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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大事的中国人,没错过2016 | 封面

市界  · 公众号  · 社会  · 2016-12-30 12:04

正文



飞越大洲、大洋,途经世界风云变幻,这就是许许多多中国旅行者向远方执着追寻的东西:爱、梦想、希望。


采访 / 韩墨林 施展萍

 / 韩墨林

编辑 / 方奕晗


一个意大利男生坐在张文雯对面。他个子很高,白衬衫洗得非常干净,一头黑发温顺地捋在脑后。薄薄的镜片后面,眼睛里闪着清澈的蓝色,是张文雯最喜欢的颜色。这是意大利那不勒斯的一间小咖啡馆。她偷眼看他,他远眺窗外,就这样坐了许久,夕阳缓缓落下,天空已是橙灰色,带着咸味的海风透过窗缝,调皮地撩起发梢。海风吹来的远方,是美丽的桑塔露琪亚海,意大利民歌的发源地。


“看晚星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在银河下面,暮色苍茫,甜蜜的歌声,飘荡在远方。”




20岁的张文雯起身去洗手间。回来时看到男生慵懒地靠在窗边,回头朝她笑。刚收完餐碟的空桌子上,变出一枝红色玫瑰。


这是中国大学生张文雯邂逅的第一段爱情,在意大利。她受国际志愿者组织派遣,去做暑期义工,这个男生是她的组长。张文雯描述,他有欧洲男生典型的气质:温柔、细心、帅。她到那不勒斯的第二天,男孩塞给她一张手绘地图,上面画着那不勒斯的乘车路线,每一个站点都标着对应的英文,还标注了“救命”“我需要帮助”等常用语的意大利发音。


他们开始约会。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他们牵手散步,一条长长的街通向海边,一对对漫步的情侣忘情地接吻。这就是那不勒斯,一个爱情像野花一样肆意生长的小镇。张文雯的室友在一次聚会中说喜欢《冰与火之歌》,一个暗恋她的男生就赠了她一册,书里表达爱情的每一句话,都被钢笔精心勾出,像学生在课本上画重点。


张文雯喜欢意大利美食,这次报名来意大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尝尝向往已久的味道。她没想到的是,从北京到那不勒斯,疲惫不堪的13小时航班的尽头,竟是命运预留的惊喜。


106日,隔着6小时时差,他们共同庆祝了男孩的生日——电波飞越大洲、大洋,途经的世界风云变幻,但并不妨碍在角落里默默生长的爱情。这大概就是张文雯和许多旅者向远方执着追寻的东西:爱、梦想、希望。

 

纷乱的脸孔


走出那不勒斯机场,一路驶往城区,吃晚饭。张文雯几乎是在睡梦中吃掉大半张比萨。


她犹豫地告诉《博客天下》自己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放荡不羁。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破破烂烂。道路两旁的建筑像是几百年没有修整过。街上很脏,汽车横七竖八停在路边,似乎好久没有擦过,不少车的保险杠干脆不见了,只要还能动,就照样开。


这天正赶上那不勒斯的传统节日,朋友带她绕了点路,去但丁广场看游行。张文雯看到一大队人穿着古典王室的服装,骑着白马,浩浩荡荡走过街头。队伍最前面是“国王”,戴着王冠,其后是“王后”,后面跟着60多个“侍卫”,数不清的群众随着队伍欢呼雀跃。不远处是旧时的波旁王宫,还有神庙模样的建筑,向地面投下深沉的倒影。


历史带来的震颤感击碎了疲倦。张文雯静静地看着行进的队伍渐渐远去。


新奇与紧张,是张文雯在那不勒斯期间随时会涌起的两种情绪。紧张来自2016年整个欧洲热议的难民问题。作为中东北非难民登陆欧洲的起点,意大利的难民问题激化,一度令张文雯有些不安。



▵当地时间2016年10月,那不勒斯,难民经由海岸警卫队的船上岸


初到那不勒斯,她去移民办公室办理居留手续。那是比较破败的街区,两间办公室挤满了人,神情焦躁不安,不时发出她听不懂的抱怨。好不容易排到自己,张文雯费力挤到前面,发现身边一个裹着头巾、穿着粉色条纹衣服的黑人妈妈一直在哭,膝旁两个小孩子眼神懵懂,头发脏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快速离开了。


去之前,张文雯做过一番细致的调查。有人说那不勒斯比较乱,扒手遍地。刚到那里的前两周,由于语言不通与预设的警惕,她的精神高度紧张。那不勒斯街头有许多黑人,长期摆摊卖一些仿制的大牌包包和其他杂货。摊子早上就搭起来,很晚也不撤。每次走在路上,张文雯总是感觉有奇怪的眼神钉在背后,心里莫名浮起恐惧。


