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 冻卵，“世界唯一的后悔药”？

34岁的Saya上个月做了一个小手术。在好朋友陪同下，她在纽约一间医院里冷冻了自己的卵子。

“这是个艰难但绝对值得的旅程，为整个过程里无比支持我的家人和朋友们欢呼，”手术结束后，Saya在社交媒体Instagram上迫不及待分享自己的感受，照片里她身着病号服，笑容灿烂，“冷冻卵子不应被社会视为耻辱，这样的事情能够发生已经是科学的巨大胜利。”

目前中国内地并不允许未婚单身女性在国内进行冻卵手术，不过，借由2015年内地演员徐静蕾透露，自己已于2013年去美国冷冻卵子，称之为“世界上唯一的后悔药”，冷冻卵子开始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妇幼保健院生殖与遗传中心的冷冻卵子实验室。视觉中国

香港已经放开这一领域。在回应财新记者的查询时，香港政府人类生殖科技管理局表示，目前，香港共有12所持有治疗牌照的生殖科技中心获批储存卵子细胞，以做病人将来人工受孕之用。就配子或胚胎存在持牌处所的期限，根据《人类生殖科技（牌照）规例》，如某人的配子或胚胎是为用于向他提供的生殖科技程序而储存，期限不能多于10年。

香港政府人类生殖科技管理局指出，由于目前没有领有储存牌照的处所，所以香港没有类似卵子及精子银行的持牌处所。这也意味着，在香港必须在有配偶的情况下，才可以解冻卵子。

美国则于2012年在美国生殖医学会的同意下，允许冷冻卵子在除了医学原因以外，被更加广泛的运用。与香港相比，美国更加开放——女性可以在没有配偶的情况下，通过精子库为自己的卵子受精。

给生育上“保险”

冷冻卵子是一种人类辅助生殖技术，通过提取母体健康时的卵子，运用液氮技术将之冷冻储存，令卵子不会随人体衰老，待未来生育时，再取出冷冻卵子受孕。

这种技术被不少人称为“生育保险”，使在年轻时因为各种各样原因错过生育的女性，在已无法自然受孕或成为高龄产妇时，仍有几率怀孕生子。

Saya有医学博士学位，是纽约一所著名大学医院里的外科医生，也是一款医学手机软件的首席医疗顾问，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与西班牙语。对她而言，选择冷冻卵子完全是出于对年龄的考虑。

“我34岁了。高龄产妇的年龄界限是35岁，在这之后，年龄的增加也意味着怀孕时婴儿有先天缺陷的几率增加。事实上，有一些研究显示，40岁以后诞下婴儿患有自闭症的概率更大。”

对于自己冻卵所面临的最大困难，Saya坦言，无疑在于克服心理障碍以及为手术和今后每年的储存费存钱。“只有极少数美国保险公司和企业为女性冻卵报销。我要向所有为了生育经历这一切的女性致敬。这绝对不是容易事”。

冻卵并不是什么新技术。“冻卵是做试管婴儿的一部分”，香港养和医院生殖医学科专科医生邓霭珊在接受财新记者的专访时表示，“我们做试管婴儿，取出卵子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卵子有时未必可以即时受精，几天或者几个月后才能受精，这期间卵子的保存也是通过冻卵技术。”

香港中文大学辅助生育技术中心钟凯诗则向财新记者指出，冷冻卵子技术的起源是作为一种辅助治疗手段，例如被诊断患癌、但未来仍想生育的女性，因为化疗有可能会令女性失去卵子，进而无法生育，所以选择冻卵。

“还有因为遗传、基因等问题，部分女性患有卵巢早衰，三十几岁就会丧失卵巢功能，或是卵巢需要手术，这令卵巢功能受影响，这些病人也会被建议提前将卵子冷冻，以备未来生育所用”，钟凯诗表示。

如今，也有一些健康女性因为事业或者没有找到合适伴侣通过冷冻卵子，延迟自己的生育时间。尽管很难查到具体数字——目前没有任何健康组织追踪全球冷卵案例数量，但毫无疑问，女性对冷冻卵子的需求正在增加。

香港生育康健中心妇产科专科医生张慧表示，自2012年美国生殖医学学会宣布技术已完成试验阶段，越来越多妇女选择在较年轻时储存卵子，以供日后使用。

“冷冻卵子就好像买一份生育保险，将自己年轻时品质较佳的卵子冷冻起来，以备日后不时之需。许多高龄的不育夫妇多次进行试管婴儿也未能成功，最终只能选择借卵，也许那时才后悔没有冻卵”，张慧表示。

关注日益增加

冻卵概念的普及与明星效应不无关系。美剧《摩登家庭》女演员Sofia Vergara早在2013年表示，自己已将卵子冷冻，“我想从科技中受益，希望我用到的时候，它们仍然足够新鲜。”

一些美国高科技公司开始推出为女性员工冻卵“买单”的政策。苹果和Facebook（脸书）是先行者。尽管这也招致批评，一些声音认为，公司如此做本质上是鼓励女性员工推迟成为母亲，以便为公司奉献。

