记者编辑被取代的概率非常低。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吗？不知道。能确定的是，危机感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团结湖参考（微信ID:Talkpark）曾经发过一篇讨论阿尔法狗大战李世石的文章，有个读者留言说，越来越多的人要失业了，找工作不如自己创业，分享商机请加微信xxxx。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小广告进来的地方。看着他这么拼，我不由得想，他们这行想必竞争很激烈，生存压力不小。这种见缝插针的灵活身段，机器人一时半会儿也学不来，这位读者暂时不用面临失业的危机。
这个时代里，危机感能够轻而易举地被放大。这多多少少跟技术进步能扯上些关系。往远了说，人们怕被技术伤害甚至奴役，这种恐惧感已经给科幻小说电影演绎了一遍又一遍。往近了说，信息爆炸本身已经给我们带来了足够多的烦恼。比方讲，信息没办法漫天飞舞之前，谁会被什么“知识焦虑”困扰呢？
知识付费是应焦虑而生的产品，但是因为太讲求效率、太过功利，总是被呲得很狠。不过很吊诡，涌向知识付费的指责也遵循着某种功利的逻辑：只挑唆人的焦虑，但给的药方没有帮助，既不能帮助提高知识水平，也没法帮你跻身成功人士行列。想买个速效药，不想换来的只是安慰剂，不划算，差评。
产品多半是背锅的，但有一点不冤，它们确实结结实实地在利用人的焦虑感做文章。人皆有欲望，于是危机感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等着你，怕知识不够用，怕别人有的我没有，怕钱不够花之类。这些欲求都没什么稀奇的，都是人性使然，如果总被挑逗，难免就坐不住。
最近做校园网贷起家的公司趣店跑去纽交所敲了个钟。这个故事初看励志，可旁观者都不太开心。后来CEO罗敏坐不住了，试图“回应一切”，不想却承包了大家一个礼拜的笑点。越描越黑的言论包括但不仅限于：从来不催债，逾期直接算坏账，就当福利送你了；早就不做校园贷了，甄别学生的方法主要看地址，地址是学校宿舍的申请人会被残忍拒绝。我这样不懂金融的，都能嗅到浓浓的不靠谱的味道。
公关是够失败的，但公关危机几乎是必然的，想成功太难。这行业长期野蛮生长，原罪总在那里，扮无辜的招数实在不高明，反而让人怀疑，您到底走没走上正道儿呢？
这两年没少关注网贷、分期购物平台的周边新闻。媒体不待见这行，最主要的原因是网贷平台挑唆逾期风险很高的学生超前消费，早期资格审核甚至信息审核都是走过场，还搞出裸条这类下作的抵押和催债手段，这给后来的一系列悲剧埋下了伏笔。可故事的开始更让我好奇。很多案例里，第一次贷款的数额都很小，看起来没那么难还上，但借钱的学生又一个个落到债主高台的境地。实际的负担往往超出最初的想象。这让人很纳闷，他们都没学过数学么？
这里面当然有猫腻，知乎大神们早就发现了，北京青年报也曾经报道过。很多平台宣称的利率都不算高，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玩个数字游戏，就能让实际利率高出一大截，更别提还有服务费这些附加费用。猛一看上去这钱借了真划算，跟占了便宜似的，稀里糊涂入了坑，才发现原来利息这么高，还起来也不那么容易。那么，再借一次？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理性的成年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可即便每个人都算得清楚帐，理性也不一定经得起连蒙带骗的诱惑和调戏。我看过某个短贷平台的广告，想想怪怕的：一小公务员突然要请假去什么地方旅游，领导说你这点工资我还不清楚，哪儿享受得起。于是某借贷平台闪亮登场，几分钟就能到账。可问题是，你还是就那点工资，看起来也不能有什么额外收入灰色收入，拿什么还呢？想割你韭菜的人才不会给你讲述完整的故事。谁不是奔着欲望的缝隙，抛下诱人的小广告。这些可不是资本市场的认可洗得白的。
雨点一般打来的新玩意儿，挑战的可不仅仅是监管部门的效率，更有人的自省能力。人类确实跑得足够快，一路狂奔之时，欲望所遭受的引诱是空前的，盲目和贪婪酝酿着或大或小的危机。在机器抢夺人类工作这样的危机真的来临之前，咱可能先得想想怎么对付人性世界的狡诈和苟且，想想如何尽可能阻止人性的弱点制造太多伤害。说起来很鸡汤，人终究要和自己作战。
前两天跑去看了科幻电影《全球风暴》，它讲的是造福人类的卫星反过来攻击人类的故事。故事过于套路，以至于剧情进展到最惊险的高潮时，我的肾上腺素都没升上去。我猜英雄一定能成功拯救地球，并且自己也能活下来，果然不出所料。危机的罪魁祸首不是科学技术，而是被欲望挟持的人。英雄救了人类，可是人类胜利了么？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文/张静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