不可能避得开。她工作的地方离住处很远,需要乘地铁再转公交。张文雯向《博客天下》回忆,有次在公交车上,突然上来一群黑人,把整辆车挤满了。他们拎着塞满山寨包、廉价玩具、墨镜的袋子,没人买票,司机也没有说什么。她被挤到一边,只好绷紧身体,尽量把目光移向窗外。


法国的难民矛盾和意大利同样尖锐。在巴黎,游客张红宇的屋檐下,四五个阿拉伯人长期驻守乞讨,老的老小的小,行李大包小包放在身边,仿佛已居无定所。


张红宇48岁,是昆明某高校教师,工作压力很大,只有暑假可以旅游散心。她7月飞了趟法国,15天玩了4个城市。她告诉《博客天下》,法国街头时常可以看到貌似难民的阿拉伯人。


递过去1欧元,张红宇匆匆走开了。和张文雯一样,她对难民有本能的恐惧,只敢远远观察。她注意到,这些乞讨者看上去不算潦倒,态度也很闲适,丝毫没有为生计所困的焦灼,更像是一家人在度假,晒太阳、聊天、大声谈笑。


这次去法国,张红宇特意订了12日的机票,为了赶上714日法国国庆日著名的巴黎阅兵式。那天早晨她5点半就出门了,乘地铁直达香榭丽舍大街。迎着清晨的微风,她漫步到凯旋门,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仪式开始。坦克、新式武器车、马队整列驶上街头,震得地面隆隆作响,非常壮观。观众并不多,街道上甚至有点冷清,和张红宇曾在电视里看到的熙熙攘攘的阅兵场面很是不同。


她那时并不知道,由于此前频繁发生的恐袭事件,法国政府已经把巴黎大区和部分地区的反恐预警方案提至最高级别。


一些端倪是可以察觉的。比如乘坐地铁时,列车突然停下,全体乘客下车10分钟,不懂法语的她无法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在巴黎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张红宇注意到时常有警察在巡逻,全副武装——这让她感觉很安全。她上前请求合影,警察笑眯眯地答应了。


张文雯和张红宇都没有料到,飓风这么快就来了。714日深夜,法国一些地方仍然沉浸在国庆的欢庆气氛中,在尼斯英格兰大道,马塞纳广场附近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还在继续,直到一辆白色卡车突然冲向观看焰火的人群。84人死亡,伤者无数,狂欢的街道溅上斑斑血迹。715日,法国总统奥朗德在电视上确认这是一场“恐怖袭击”。

 

爱比恨更强大


那天晚上,张文雯睡不着。她与一个家在尼斯的志愿者朋友发微信聊天。正昏昏欲睡时,张文雯看到手机屏幕上蹦出一行字:发生了恐袭。她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当地时间2016年7月14日晚,法国尼斯发生恐怖袭击,救护人员在现场救助伤者


张文雯告诉《博客天下》,自己当时特别害怕。尼斯距离那不勒斯不算近,但她之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另一层担忧是,按原先的计划,她第二天要去北部几个城市旅游,没想到突然发生这么恐怖的事。


对恐袭,张文雯不愿多说什么,她认为没有词汇可以形容那样的罪恶。


去那不勒斯之前,张文雯和来自那里的外教沙米聊过天,请他推荐当地美食和景点。沙米神秘地告诉她,傍晚的时候,在市中心的广场随便挑一家咖啡馆,点一杯espresso坐下,看来来往往成双成对的情侣“表演”就好。


在第一个真正的傍晚来临时,张文雯立刻明白了沙米的意思。那不勒斯的情侣是她见过的最亲密、最张扬的,他们时时刻刻拥抱在一起,随时随地亲吻——广场上、地铁里、大街旁,爱人们永远旁若无人地黏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对他们来说都不再重要。


这样的场面让张文雯有些羞涩,却又很感动——世界上竟有这么多美好的人们相爱。看着情侣们坐在街边或相拥散步,背后是辽阔的大海和神秘的维苏威火山,人们的欢声笑语和海浪声映衬在一起,山上的灯光渐次亮起,张文雯觉得,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刻了。


张红宇的下一站就是尼斯,那是恐袭发生后的第3天,街头不少军人扛着重机枪四处巡逻。她专门去了英格兰大道,看到小山般堆积的鲜花、礼物以及信件;现场有许多布娃娃,一看就是给孩子的,还有整齐摆放的遇难者照片。


陆续有人停下脚步,长久地站立,送出沉默的悼念。张红宇记得,现场没有喧嚣,没有愤怒的呼喊,集聚的人们很平静,悲伤的气氛之上,笼罩着某种高贵的庄严。


张红宇在这里徜徉许久。最终击溃她的,是马路上画的一个很大很大的心形图案。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是母亲悲伤的口吻:你不是刚出来吗,为什么不回家了?


