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回家看看”唱了十多年后的今天,宠物猫狗成功上位,填补年轻人留给父母的空缺。
一
结婚回娘家办酒席那天,我和老公一桌一桌地敬酒,敬到邻居一家时,我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突然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我家儿子小名宝宝,”孩子妈妈看出了我的尴尬,连忙说,“好像跟你家狗一个名字。是不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家那只贵宾犬的确也叫宝宝。
宝宝的名字印证了在我家的地位——它是我家的另一个小孩。更早的时候,我也被我妈这样叫过。上大学以前,我妈一直叫我清清,直到大一暑假回家,她突然对我换了称呼。
“宝宝,想吃什么跟妈妈说。”
“宝宝,你上大学这一年,我跟你爸真想你。”
“宝宝,想不想跟妈妈逛街。”
“妈,还是叫我清清吧。我习惯你这么叫。”我不止一次纠正她。
不过,想到爸妈在我上大学后成了空巢老人,我也不忍心多说什么,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只要他们高兴。
大学毕业那年,我徘徊于北漂和回家工作之间。有一天,我突然接到我妈电话,她语气神神秘秘:“宝宝,这周回趟家吧,你爸有一个惊喜给你。”
当我急急忙忙乘高铁回家,推门进去,果然吃了一惊:一个雪白的贵宾犬像一团小绒球,从远处晃晃悠悠向我跑来,我的心瞬间被萌化了。
我蹲下去摸摸它的小脑袋,把它抱在怀里。整整半天,我一直逗着小狗,顾不上跟爸妈多说话。
无意间听到他们在另一间屋子议论,是我爸的抱怨:“小动物有啥好养的,窜上跳下的,还得每天遛,真不嫌麻烦。”
我爸对养宠物一向没什么兴趣,当过很多年机械兵的他性格急躁,直来直去,吃鱼吃螃蟹都嫌麻烦,更不用说当铲屎官了。每次遇到别人遛狗,我总是停下脚步心生羡慕,和狗主人搭讪,趁机摸摸人家的狗,我爸则在一旁感叹:“狗有什么好摸的。”
“奇怪,你们不是没有养狗的打算吗?”想到我爸平时的性格,我有点担心这只萌物在家的处境。
“还不是因为你喜欢?”我爸嫌弃地说。
我从小喜欢动物,尤其是狗。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养过一只京巴,那时我爸工作忙,天天出差,照顾我和狗的责任都在我妈身上,可我妈也要上班,最后,他们就以“小孩玩鸡逗狗不会有前途”为由,把狗送到了乡下姥姥家。
乡下没有让狗进屋的习惯,小狗在屋外冻得咳嗽,姥姥就带它去兽医站治疗,治惯了大体型动物的兽医把握不住剂量,一针把小狗打死了。此后,家里再也没有提过养宠物的事。
我爸坐到沙发上,小狗也跟过来,他把狗放在膝盖上,不情愿地摸摸小狗的脖子,小狗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你的狗还没名字,我们这次叫你回家,就是想让你给它取名。”我爸一本正经地说道。
“就叫宝宝吧。”我脱口而出。
“宝宝?”厨房里传来妈妈的大叫声,“这怎么行?”