大部分中国人本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选项。直到2015年，内地演员徐静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已于2013年去美国冷冻卵子，称之为“世界上唯一的后悔药”。

随着晚婚日益普遍、生育年龄的延迟，越来越多的中国女性对这一技术产生兴趣。

2010年，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中国女性平均结婚年龄已从2000年的23.4岁增加至24.9岁，女性平均生育年龄则从2000年的26.31岁增加至29.13岁。

以一线城市女性晚婚尤甚。2014年，上海民政局统计数据显示，全年该市女性平均结婚登记年龄为32.00岁，女性初婚年龄为28.14岁。

香港女性晚婚晚育趋势更加明显。香港政府最新数据显示，2015年，香港女性初婚年龄中位数由1981年的23.9岁升至2015年底的29.3岁。女性首次生育年龄中位数由1981年的25.1岁升至2015年底的31.4岁。

“与试管婴儿相比，目前真正赴海外做冷冻卵子的案例仍在少数，但咨询者正日益增多，”一家内地不愿透露姓名的生殖医疗机构从业人员向财新记者指出。

有兴趣冻卵的这一群体特征明显，受过高等教育，更容易接受新事物，同时自身也有经济实力。以美国为例，一个冷冻卵子手术周期收费约为1万美元，此外，每年需缴纳几百美元的储存费。香港价格接近美国，一个冻卵疗程周期手术收费6万至8万港元，每年储存费约6000至1万港元。

台湾价格为相对最便宜。一个冻卵疗程周期费用约为20万-25万新台币（约合4.5万-5.7万元人民币），每年储存费约8000元新台币（1800元人民币）。

冻卵的风险

“风险”是不少女性考虑冻卵的一个重要因素。

冻卵手术以两星期为一个周期：女性经期第二至三天打第一针排卵针，其后连打约12天，加速卵泡成熟。第13天打破卵针，刺激卵子产生。打破卵针后的34至36小时内回诊手术，从阴道取出卵子。这与试管婴儿取卵完全一样。

卵子会被急冻，为避免受水分子凝结的冰晶破坏。被急冻的卵子将储存在零下196度的液态氮内保存，最终受孕成功几率取决于多个因素，如卵子质量、精子质量等。

34岁至38岁是女性适合做冻卵的年纪。香港生殖医学中心妇产科专科医生陈亿仕医生向财新记者指出，20多岁、身体健康的女性不会被建议做冻卵，因为这些女性还有很大几率结婚生子，而32岁与28岁的生育能力未必差距很大。另一方面，40岁以后，女性的卵子质量快速下降，排卵数、健康卵子数都会减少，冻卵同样意义不大。

香港养和医院生殖医学科专科医生邓霭珊也有类似观点。 “这就好像存钱，自己还有赚钱能力的时候，不需要动用存款，25岁冻卵，30岁可能就嫁人生子了，那个时候你自己还有生育能力”。

通常情况下，女性会被建议储存20到30个卵子，若以每次取出10个卵子计算，需要2至3个周期。但这也视乎不同人不同的排卵情况。

“哪怕一个周期排了40个卵子，我们也不会全部取出，这是为了避免短期副作用太大。当然，取得太少也不划算”，邓霭珊介绍指，取卵手术短期内，或会有肚子发胀的感觉，此外，阴道穿刺手术尽管很小，也与任何手术一样，存在感染、流血的风险。

目前医学界的共识是：取卵手术对女性基本没有副作用。然而，在女性选择冻卵前，也必须考虑价钱昂贵、步骤繁复、刺激卵巢以及取卵过程所带来的风险等因素。

值得注意的是，冷冻卵子存在失败率，并不意味着一定可以生育。

“冷冻卵子其实储存的是一种可能性，只会给你60%至80%的成功率，并没有办法做到100%的保障，”邓霭珊如此说道。

由于这项技术放开时间不久，尽管目前冷冻卵子的案例激增，解冻仍属少数——绝大多数冷冻卵子的储存不过是一至两年。另据科学新闻网站“Live Science”2015年的一篇文章，全球大约只有5000个婴儿从冷冻卵子诞生。

“现在的医学共识是冷冻卵子能够保持原先状态，冷冻一天和冷冻100年没有什么区别。以前冷冻卵子技术不够，存活率较低。目前，冷冻卵子的存活率已经达到90%”，香港生殖医学中心妇产科专科医生陈亿仕表示。

邓霭珊则指出，并没有数据能够显示，冷冻卵子诞下的婴儿情商、智商与自然受孕诞生的婴儿有分别，可能需要再过几十年，待越来越多的冻卵婴儿长大，才会有类似研究。

“担忧一定是有的。可能80年后，人类才能发现这个技术有哪些问题，但是你一定要等到技术完全成熟才能用吗？那这80年里有需求的女性怎么办。就好像对于刚好有癌症的人而言，不会等到新的癌症技术完全成熟再用，一定要冒险，因为有的人等不了，” 邓霭珊说道。■

（驻香港记者 姜博文 实习记者 刘予婧 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