恐袭发生前不久,巴黎某大学研究员叶昕的家人来法国探望她。一家人恰好在尼斯旅游。第二天晚上,他们散步经过这里,看到地上摆放的蜡烛,微弱的烛光闪烁,映出死者照片上或年轻或苍老的面庞,叶昕一下子泣不成声。


叶昕来法国很多年了。20151113日,法国和德国足球友谊赛场上的那声震惊世界的爆响,就在她任职的大学旁边。她可以清晰地听到声响,是枪击还是炸弹,她也不知道,只记得当时的心情非常慌乱。但其他人的反应都很平静,大家有秩序地撤离,有人协助安置伤员,还有人在社交网站上发起“打开家门”活动,收容因交通警戒、地铁关闭而暂时无法回家的逃离者。


这种平静让叶昕感慨。同事上班下班,买菜回家,生活一如平常。枪击发生的广场上,许多法国人静静肃立;在大学,人们也会在午休时间不约而同地去室外默哀。叶昕的法国朋友对她说,如果允许恐怖分子对我们的生活造成哪怕一点点影响,就真的遂了他们的愿了。


张红宇看到了类似的一幕。摆满鲜花的英格兰大道旁就是美丽的白色海滩,法国人在那里晒太阳,聊天,一躺就是半天。恐袭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兴致,沙滩上依旧有很多人轻松地谈笑——这种幸福与几十米之外的哀悼气氛泾渭分明。张红宇告诉《博客天下》,这些法国人看上去都懂得应该怎样走出来,而且十分确信,爱比恨更强大。

 

击落一只和平鸽


716日,张文雯收到另一条消息,来自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尔的一个志愿者,内容很简单:出事了,我没事。


军变是在15日晚9点左右悄然启动的。夜幕中,军队夺取了伊斯坦布尔的亚欧大桥,并控制了国家广播电视台。16日零时刚过,一位女主播出现在黑屏许久的电视画面中,平静地宣布军队接管国家,并废除埃尔多安的总统职务。



▵当地时间2016年7月15日晚,土耳其发生军事政变


当时,张文雯的另一个志愿者朋友郭昊,就在土耳其的第二大城市安卡拉,履行她最后两周作为支教志愿者的职责。军事政变发生时,她和同事们被困在安卡拉市区一家咖啡馆里,“非常非常惊慌”。咖啡馆里有电视,似乎在播放相关消息,但郭昊一句话也听不懂。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晚上。土耳其支教期间,郭昊寄住在女学生家里,那是一个传统的穆斯林家庭,作息规律。郭昊不愿打扰这家人休息,通常都较早回去,一些爱玩的外国同事则会到海边整宿整宿地聊天、夜泳、看星星。可是这一天,郭昊说心里有种冲动,想和朋友们好好玩一宿——她给寄宿的人家发了消息,说晚上不回去了。


这是郭昊第一次在外过夜。她和朋友们约好在咖啡馆见面,一起去海滩。那时已接近午夜,有人要回家拿泳衣,其他人就在咖啡馆里等。等了很长时间,没有等到人,却等来了宵禁的通知。


从同伴凝重的表情中,郭昊的心情一点一点绷紧。很快,当地的国际组织负责人赶到咖啡馆,护送他们去附近一个志愿者家里。路上,土耳其本地的同事匆匆赶去超市购物,又去银行取钱,这让郭昊更加紧张。那晚谁都没有睡觉,天亮之后传来消息,军变不到8小时就平息了。


第二天,郭昊给大使馆打电话,对方告诉她没事了,安卡拉一直是安全的。此时,据当地媒体报道,这场军变已造成194人死亡,千余人受伤。47名无辜波及的普通市民在这场变故中失去生命。


决定去土耳其之前,郭昊查过许多有关这个国家的资料,也看过中国外交部颁发的一则声明,说516日之前,土耳其局势不稳定,不建议公民前往。这个日子在郭昊的行程之前,她并没有太当回事,照常办签证、订机票。可是到了517日,她发现外交部把声明延期到11月。


612日,郭昊坐上飞往安卡拉的航班。十几个小时之后,飞机落地,新奇感瞬间冲散了恐惧。这是盛夏的土耳其,连空气都是滚烫的,灼目的阳光把街道两旁的建筑染成金黄色,不知名的植物在街边摇曳,怒放。


