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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结婚了 | 正午故事

界面新闻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17-09-17 22:00

正文


同桌要结婚,请我当司仪,我到底合不合适呢?


作者 | 王琛


1

张明在质监局上班,工作是检查他们那里的加油站。从城区到乡镇,他们那里的公路两侧狗一样趴着上百个加油站。张明开着局里的皮卡,副驾驶上坐着科长。加油站的人对他们很客气。科长退休了,副驾驶上就坐着新的科长。今年春天的一个早晨,张明在移动电话的花名册里找到了他同桌。

我下个月结婚。张明说。

牛逼。张明他同桌说。张明他同桌在中学里坐在张明一侧,就像汽车上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

还差一个司仪,张明说,找谁合适呢?

总不能找我吧。张明他同桌说。

你还真合适。张明说。

我不合适。张明他同桌说。我哪里合适了?

你哪里都合适。张明说,你要不合适就没人合适了,我给你报销车票吧。

不用。张明他同桌说。

那不合适。张明说。

合适。张明他同桌说。

此后一个月张明和他同桌没再联络。

2

五月的一天中午,张明他同桌坐了速度最快的火车(更正式的说法是“高铁”)回到他们那里。他拖着红色的行李箱,走到家门前,将行李箱拎起上楼,坐在桌前吃那早就备好的热腾腾的晚饭,接着驾驶自行车先后拜访他白发苍苍的奶奶和姥姥,最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在卧室里,他将行李箱平铺在地,拉开拉链,箱子一分为二,像一枚贝壳暴露了它的内部。行李箱的一个半边共有棉布外套一件、短袖T恤几件、黑色袜子几对、内裤几条、长裤一条、毛巾一条、洗漱包(内含牙刷、牙膏、洗面奶、剃须刀、剃须膏、牙线)、泡腾片一盒、因曾摔落在地屏幕与键盘不能百分百合拢的笔记本电脑一台、电脑电源线、移动电话电源线、因路上持续操作移动电脑而被完全忽视的书籍一本。

行李箱的另一个半边由拉链封住。拉开拉链,内有衬衫三件,一件深蓝色,一件浅蓝色,一件灰色。衬衫是卷起来的,圆筒状,这样的好处是不会产生褶皱。张明他同桌在互联网上学到了这一技巧。他将三件衬衫依次拿出,展开,挂在椅背上。做完这些,乘车的疲劳这才醒悟般地来到了他的身上。他将枕头立起来,摆在床头,使脖子压上去,半躺到了那早就铺好的床上。他的手指在移动电话的屏幕上划动,随时准备合上眼睛。这时他同桌张明的电话来了。

司仪,你到哪了。张明问。

我今天晚上才到家,刚躺下,合适吧。张明他同桌可能将枕头移动了一番,使它更贴合脖子的弧度。

太合适了。张明说。你明天九点过来。

台词我搁网上搜好了,我发给你,你看一下合适吧。张明他同桌说。

不用看,肯定合适。张明说。

你看一下。张明他同桌说。

我不用看。说完张明中断了交谈。

月亮停在窗外的天空里,张明他同桌的手指划动在移动电话的屏幕上,他像默读课文一样默读着一段话,读了几遍,读到一些地方停下来,修改用词。

3

我不懂布料的好坏,我只是觉得我的床单太滑了,摩擦力小,受力不稳定,两腿怎么伸都觉得累。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像一条鱼漂荡在陌生的水域。

窗外有唱歌声和青年女子喊叫声,好像是不远处新开了歌厅。我家不远处原本挨着一个菜市场,后来城区的夜市又被政府要求迁徙而来,下午或晚上,呆在我的卧室里,窗外就从来没有安静过。2002年到2007年——至少有五年我就住在这个噪声里,它使我产生了奇怪的依赖,后来呆在过于安静的地方我就觉得有些什么不太对劲,工作以后,有两年我经常出差,就总是挑闹市里的酒店,房间靠窗,夜里开着窗子,愉快地听着外面的一片喧哗。可能对我来说噪声这个东西已经是一种音乐了。

回家以后我总在夜里醒过来。月光照在白墙上,床还是我中学睡过的床,我总在一片里开始回忆,我带着我自己走进往日的花园,花园里那些道路早就走过了许多遍,草木幽深,每个路口都有我熟悉的人,我看见他们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对于我的出现他们毫不觉察。

他们就像京沪高铁两侧的那些北方树木。我记得高铁在北方滑行时, 路过的地方尽是农田,农田里立着那些灰色的树木,农田里的房子取暖般簇拥着,墙是白色,房顶的瓦片半红不红,颜色近似干枯的嘴唇。农田里的电线杆靠电线(小学课文将它们比喻为五线谱)连成一片。信号塔孤僻地指向天空。河流像铁链一样锁在地上,一动不动。

