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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瘫妹妹,在家里孤独的22年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1-21 21:0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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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uangao2@lifeweek.com.cn

文 | 读者:渔渔
最近上映的电影《小小的我》,让 “脑瘫” 这个词进入大众视野。我从来没有机会向别人讲述,我有一个脑瘫的表妹。

时间线在我脑海里已经模糊,但自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的妹妹是个特殊的孩子。她比我小四岁,患有重度脑瘫,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不会自己吃饭、上厕所,没有上过一天学,心智和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她就待在家里,被家人照顾了22年。

现在谁也说不清病因是什么,可能因为出生时缺氧,可能因为孕期的种种波折,也可能因为基因,这也成为了小姨和姨爹两家人之间相互指责的缘由。

从做针灸、推拿开始,外公外婆就隔三岔五带着妹妹往中医院跑,但病房里传来的只有哭声。家里也买过各种辅助训练的器械,被机器捆绑着的妹妹站起来了,但只要离开机器她就会倒下。什么疗法都没用,家人不得不接受她无法变得跟正常孩子一样了。

《亲爱的小孩》剧

大概这样的生活实在是没什么希望,正赶上千禧年前后的下海潮,2002年,小姨毅然决定从老家工厂买断出来,一个人前往东莞寻找生计。妹妹的奶奶不愿意照顾这样一个 “病” 孩子,小姨只好把刚出生10个月的妹妹留给外婆。

彼时我爸爸在外地的农村工作,为了让我得到更好的教育资源,妈妈也带着我挤进城里的外婆家。外祖母长期跟着外婆生活,就这样,一个家庭的三代女性,在一个略显狭小的空间里相互照顾着。

外婆有时会接送我上下学,大部分时间在家给一大家子人做饭、洗衣服;后来外祖母年老卧床,是妈妈给她修剪指甲、抱她到厕所给她擦拭身体;而年幼的我知道,守在电视前看动画片时要看着身边的妹妹,帮她擦拭不自觉淌下的口水;把她弄倒在地的玩具、杂物收拾放好;在家人忙碌的时候给她喂饭。

等我长大些有了力气,就常用双手卡住妹妹的胳肢窝,提溜着帮她站立起来,她会自主往前迈腿走一走。其余时候她就坐在学步车里,学步车的轮子是她的另一双腿,让她能在家里四处穿行。但随着年纪增长,她越来越高,市面上不再有能满足她身高的学步车,她双腿的特征也越来越明显,半弯着绞在一起,没有力气蹬地前行,只能缓缓挪动。

《奇迹笨小孩》剧

家人们想到办法,去钢材焊接店定制专门符合她身高的 “学步车” ——底部是一个梯台的形状,腰以上位置做成圆柱形。随着她的身高,钢圈一圈圈焊接、加高,直到加到不能再增加的高度。因为太高会重心不稳,好几次她想快速移动,结果直直地面朝地摔倒。再后来,腿部肌肉因为缺乏锻炼而萎缩,妹妹只能坐轮椅了。

她越来越少外出,活动范围的只有家里的长沙发,每天睡醒后,小姨会把她抱到沙发上卧着。为避免生褥疮,会让她时不时靠着枕头坐一会,但由于腰部没有力量,稍微一动就朝一边歪过去了,需要有人时时看着。

卧沙发的时候,她就靠刷平板度过漫长的白天,望着屏幕里《汪汪队立大功》等动画片出神。妹妹的手腕向里拐着,已经很难掰直,手指还尚有一点力气。每每看到她如今鸡爪般的双手,都会想起小时候家里人常说:“这是适合弹钢琴的手,指如葱根,可惜了。”

后来经济条件好了,我和妈妈搬出外婆家,小姨在东莞立足,接走了妹妹,我们不再朝夕相处。等到我去遥远的城市读大学、工作,我们见面的时间更少了。我第一次意识到妹妹也有喜怒哀乐,是有一次我们再度相聚,离开时她哭了,之后的每一次离别,她都会哭。她居然能提前感知到我们要走了,然后咧开嘴,声音还没发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已经滚落下来。

《素媛》剧

之后我们只好趁她不注意悄悄走,或者假装还会再回来,我不知道我们离开后她会是怎样的表情,也在关上门后偷偷抹眼泪。有一种深深的无奈,尽管家里人能保障她的吃喝拉撒,把她打扮得和正常孩子一样漂亮整洁,但我们没法做到的,是照护她内心的情感。