这个国家向郭昊展现出一种强大的包容力。街上的行人穿戴着穆斯林传统的头巾和罩袍,但短袖和短裤的数量也不少,一身中国街头的夏装在这里并不突兀。寄宿的家庭也是如此,妈妈和嫂子全身包裹严实,女儿却穿着短袖,露出胳膊,一家人谁也不在意。令郭昊尤为感激的是,此时的土耳其正值斋月,寄宿家庭遵循教规,每天日落后才可以吃东西,但他们会提前给郭昊做点吃的,怕她挨饿。


在安卡拉,郭昊和一名埃及志愿者搭档,给7名14~18岁的孩子讲课,主题是“世界和平”。土耳其的英语普及率不高,她和孩子们只能做很基础的交流。为了让他们听明白,郭昊借助图片,一幅又一幅有关各地区状况的照片一一展示之后,郭昊画出一只和平鸽,作为结束。孩子们纷纷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


政变第二天,郭昊回到寄宿的人家。对方反应很平淡,仅仅招呼了一声,并未过多担忧她的安全。后来郭昊才知道,这类宵禁在土耳其并不罕见。同事告诉她:能有什么反应呢?你还能不活了吗?


郭昊告诉《博客天下》,在这一刻,自己深深地思念祖国,还有家人。她意识到,一直被她视若无睹的安全感,原来如此宝贵。


这天,朋友拉郭昊去世博会。坐电瓶车泛泛游览一圈后,他们匆忙赶往中国馆,可是门已经锁上了。郭昊扒开门缝,看到里面的灯还亮着。她兴奋地给土耳其朋友们讲解:这个是茶叶、那个是毛笔,还有那一片是中国园林……

 

死亡与反思


在日本长崎,松山町和平纪念公园里,和平鸽是安全的。可以说,在22岁的摄影师胡亚元所感受到的氛围中,它们将是永远安全的。


89日上午11点,约有6000人齐聚慰灵碑前,默哀追悼原子弹爆炸中的遇难者。71年前,美军向长崎投下原子弹的那一刻,蓝天色变,三分之一的城市沦为焦土。19558月,长崎市区竖起了和平祈祷像,并以此为中心建设和平公园。



▵201589日,日本长崎,数千民众参加长崎原子弹爆炸70周年纪念仪式


胡亚元88日到达长崎,中午路过和平公园。他这次是陪爷爷奶奶去日本旅游的,之前并不知道这里将要举行这样一场仪式,只看到空地上正在搭建座位和展台。从肤色判断,他感觉去那里参观的人还是外国人居多,以欧美人和东南亚人为主,长崎本地人数量较少。


旅行之前,胡亚元对长崎的印象是一个港口城市,可能不是很发达,或许像切尔诺贝利一样,很多地方是封闭的。没想到当地政府把原爆点修成一个公园。他对《博客天下》回忆,雕像是一个男人,右手指着天空,左手向一旁平伸。导游向他们介绍,雕塑的寓意就是祈求和平。


他描述说,那是个很大的雕像,直观上让人感觉日本人对那段历史还是很在意的。从整个公园的氛围来看,建设者想要传达的并不是沉重的情绪,而是淡化仇恨,记住历史。


在公园里,胡亚元看到一个日本小姑娘用轮椅推着老爷爷慢慢前行。从身边陪伴的社工和官员推测,那应该是原子弹爆炸的幸存者,而非普通游客。


胡亚元的爷爷和奶奶都是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两位老人在和平公园时很沉默,除了要胡亚元在雕塑前帮他们拍几张照片,一路无话。


胡亚元揣测老人的心情,感觉他们一方面觉得死于原子弹的人太多了,但同时又觉得,如果不是这样,遇难的就会是他们俩。他自己也同样矛盾,一方面,他认为原子弹加快了二战的进程,也造就了几十年的和平,让大国之间免于战争;另一方面,“如果说这是一件好事,对死于原子弹的人是不是太残忍了?”


作为南京人,胡亚元认为历史的切肤之痛使他们,尤其是爷爷奶奶这一辈人,对长崎经历的痛苦和毁灭感同身受,而不是只追究因果纠缠。

 

历史的声浪


在韩国首尔光化门广场的蓝天上,也有成群的鸽子飞翔,时而落在广场上,啄食游客撒下的麦粒。它们不怕人,会在人们的脚边跳来跳去。


11月的广场上挤满了示威的人群,鸽子没地方落脚了。它们飞去又飞回,咕咕的叫声如同一颗颗孱弱的水滴,消失在人群沸腾的反对声浪里。


就像他们无助的总统。


▵2016年12月17日,首尔,韩国民众第8次大规模集会示威,要求被停职总统朴槿惠立即下台


115日下午,光化门20余万民众游行示威,要求总统朴槿惠下台。22岁的成均馆大学留学生张令一去了现场。从儿童、青少年到老人,几乎所有年龄层的人都参加了这场集会,还有不少是举家前往。学生团体高喊口号,静坐的市民抢夺为数不多的空地,在地上铺张毯子,拉好条幅,摆上食物,再点起蜡烛,就这么坐上一个通宵。广场上的人太多,张令一说自己几乎无法站稳,被人潮推着走。