4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八点半,张明他同桌穿上拖鞋,排便、刷牙、洗脸,回到卧室,先穿好长裤,再穿上皮鞋。皮鞋太厚了,冬天买的,他本不想买,但是他的年长的同事举出两个理由,一是男人应该有一双皮鞋,二是那双皮鞋当时的价格很划算。张明他同桌取了两片手纸,沾了点水,将皮鞋擦拭了一圈。尘土溶在手纸上变为黄色,他很满意。

三件衬衫让他犹豫了几分钟。他依次将它们穿在身上,扣好了纽扣,对着镜子左右晃动头部,摇动身体。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忘了理发,但是已经晚了。他选择了灰色的衬衫,扣上从上面数第二个纽扣,解开,再扣上,再解开。

张明他同桌告诉母亲他在外面吃饭,接着下楼,推上自行车,拿前轮顶开大门,驶上马路。张明他同桌家距离张明家大约三公里,基本上就是城区的两端。

起初张明没买车,张明他同桌就是骑了自行车去找他。后来买了车,张明就开车来载他同桌。张明他同桌家不远处的马路是政府指定的夜市,开车进来就堵,他不敢开进来,远远停在五十米外的路口。他同桌走过去,看见车窗摇下来,一缕烟雾冉冉往外飘。上车以后,张明就狂踩油门,两个路口拐出来,就到了环城公路。路上车少,半天才看见一辆车。张明他同桌在副驾驶坐着,右手拉住头顶的把手,左手使劲按在座位上。张明开车太快了。他同桌坐得直直的,后背紧贴座椅靠背。

在车上,张明总是劝他同桌回家工作,张明他同桌则劝说他到外面来。两个人互相不能说服对方就像不能说服自己。张明他同桌向张明讲述自己在南方的见闻,张明则向他同桌讲老家的事情。张明几乎熟稔一切,那些故事也是新鲜的,某某跟某某好上了,某某发财了,某某做了官了,某某杀人了,他们都没想到。班主任张明也见过一回,仍然瘦高,戴一副眼镜。张明说他没打招呼。

张明和他同桌有时回学校呆一会儿,车停在教学楼下。有时他们沿着河流的两岸和桥梁转圈。有一回他们去水库。全城人吃的水都在那里。那里差不多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他们们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向路边的农田排尿,顺便注视了一会儿风景。

这地方宜居,张明说,住下去很合适,你觉得呢?

合适。张明他同桌说。太合适了。

5

太阳一边升高一边自从向南移动,地上的阴影越来越少,张明他同桌骑车走进张明家小区的时候刚过九点。在几栋插在地上的高楼之间是布满冬青的花坛和空荡荡的停车位,一个简易的礼台已经搭好了,上扣一个半圆的充了气的塑料花环,花环上写有张明和新娘的名字。礼台背景是一张巨幅照片,由于化妆已经不能辨认的张明环伺新娘,两人身着盛装。礼台一侧是音响设备,几个年轻人正在调试,礼台前铺了一截红地毯,大约两间教室那么长。张明家那栋楼单元门两侧贴了双喜,一些年长的人簇拥着制造交谈。他们带来的小孩在小区里奔跑。

张明他同桌感到太阳太大了,他找到一块阴影,拿胳膊擦了擦汗,将衬衫的衣袖卷到手肘,系上纽扣,摆动两臂觉得不对,又解开纽扣释放了衣袖。他再次拿出移动电话,找到楼后面一块阴影处,小声地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他又将手指滑动着,修改了几个地方。他们那里的风吹起了红地毯,几个年轻人拿了砖块,走过去将地毯的角落压住,有个人拿了一叠红纸,要求年轻人把那些砖块包裹起来。

九点半,太阳很高了,张明他同桌后背湿了大半。有人递给他一瓶可乐,几乎是常温的,喝到嘴里发酸。张明他同桌看了看自己的皮鞋,找到一个石阶坐了下去。为了避免弄脏裤子,他拿一页广告纸垫在屁股下。

礼台边,一个调试音响的年轻人坐在马扎上,手握麦克风,唱起歌来。唱了一支可能是歌手萧敬腾的曲目后,他被另一个人打断,麦克风被要了过去。那人拿着话筒走过来,递给张明他同桌。

司仪,你试试话筒。他说。

喂?喂?张明他同桌站起来,接过灰色的麦克风,拿到嘴上说。那声音在整个小区里和风一起回荡着。

6

因为交通问题,原定9时58分开始的婚礼先是推迟到10时08分又推迟到了10时18分。负责望风的人在小区门口大喊“来了”,其他年轻人就点燃了礼花。我们那里已经规定不准燃放鞭炮,就只能以一种声音清脆的小型爆竹代替。在硝烟弥漫的空气和劈啪作响的声音里,一排汽车开进小区,为首的一辆扎了彩花,缓缓停在红地毯前。

在副驾驶座下了车的新郎拉开后座的车门,扶出了他的新娘。两人走上红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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