“叫宝宝最合适,它长得这么可爱,最配这个名字。”我心想,如此一来我就可以顺理成章摆脱这个可笑的昵称了。
我妈虽然不乐意,但拗不过我。我一边叫宝宝,一边喂小狗吃东西。我爸也默认了这个名字,跟着我叫起了宝宝。
二
我知道,爸妈从同事那里要来这只小狗的目的,是诱惑我大学毕业后回家。
我上大学第二年,爷爷去世了,独居的奶奶卧病在床,我爸的脾气越来越坏,常常为了些鸡毛蒜皮和我妈吵架,吵得最凶的时候,他还说过要离婚的狠话。
即便如此,他还是个称职的好父亲。我上高中的三年,他每天风雨无阻接送我上学放学。我去外地读书后,有段时间,我妈说我爸像得了抑郁症,总是很早起床站在阳台上发呆,看别的家长送孩子上学。
家里多了只动物,我爸起初很不耐烦,狗窝放在哪儿,吃饭喝水的器具摆在哪儿,狗乱拉乱尿谁来处理,他跟我妈时常争论推诿。难为了我爸,他本来就有轻度洁癖,无法容忍狗上沙发,可贵宾犬腿长且善于跳跃,跳上沙发如履平地,根本管不住。
我爸在电话里跟我抱怨,我只能劝他不要跟狗一般见识。
后来,等我放假回家,竟然听到我爸表扬小狗的声音:“宝宝越来越乖了。一到晚上十点,准时趴在卧室门口等我们睡。每次我们上班,它总是不停地冲着我们汪汪叫,好像在说让我们别走,真像个小孩子。这时候我们跟它说:“宝宝,我们上班了,它就不再叫了。”
作者图|我走后,宝宝守在我房间门口
渐渐地,小狗融入了我们这个三口之家,在日常电话里占据了主要位置,似乎我们不议论小狗就很难再有别的话题。
有一次,爸妈又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我爸气急败坏地向我寻求支援:“清清,如果不是家里还有小狗,我就离家出走了。你妈这脾气我真受不了了。”
“那怎么办?”我假装很有耐心地问。
“你妈这脾气,一天比一天坏,她拿我撒气无所谓,如果拿着小狗撒气可怎么办。”
我在电话这头叹气,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心里暗暗吃惊,宝宝已经成为爸妈吵架时的软肋。
同样的场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也出现过,不过那时候,倒苦水的人是我妈。
有段时间我爸工作很不顺心,经常回家发脾气,我妈就说过同样的话:“你爸跟我冷战或者争执,都无所谓,但是如果他骂我的宝贝女儿,我就会受不了。”
作为宝宝到来的某种约定,毕业后,我如爸妈所愿,回到家乡工作,可事实证明,那是我经历过的最长的落寞期。因为没找到一线城市的靠谱工作,我很自责,不愿跟过去的同学交往。在外求学却回家工作,在我看来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宝宝成为我在家乡唯一的朋友。遛狗、喂狗都包在我身上,除了上班,我的业余时间几乎都和它度过。
我回家工作后,爸妈之间的冲突没有再发生,可我与我妈的矛盾越来越多。她忘记了我是大学毕业后开始工作的成年人,因为我的回归,她好像把我重新变成她膝下的幼子,连外出穿什么衣服、跟朋友打电话都成为她管辖的范畴。
好多次,我一边哭,一边收拾行李准备搬出去住,这时,宝宝就会趴在我的脚边,一双大眼紧紧盯着我的行李,想知道些什么。最后,冲突往往以我妈的挽留结束。
“都是妈妈不好,这是妈妈人生中的特殊阶段,你不要跟我计较。”我妈指的特殊阶段是更年期,我听后心里难受,也放弃了。
2014年春节,我意外收到北京一家单位的录取通知,不顾爸妈的阻挠,决定去北京试试。离家的那天,我妈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她低垂着眼睛把我送到门口,我爸开车载着宝宝到车站送我。
“你别怪你妈,她昨晚一夜没睡,一直等着你改变主意,”我爸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她怕在你面前掉泪。”
我点头,一言不发。
末了,我爸说:“你放心闯世界去吧,家里有我和宝宝陪你妈呢。”
三
比起在北京遇到的困难,在家和我妈的冲突只能算是小儿科。拿着不到4000块的月薪,租住在每月3100元的旧房子里,遇到一文不名却自我感觉优越的同事,在北京的生活比我想得要糟糕。
可尽管如此,北京对我还是一块自由的天地。奇葩也好,怪兽也罢,人群总能淹没你,让你感觉不到自己的不合时宜。
独自生活后,每天的时间任由我支配,想吃什么吃什么,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偶尔,我会想起家乡的爸妈,给他们打个电话,除了说说天气,问候身体健康,剩下的话题就是宝宝。
“最近你的狗得了皮肤病,毛下面都是鲜红的。”我妈不紧不慢地描述。
“怎么不去宠物医院?”我有些着急。
我妈叹了口气,说:“我跟你爸最近工作很忙,特别是你爸,早上走,晚上才回来,我们没时间给狗看病。”
接着,我妈说出了她真正想说的:“清清,你离开家已经三个月了,周末能回来一趟吗?咱们一起去给狗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