37岁的国企职工李喆在游行的前一天飞抵首尔。飞机落地,接机的人告诉他首尔这时候有大规模游行,地面交通有问题,需要坐地铁去市内。坐了几站地铁,他发现车厢里不知不觉挤满了要去参加游行的人,带着条幅、手电等物品。他吓坏了,担心会不会是政变,会不会有危险。


在韩国期间,李喆小心翼翼地绕着人群走。他对首尔的印象只有一个:到处都是警察,到处都是警察!


拥挤的地铁也让他困扰。由于工会对总统的不满情绪高涨,10月之后,地铁工人经常罢工,导致班次减少——平时5分钟1班车,罢工期间会延长到半小时一班,人流量是平时3倍左右。张令一曾在北京生活过,他说那时首尔地铁拥挤程度超过北京。没有高峰期,随时都是如此。


张令一每天上午9点上课,他的住所离学校有5站地铁。一天上午,地铁到第2站就停运了,所有乘客下车——出租车也在示威,拒载涌上街头的乘客。等张令一匆匆赶到学校的时候,午饭都开始了。他向教授解释,申请补假,一向严格的教授听说是这个理由,很快准了他的假。


这段时间,学校里迟到的师生很多,大家私下里抱怨连连,愤怒全都指向朴槿惠。张令一记得一次下课时,教授用玩笑的口吻问大家,要不要去示威?去的同学我请吃比萨。


一呼百应。


成均馆大学附近的街上,有一家张令一常光顾的面包店,早早就挂出通知:如果晚上去光化门静坐,买面包可以打折。还有一些店铺推出“示威包”,内有横幅、手电筒、蜡烛等标配。顾客要去光化门,店主会愉快地给予优惠。


从张令一的住处到成均馆大学,是首尔的“安静区”。许多年来,很少有游行会波及此地。但即使这个区域,张令一每周也能看到两三次针对朴槿惠的小型示威。在首尔许多地铁口,经常可以看到排成一行的男女老少,穿着统一的制服静坐。有人进出的时候,他们就集体喊几句口号。


在光化门游行现场,每个人都站在朴槿惠的对立面,每一条扬起的手臂都要赶走她,每一张嘴都喊出斩钉截铁的口号。张令一觉得这一幕很残酷。他没看到现场有女总统的支持者:“十万对一个,怎么支持?会被打死的。”他还注意到,就连街头执勤的警察也很消极,只是执着盾牌站在那里。


作为来自异国的旁观者,张令一很难理解这种激烈。他感觉到,这场反对浪潮已经演绎成一场狂欢,凌驾其上的“集体意志”早就超越理性诉求的部分。反对的理由也越来越极端,他惊讶地发现,认识的韩国同学中,有一半认为“女人不能统治国家”。持这种观点的甚至有女生。朴槿惠的亲信崔顺实被遣返回国的当天,张令一和一个韩国女生在仁川机场吃饭,餐馆的电视在播报这条新闻。女生突然对他说:“我就知道有这一天,女人是不能当总统的。”


几乎与此同时,大洋彼岸,特朗普赢下总统宝座的同时,也必须面对全国各地爆炸般的反对声浪。他当选后的一周内,抗议游行已经扩散到全美50多个城市。



▵当地时间2016年11月9日,西雅图,游行者高举“不是我的总统”的标语,抗议特朗普当选


 Not My President”反对特朗普的游行1112日在纽约州宾汉姆顿大学接棒时,国内某高校的大四学生高萍恰巧在那里看望同学。13个小时的飞机航程和时差带来的不适,没有阻拦她去看这场“罕见的热闹”。


走上街头的学生手持各种各样的标语牌,零星可见象征LGBT权利的彩虹旗。标语包括:“我的身体,我的选择”“他不是我的总统”和“黑人有所谓”等。


在高萍的印象里,这是一场克制的游行,秩序井然。她用不熟练的英语和一个女生搭话,对方的回答很认真:即使无力回天,也要发出我们的声音。


纽约州一向深蓝,全美绝大多数高校也是如此。在118日“黑色的日子”之前,高萍的同学告诉她,从老师到学生,没有一个人真正相信特朗普会当选。消息传来之际,校园呈现出一种崩溃的状态,教授上课前,先鼓励大家不要失去信心,语句沉痛而缓慢,更像参加一场追悼会,悼念的是美国的未来。