她太孤独了,哪怕她一句话都不会说,但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懂。她渴望出门,每次我们只要说 “出去玩” ,她就会发出有些快喘不上气来的大笑声,身体左右晃动来表达开心;她也想要见到新的人,每次家里来客人了,尤其是小孩,她的视线就围绕在那个人身上,但小孩不和她玩,没有人在意和回应她。

即便是这样,也已经是一家人尽力照顾的结果。早年间小姨在东莞的模具厂工作,她要带着妹妹开车去客户公司送订单、拿样品,带着这样的孩子总会收到异样的眼光,还会被冷嘲热讽干活太慢。后来沿海的工厂大都转移至劳动力价格更低的东南亚,厂里的订单减少,小姨不再工作,全职在家照顾妹妹。妹妹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抱着她从沙发挪动到厕所不过五米的距离都已经很艰难,我看到她将腰弯成九十度,非常吃力才能将妹妹公主抱起来。

《小小的我》剧

工作后,我意外进入一家自闭症儿童康复机构做新媒体编辑,命运似乎在悄无声生息中完成闭环。我见证着那些自闭症孩子的父母,特别是妈妈如何照料一个 “麻烦不断” 的孩子,采访时她们向我讲述自己的经历,往往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在琐碎繁杂的照护劳动之外,她们要四处奔走、百般讨好,才能让自闭症孩子在普通学校顺利留下,免遭欺负;她们自己开烘焙坊、快递站,只希望创造一个有包容和支持的工作环境,能带着孩子一起工作.....而这些都缺乏来自身边亲人的理解和社会保障的支持,成为需要妈妈自己去背负的重任。来自内心的压力更甚,甚至无处诉说,所以只能倾诉给一个陌生人。

我的同事曾做过一个选题,一个妈妈在小红书上求助,她想切除15岁重度自闭症女儿的子宫,不知道国内是否有医院可以做这样的手术。这简直是一个两难的道德与法律困境,一方面,我们要保护心智障碍者的权利,未经她的允许不能随意损害她的身体,否则还可能构成犯罪;但另一方面,她无法自理,每次来月经时都会将经血弄得到处都是,因为不舒服,她不停地用手抓私处,指甲缝里的血用软刷子都刷不干净,照护者的照顾负担很重,她本人也饱受痛经折磨。

听到这个故事时我就想到小姨,不知道她如何承担着这些日复一日的照料,她从没有抱怨过。我的妹妹也来月经好几年了,月经期间她的难受都写在了脸上。除了经期,其余时候她也全天穿着纸尿裤。小时候记忆里家里的沙发都被妹妹尿了个遍,她无法控制大小便,大人也很难预估她排便的时间,带她出去玩,小姨的包里总会带着备用的裤子。现在妹妹的控制意识稍强一点,询问她想不想大小便,她会点头或摇头,但已经很难抱动她上厕所了,于是小便只能兜在纸尿裤里,要大便时小姨再把她抱到卫生间的马桶上。

《小巷人家》剧

小时候我曾天真地向小姨许诺,我会让妹妹变好,她也曾开玩笑跟我说:“以后妹妹就交给你了”。现在大人们常打趣说起我小时候的感慨:“我作为独生子女以后的负担可太重了,又要照顾爸妈,还要照顾小姨和妹妹”,但对于托养这个终极问题,从来没有人认真谈论过。

妹妹从出生到现在的22年里,我们没有接触过福利院、家长组织以及公益机构,没有社会支持网络,残疾证带来的微薄补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妹妹被圈在家里,和社会没有接触,她的名字被写在户口本上,但除家庭之外无人知晓。

不知道为什么,写到这里我特别想出她的名字,她的小名叫 “灵灵”,这个名字是小姨起的。小时候我把 “灵” 写成了常见的 “铃”,小姨纠正说,是 “灵气” 的 “灵”。我一直觉得妹妹是有灵气的,只是被疾病封印住了。

《悲伤逆流成河》剧

照护过程里有诸多心酸,但家人们一直将妹妹当作家庭的一份子。她的存在也让我看到和关注社会上另一种群体的生存状态,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人生的课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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