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路是个好学生，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学校样样活动都没有落下她。
没有出国留学，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那么努力，却终究败给了生活，如果她的父母能有钱一点……
每次想到这里，她都狠狠拍一下自己的大腿，故作若无其事地去看一部外文原版电影。
她不允许自己脆弱，哪怕不小心表露的脆弱也不行，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一
毕业的时候，陶小路应聘过外企，因为没有留学背景，总被用人单位甩在备用栏。最终，她将目光投向大型国企。
国企第一年，在各相关部门轮转做实习生。那是相对轻松的一年。实习生在每个部门待一两个月，新鲜感还没过就离开了。
陶小路是个长得不错的姑娘，话不多，显得安静又沉稳，因此不止一个部门领导对她说，你实习过后来我们部门吧。
但陶小路坚信，按照自己的学历和专业能力，理所当然应该进公司财务部。
最后两个月的实习，她才转到公司财务部，带她实习的人，她称他为黄老师。
黄老师40多岁，名校毕业，工作严谨，业务能力无可挑剔。但他性格内向，清冷孤高，连财务部总监跟他说话，他都不抬眼皮。
对于业务方面的事，黄老师对陶小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是尽心；业务之外的事，他却一个字都不多说。
陶小路好一阵子像生活在真空中一样，直到别的实习生告诉她，财务部已经内定了要留下肖刚。
肖刚的父母都在银行系统，肖刚本人本科成绩不好，后来在国外一所三流大学混了个硕士学历回来。
黄老师说肖刚连原始凭证跟记账凭证都分不清楚。
“最后谁会留在财务部，您知道吗？”陶小路忍不住向黄老师求证。
“肯定不是你。这么多年来，我带的实习生，没一个留在财务部的。”黄老师冲她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
“老黄跟总监关系那么差，把你分给他，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大家都心里有数，只有你还做梦呢。”一同实习的王妮一边吹着刚涂好的指甲油，一边说。
在所有实习生中，陶小路与王妮关系最好，两人还是合租室友。
王妮是那种心大的女孩，出身小康家庭，父母对她也没有过高的期望，只愿她快快乐乐长大，自己能养活起自己就行。
“我考试基本没有进过前10名，不过，也没有掉下过前20名。”陶小路觉得王妮的人生太苍白了，这样的女孩，在中学时代，是存在感最低的一种。
最后半个月，许多人为了留在自己期待的部门而请客、找关系。陶小路从始至终，没有想过去财务部之外的任何部门，所以她决定自己去找部长。
二
陶小路抱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志气，敲开了部长家的门。
部长满脸热情，然而说来说去，还是一个意思，就是：“你很好，但这件事不归我管，用人是上面决定的。”
陶小路满身的力气不知道往哪儿使，牙一咬，问：“那您能不能帮我指条路，这事儿我去找谁有用？”
部长愣了，没想到这个外表柔弱的姑娘有如此强大的韧劲儿，然而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自若：“每个部门对人才的需求是综合性的，由领导来选择你，比你选择领导靠谱。”陶小路悻悻而归。
回到住处，陶小路向王妮诉苦，王妮崇拜地看着她，说你太牛了，胆子那么大，我看你连总经理都敢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陶小路真的给总经理、董事长各写了一封长信。于是一天，部长把陶小路叫到办公室，阴沉着脸，拍拍桌上厚厚的一摞纸，说：“实习结束后，你先在财务部干一段时间试试。”
肖刚与陶小路一起被留在了财务部，不同的是，肖刚在部长办公室，陶小路依然与黄老师一间办公室。
王妮分在工会，陶小路眼中最清闲的部门。
“我吧，能进这个单位已经烧高香了，分到什么部门都无所谓。”王妮说。
王妮的工作轻松，几乎每天按时下班，陶小路却经常加班，常常是王妮把饭菜做好，已经吃完了，陶小路还没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陶小路偶尔也羡慕王妮，人活得轻松，很少跟谁比较，也没有太大的追求。然而心态和心气这件事，不是你说平和就能平和。
三
那天，陶小路加班回来差不多8点钟了，桌上摆了4个菜，有她最喜欢的烧排骨，她拎起一块放嘴里。
王妮袅袅婷婷地过来说：“哎呀，要热一下再吃。”她的身后，站着肖刚。
陶小路狐疑的眼神在王妮与肖刚两个人身上探照灯似的逡巡。
“干什么？”王妮笑了，“我男朋友肖刚，你又不是没见过。”
陶小路心想，我见过肖刚，但没见过你男朋友肖刚。
陶小路已经对业务滚瓜烂熟的时候，肖刚仍然分不清原始凭证与记账凭证。
不过，似乎他也不需要分清这些，他只要能喝酒、吃饭，兼保佑自己的爸妈身体健康，在这个单位就如鱼得水了。
他这样的人，陶小路是瞧不起的，连带着也有些瞧不起王妮。
王妮由给陶小路一个人做饭，变成了给肖刚与陶小路两个人做饭。她的厨艺日渐精湛，人也变漂亮了，有时候在下班前半个小时就溜去菜场买菜。
“女孩子，那么辛苦干什么啊？”王妮总对陶小路说。
年底，应对审计查账的任务落在老黄与陶小路身上。陶小路连续加班3个星期，脸色都灰黄了。
不过，让她非常开心的是，部长到他们办公室的次数明显多起来，与老黄打声招呼后，就跑到陶小路身后站着，监考老师似的看她做账。
“你这个徒弟带得不错，看她做账是一种享受。”老黄头都没抬，像没听见一样，待部长走了，回头看陶小路因激动涨红的脸。
“用得着你的时候当然会夸你几句，千万别因此就觉得想怎么重用你了。”听完老黄的话，陶小路的脸更红了。
年底评出的优秀员工，肖刚资历最浅，却无可争议，因为他帮公司拉到了一笔贷款。
拿到奖金，肖刚点了海底捞的外卖，送到王妮与陶小路的住处。
酒过三巡，陶小路举起酒杯，与肖刚碰了一下，借着酒劲说：“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有个能干的老子。”
肖刚反唇相讥：“你也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哪都不缺会做账的会计。”
“不管缺不缺，好歹这是我自己的本事。”陶小路已有几分醉意，拍着桌子对肖刚说：“你这么大了，还一天到晚靠父母算什么事儿？”
“如果你有跟我一样的父母，你能坚定地不依靠他们，再来跟我叫板！”肖刚扔下筷子，摔门而去。
四
陶小路头疼得厉害，蒙着被子睡着了。醒来，天已大亮，回想起肖刚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走出卧室，发现早饭已经摆在了桌上。“你最好了，真幸福啊！”陶小路对王妮说。接着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前，假装忘了昨天的失态。
“幸福不了几天了，我春节过完就搬走了，准备结婚。”王妮轻声说。
陶小路喝一口粥，心里舍不得王妮，嘴上却说：“没用的老娘儿们，读这么多年书，找个好工作就是为了嫁人？”
王妮也不恼，似乎还仔细想了想，才认可地说道：“像我这种没什么上进心的人，读书、找工作还真的像上相亲网一样，为的就是一个找老公的好平台。”
陶小路闷头把一碗粥喝完，叹了口气，似乎为了王妮，又像为自己。
五
工作3年多后，陶小路逐渐接受了一个事实：人生的路错综复杂，与读书最大的不同是有捷径可走。
但对于她这样习惯了与生活死磕，不会寻找捷径的人来说，必须要有好的能力以及与之匹配的胸怀。
这么多年下来，她终于理解了自己走过的每一步路——认真做一件事所带来的快感就是这件事本身的回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