“不愿相信,无人相信。”这和624日英国脱欧公投结果出炉时,英国高校的状态非常相似。伦敦某知名理工类高校博士生董琳记得,当时学校里没人相信这个结果,失望的情绪笼罩着校园。在之前的各类学术讲座里,公投可能的结果被讨论过无数次,结果均是脱欧弊大于利。


▵当地时间2016年6月19日,两名脸上画着欧盟和英国旗帜的积极活动者在柏林接吻,抗议英国脱欧


英国脱欧公投是在6月,和难民潮搅动舆论的时间刚好重合。董琳记得,当时的电视新闻节目往往把它们绑定在一起,明示或暗示均有,宣称英国应该在难民问题上拥有独立决策权,脱欧正是一个有效的办法。这个理论说服了相当一部分民众,成为左右公投结果的有力筹码之一。


这与大学校内的讨论截然不同。董琳观察到的情况是,她的老师和同学讨论脱欧利弊时,大都从经济学的视角进行分析,并未提及难民这个因素。相反,他们认为接纳难民是英国应尽的道义责任,不能构成脱欧的理由。


董琳和高萍都认为,那种简单、粗暴、具有煽动力,但道理和逻辑较弱的口号,其实比真正理性的分析更有号召力。她们同时意识到,这种结果意味着整个社会的撕裂。在那天的游行队伍中,有一块牌子让高萍印象深刻:“我们愿意聆听你们”,举牌者是一位黑人男生。


没有市民上前攀谈。


董琳也从电视上看到,公投结果出炉后,“英国第一”的思潮在许多小城市萌发,种族歧视现象也开始浮现。数量不少的群众认为,英国已经脱离欧洲了,难民也到了该走人的时候。


董琳和英国同学聊起过这个话题,对方毫不掩饰自己对英国的失望,还有愤怒、迷茫,以及沮丧。张令一、高萍、董琳也不能完全理解自己旁观的社会风起云涌,长久的疑惑与思考之后,他们的结论是不约而同的。


“这是一个不够理性的社会。”

 

改变这个世界


身处APEC会议现场,听着各国政要侃侃而谈,关于理性的问题也浮现在23岁的浙江大学生陈烨婷的脑海里。


9月,陈烨婷从万人海选中脱颖而出,获得APEC未来之声中国区选拔赛大奖。1113日,她作为秘鲁APEC未来之声的6名青年代表之一飞赴利马,以特约媒体记者的身份旁听峰会演讲,并与各国与会代表交流。


这不是陈烨婷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在大学的国际关系课上,这样的话题被时常抛出来讨论:在一个多元化的国际社会中,本地居民怎样去面对移民带来的压力?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感到不再被自己的国家所保护?


这类情绪一旦开始蔓延,分裂的种子就已经埋下。高萍和董琳目睹的令她们深深困惑的割裂与不理解,几乎全出于此。


美国代表杰森的观点,对陈烨婷启迪很深。杰森金色短发,个子不高,眼睛很有神。在他的家乡美国,阶层分裂问题已是逐渐开始溃烂的伤口,杰森本人有切肤之痛。他说很多时候,政府,或者说精英,谈论那些所谓比他们阶级要低的人的时候,几乎都是一种俯视的姿态。他们只会说:你们这样想是愚蠢的,你们不接受移民是愚蠢的,你们如此害怕是愚蠢的,你们拒绝全球化是愚蠢的。但似乎从未切身处地站在他们所试图劝导的人群的立场去思考,导致人民日益增加的不安全感遇到一些事情后被显化。


譬如环保的老话题。杰森观察到当精英高谈阔论要怎样去关停一些重工业、传统工业的时候,很少实际提出具有诚意的方案,去解决炼钢工人、农民的生活和饥饱问题。而只是泛泛空谈促进社会发展这种宏大缥缈的命题。人们不理解,所以不相信,进而不接受。随之递增的情绪,就是一点一点喷发终于再也收不住闸的愤怒。


正是这样的愤怒,把特朗普推上总统宝座,把英国推离欧洲,也把自诩精英的人们推离了群众。而且,伤口已经划开了,弥合肯定需要时日。杰森认为,上层必须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了。


从上海到利马花了30个小时。到达坐落在空旷海边的利马机场时,陈烨婷兴奋犹在,脚踝却肿了。


一场让她印象深刻的演讲,来自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扎克伯格讲出第一句话,陈烨婷的手就开始发麻。她感觉到,这个一米七八、与她同辈的青年,内心有着超强的坚定和自信,这种状态从姿态、神情、语气等每一个细节溢出。


