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李汉荣
你不记得你的生日
你好像没有生日
你好像舍不得使用自己的记忆
你的记忆只刻写儿女们的履历
花也有自己的生日，草也有自己的生日
我的母亲却没有自己的生日
我从你满头的白发推算你的生日
却推出了一个霜雪的日子
我从你纵横的皱纹猜测你的生日
却猜出了一个干旱的日子
我从你倾斜的步履联想你的生日
却想出了一个地震的日子
天上，太阳和月亮没有自己的生日
地上，我的母亲没有自己的生日
多么悲哀，我没有最神圣的节日
李汉荣，1958年生，陕西勉县人，曾任县中学语文教师、县司法局副局长，现任《汉中日报》编辑，汉中市作家协会主席。著有诗集《母亲》《驶向星空》《想象李白》，散文集《与天地精神往来》。散文多次收入中小学教材。
母爱的形状也不能复制
撰文 | 江弱水
中国过去几千年都没有母亲节，虽然统治者常标榜以孝治天下。如果按照太阳节的定义，母亲节应该就是母亲的生日这一天。可是，母亲过生日么？母亲有生日么？我们做儿女的记得自己母亲的生日么？李汉荣《生日》一诗写道：
你不记得你的生日
你好像没有生日
你好像舍不得使用自己的记忆
你的记忆只刻写儿女们的履历
花也有自己的生日，草也有自己的生日
我的母亲却没有自己的生日
我从你满头的白发推算你的生日
却推出了一个霜雪的日子
我从你纵横的皱纹猜测你的生日
却猜出了一个干旱的日子
我从你倾斜的步履联想你的生日
却想出了一个地震的日子
天上，太阳和月亮没有自己的生日
地上，我的母亲没有自己的生日
多么悲哀，我没有最神圣的节日
面对这首短短十五行的《生日》，冷静的分析与热烈的赞叹都已经多余。它不是做出来的，是从心底涌出来的，是一气呵成的浑然的整体，不可句摘。其语词的重复已经突破了临界点，却丝毫不给人单调之感。其意象的使用和谐而统一：“满头的白发”、“纵横的皱纹”、“倾斜的步履”，对应于“霜雪”、“干旱”、“地震”，而后面这一组自然意象，都属于沧桑大地和浩瀚长天。到了“天上，太阳和月亮没有自己的生日／地上，我的母亲没有自己的生日”，已将母亲与天地合为一体，转成了无私的、仁爱的地母形象。
我们从诗中读出了沉重的历史感，都清楚“霜雪”、“干旱”、“地震”基本对应的历史事件。在最近范雨素的那篇火热的雄文中，我再次看到了这样一位母亲。朋友老陆说，范雨素真是一个史诗人物，我说她母亲更是，是行走在大地上的神。这个小村庄里执政时间长过卡扎菲和萨达姆的妇女主任，口才好，张嘴说话就有利口覆家邦的架式——老陆说，百姓的谈吐简直像荷马——她用红薯喂大了五个娃，她护卫着均州移民不让村里人欺负，她劝丢了官的小哥哥跌倒了爬起来。父亲呢？“一个俊秀飘逸的人”，“一个大树的影子”。也好，如果他跟罗中立的《父亲》一样苦做，故事就只有泪，没有笑了。
笑是重要的。前天的本报书评说得好：今天的母爱，不再充溢着苦情与泪水，却越来越复杂和精细了，“靠得不再是本能的爱，不是代代相传的经验，甚至也不仅是责任感，而是扎实、细腻、步步为营的学习”。中国二十年的社会发展，即连母爱的表现形式与内容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一代的诗人们，给我们提供的文本，也越来越复杂和精细了。拜赐于父母一辈的努力，我们的生活已经“从斑驳走向精致”。下面是舒羽的《为爱命名》：
亲爱的女孩
我在今天早晨解开了系在心里
多时的疑虑——
如何照着母亲的样子
做一个你的母亲而不辱没母亲的名
母亲给我清晨被褥中静谧的阅读
和一臂之远的食物
给我清洁干爽的衣物和安逸的拿取
给我如同空气定律一般的
母亲的奉献定律
这一切存在于我未曾抬起头的视线之外
那无声流逝的万物之中
但是女孩
爱的形状不能复制
孤独的命运抚养了我的母亲
所以她懂得了温和地给予
就像最了解黑暗的是光
母亲像一盏灯
无论房屋的四壁
如何从斑驳走向精致
她依然挥洒出温暖的柔和
一切伟大都是平凡
我相信这光与我而言
将足以解释永恒的意义
但是女孩
没有一道光可以复制
人非草木那般纯粹：
阳光照耀，叶绿生成，而又凋零
除了身体之外我们更强大的传承
在于眉宇之上的细微差别
我不可能给你同样静谧的清晨以及
永远洁净的衣物
因为它们是形成我的光线
而每个人
都是不可复制的独立
我的光线
才是生成你的源泉
就像我的母亲
她没有给过我坚强的沉思
但我依然坚实的拥有了它
作为一个母亲其完整的意义
正由于我的生长而获得成全
我们所形成的正是她的缺失
所以女孩
我将给你的——
仅仅是光
你终将结出属于你自己的果实
至于我光的形状、质地以及生命力
全赖你命名
正如未来你的命名
也将赖你的子孙去完成
舒羽，1979年生，杭州桐庐人。音乐专业出身，曾做过电视主持人，创办过传媒文化公司，近年于经营咖啡馆之余兼事写作，著有《舒羽诗集》，随笔集《流水》《做一只充满细节的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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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撰文：江弱水；编辑：张进。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