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上读书会第90期（11月10日） | 第一次大融合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 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 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刘义庆《世说新语 · 任诞》

魏晋风流的前因与后果

文/虚竹

魏晋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大乱的时代，三四百年间，战乱席卷全国而纷然不止。据后汉书的记载，东汉末年全国人口尚有五千余万，然而一百年后的魏蜀人口之和居然只有五百余万。大动乱带给汉民族的几乎是灭顶之灾。于是北方少数民族也趁机大规模南下，轮番割据中原，是所谓“五胡乱华”。

然而这也是一个文化异常繁荣的时代。宗白华先生在《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一文中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二王的书法，顾恺之的画，既开启了中华艺术的新时代，也成为后世难以逾越的高峰。竹林七贤为众口所称颂，任诞玄谈之风盛行，率性、天真而奔放，也为后世所羡慕。是所谓魏晋风流。

这风流并非其来自有的。金观涛先生认为，这是价值逆反造成的。所谓“价值逆反”，就是指“当某种道理理想成为不可欲时，打破这一道德规范或与其相反的价值会成为主宰人行为的新道德。”政治晦暗造成的民族大灾难，引发了一系列后果。在政治层面，王朝的合法性受到了根本性的动摇；社会层面，宗法秩序开始松动，名教伦理受到质疑；个人层面，世事无常，事功不可求，精英趋于循世，转向精神领域的探求——修身。于是，老庄哲学再度辉煌，玄学兴起，“天人合一”的宇宙论被关注“有与无”的本体论所替代。从王弼、何晏的“贵无”，到嵇康的“越名教而任自然”、向秀的“儒道为一”，再到裴頠“崇有论”和郭象的“独化论”，魏晋玄学日渐成熟。

虽然魏晋玄学很快为佛学所压倒，但其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它所孕育的常识合理精神，即“不去追问自然现象常识背后的原因”，且“视感情方面的常识为天然合理”，成为中国文化所独有的思想方法，并最终在后世发展成为成熟的“常识理性”，其影响延续千年直至今天。

英国作家狄更斯在其名著《双城记》的开头写道：“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个睿智的年月，那是个蒙昧的年月；那是信心百倍的时期，那是疑虑重重的时期；那是阳光普照的季节，那是黑暗笼罩的季节；那是充满希望的春天，那是让人绝望的冬天；我们面前无所不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大家都在直升天堂，我们大家都在直下地狱。”（宋兆霖译本）魏晋风流其来有因，其去有果，然而站在思想史的角度来回望这段历史，宛若万里长江的第一次大汇流，不由得令人心旌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