她给爸妈发信息,讲扎克伯格的故事,包括捐出大部分财产用于医疗事业的善举。爸妈鼓励她要加油:你看人家没比你大多少,已经在改变世界了。


在陈烨婷的印象中,利马是一个充满生命力、五彩缤纷的城市。街道上的房屋排列混乱,外墙漆得五颜六色,这幢是黄色,那幢是蓝色,旁边另一幢又是粉色;墙壁上满是涂鸦,路边的仙人掌长得和树一样高。等红绿灯时,她看到前面一对情侣走过来,穿着简单的背心、短裤,女生拿着三枝明黄色太阳花,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这平常的一瞬击中陈烨婷:这就是南美。


工作之余,志愿者们坐上露天巴士,在市区大道观光,身上还会被路边的新奇植物扫到。音箱开到最大音量,一路放歌,是拉美风情的民谣;车上的人高歌、呼喊、拥抱。这种“扰民”的行为在利马天经地义,人和音乐、舞蹈的关系,就像火和锅一样默契,不能分离。


任鑫对南美的感受与陈烨婷相同:热情、狂放、不羁。8月,他和陈烨婷一样经历重重选拔,熬过30个小时的经济舱航程,远赴巴西做里约奥运会的翻译志愿者。


奥运会期间的里约激情横溢。任鑫在街头行走,经常会撞见横冲直撞的人,边唱歌边喊口号:巴西!巴西!巴西!引来整条街的人一起喊:巴西!巴西!巴西!街道旁,土地上,还有草地上,到处都是踢足球的孩子,不少是光着脚的;球门只是随便插在地上的两根竿子。



▵当地时间2016年8月4日,里约热内卢,刚看完火炬传递的人们在街上随一名桑巴舞者共舞


任鑫被安排的任务,是每次比赛结束后,为中国运动员做翻译。起初,他帮丁宁接受奥运官方媒体OBS采访,丁宁说了一堆专业术语:削球、上旋下旋、弧圈球……任鑫当场就懵圈了,只好临时想了替代词,比如把削球翻译成defence。还好对方记者也能意会。当天回去后,任鑫恶补了许多常用术语,搓球、侧身攻、加转弧圈球、前冲弧圈球、反手快撕斜线……


奥运期间,不少中国人去里约观看比赛,可能受巴西式热情的感染,他们也唱歌,比较多的一首是《小苹果》,轻松搞怪的旋律却勾起任鑫有些沉重的回忆。在国内,任鑫是个完美主义者,会给自己定很高的目标,每天连续学习八九个小时,累到“脑浆迸裂”。但在里约,置身阳光、音乐和每天嘻嘻哈哈在街上晃悠的巴西人中,他所有的包袱都丢掉了。


这就是南美。任鑫说,或许,这也是生活。

 

生活的意义


31岁的互联网影视从业者唐兆瑞来说,生活本身就像欧冠决赛期间他在意大利米兰感受的那样,总会撞见意外的东西。这些意外就是生活的乐趣,因为不可知而格外迷人。


唐兆瑞喜欢旅游。到现在为止,他总共飞行69小时10分钟,累计里程43213公里。


唐兆瑞这次是去意大利都灵参加朋友婚礼的,第一站是米兰。在奥特莱斯买买买之后,班车开回米兰大教堂广场——他发现这里有好多装饰,掏手机查了一下:哦,原来欧冠决赛马上就要在米兰举行了。


他跳下车,走向大教堂。意大利人喜欢跳舞,听见歌声就开始跳,见到陌生人,打声招呼,也拉进来一起跳,就像过节一样。



▵当地时间
2016年5月28日,意大利米兰,15/16欧冠决赛,皇家马德里Vs马德里竞技。现场球迷加油助威


唐兆瑞注意到一个歌手,老头儿,穿着一件T恤一条牛仔裤就去唱歌了。他感觉,意大利人完全不在意舞台效果和装饰,他们很真实,愿意和观众互动,唱着唱着,现场的人就会跳起来——真切、彻底、酣畅淋漓地被纯粹的快乐感染。


还有一些人在现场颠球,耍酷,炫技。唐兆瑞懂一些足球,妻子则完全看不明白,但这不重要。他告诉《博客天下》,到了那个地方,你不用懂足球,这就是一场狂欢,笑容是唯一的语言。


他们在那附近待到天黑,累了就在教堂门口坐着,当地年轻人有的在逗宠物,有的在玩飞盘。唐兆瑞和妻子新奇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感受米兰的足球氛围。他第一次体会到“全身心的投入”,他觉得,那是一种语言难以描述的、兴奋劲儿从毛孔里涌出来的快感。


唐兆瑞认为,在中国,许多人的生活状态太固定了,知道每天要做什么,知道明天必须做什么,甚至知道下个月要做什么。这种有明确规划的生活不是不对,但偶尔可以试着换一种状态,关键是要作出决定,勇敢尝试。


未知中藏着生活另一张迷人的面孔,被惊艳的也不止唐兆瑞一人。


比如为了少时记忆里的《流星花园》,专门飞了趟台湾的吴思。1123日去国父纪念馆参观时,她看到附近很多地方被围了起来,还铺了红毯。导游介绍,过两天金马奖就在这里举行。吴思和小伙伴们兴奋到爆炸。当时会场还没布置完,只能从外围看到一小部分,但门口的红毯已经铺好了,她凑过去提前上去踩了一圈。


还有821日飞抵首尔参加Bigbang出道10周年演唱会的夏布。他对现场流动的灯海念念不忘。每个人都戴着权志龙研制的声控手表,音乐旋律响起时,几万块表发出同样颜色的光,像星星一样闪烁。夏布的座位很靠前,他只有22岁,刚退伍不久。仗着在部队里练就的敏锐,他抢到一个权志龙扔到观众席上的签名公仔,引起一片羡慕。



▵Bigbang出道10周年演唱会现场


以及44岁的话剧导演李凝。7月初的阿维尼翁戏剧节是李凝的圣地,他每年都要飞过去,几乎没有间断。在长长的教堂街上,演员们载歌载舞,用各种奇特而迥异的装扮来塑造各自想要表达的艺术感受。从史前文明到超现代,应有尽有。在这里,观众会和演员一起摇摆、尖叫,现场气氛会把所有人裹成一团。李凝的装扮也吸引了不少路人——他把自己的半张脸画成机器人,另半张脸保持原样,象征现代和传统的融合,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个灵感。

 

相遇


阿维尼翁街边有一位流浪艺人,穿着落魄,但吉他弹奏出的旋律是李凝听过最动人的。他情不自禁地站在那里听了几个小时,每一首曲子结束,鼓掌,给钱,再继续听下一首。艺人的搭档是个年轻小伙子,表演中国功夫,跟随着跳跃的旋律,左勾拳,右踢脚。他会一点点中文,时而与李凝攀谈几句。


那是7月初的第70届戏剧节期间,几千人的小镇涌进几万人,教堂前的石头长街挤满人群。几百个剧团在街头竞艺,敲锣打鼓,一路高歌,还不时当街表演一段热舞。可是那段音乐,依然从人群和花车的缝隙中固执地流淌出来,流到正在瞎逛的李凝耳朵里。


几个月后,谈及这段经历,李凝说,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


第二天,李凝带上摄像机,四处寻找那个艺人,却没有找到。当他转遍了阿维尼翁老城区,打算回旅馆时,忽然看到他们就在街角。


李凝和功夫小子互留了电话。他发现对方用的是只能接打电话和收发短信的老式手机,还经常关机——功夫小子说他不喜欢现代文明,人与人之间,用古典的交流方式更真诚。


吉他手很高傲。之后的一周时间,李凝天天去拍他们表演,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他一句话也不和李凝说。直到临别那天,李凝向他展示了这几天追拍的照片,他感觉这人有点才华,肯开口对他说话。


功夫小子和吉他手没有固定职业,他们的生活就是跟随着欧洲一场又一场戏剧节,在街头表演,在阳光下表演,在大雨中表演。有一天阿维尼翁下大雨,李凝远远看到他们两个站在大雨中演出。


这一次,他们答应了李凝的邀请,去附近的咖啡馆喝一杯。吉他手破例说了不少话,功夫小子帮他翻译。他们聊戏剧,聊音乐,彼此都发现对方的观点很有趣,吉他手的雕塑脸上甚至浮现了笑容。这是李凝第一次感觉到走进了他们的内心。


分别时,李凝约功夫小子在教堂门口见面,把全部照片拷给他。这是小伙子第一次准时赴约。平时他的爽约理由很多,天气不好,梦做得长了一点儿,都是见不到影子的借口。


那是尼斯恐袭之后的几天,街上穿着五彩服饰表演的人们都换上素色的衣服,笼罩着一种沉痛的情绪,是悼念,也像离别。这天,吉他手和功夫小子起程去赶法国另一个城市的戏剧节,李凝觉得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直到12月的一天,他收到了小伙子从古董手机里发来的短信:我快要来中国了,你在吗?


“我在,你快来。”发出这条信息时,这个年逾不惑的导演被属于少年的兴奋俘获了。在悠长的从业生涯中,每个导演都会尝试这样的命题:梦想和生活相撞,会是什么样的回响。现在李凝知道了,就是这段高超、优美、让他一见钟情且念念不忘的旋律。








 文章首发于《博客天下》第2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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