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为啥闹学校？
文｜潘采夫
食堂饭菜难以下咽。
几年前，发生过一起上千名学生打砸食堂事件，原因是食堂饭菜难以下咽，馒头涨价，而学校又垄断了学生食品，再加上对学校封闭的不满，学生们向学校反映无果，遂发生了骚乱。
还有一件事，福州教育学院附中，初二一个班的学生不喜欢英语老师的上课方式，要求全班表决更换英语老师，过半学生举手赞同。这起“弹劾老师”事件被平息，学校声称处分闹事学生。
学生抗议在国内并不罕见，十几年前我上大学时，就发生过因食堂使用变质猪肉，上千学生砸坏食堂，在全校张贴传单，并试图上街游行，校长与全校学生干部紧急对话，省政府也派工作组进驻紧急处理，方将事态硬性平息。我妹妹上的一所大学，学生也曾因毕业证问题发生大规模骚乱，不仅用鹅卵石将校园打砸稀烂，还将学校创始人的铜像砸坏。其他校园骚乱事件也时有耳闻。
此类事件由于常因非常事件引爆，几乎找不到组织者，最后的处理方式往往是法不责众。但究其根源，在偶然事件的背后，常有深层次的必然原因，如对学校管理制度的不满、沟通渠道不顺畅、学校管理方式简单粗暴等。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因素，那就是在学校和学生之间，缺少意见表达的机制，也缺少处理意见的解决机制，而且双方都缺少谈判、妥协、合作的议事精神。平时小问题不解决，往往会积累成不满情绪，一旦发生突然事件，就容易引爆积压的非理性的情绪，导致破坏性骚乱的发生。
太阳当空照，我要烧学校。
因此，我对国外学校的师生关系、沟通机制有很大兴趣，想了解国外的学生是怎样跟学校谈事情。在英国居住的时候，有一天读报纸看到一则新闻，英国学校开学前一天，英格兰一所中学被火烧了，科教楼化为瓦砾，图书馆体育馆也成了废墟，校长忍着眼泪说心都碎了，学校暑假刚翻新过，每个学生和老师都盼着开学。警察发现5名11岁至15岁男孩涉嫌放火，这几个“熊孩子”都是本校学生，因不想上学就烧了学校。这事已经超出了学校能管的范围，也没听说学校要严惩他们。这事属于概率太小的意外，总体来说，英国学校的师生沟通机制是比较顺畅的。
调查了解学生如何表达意见，这个小项目主要在我女儿江南所在的小学进行，江南是调查者，我负责记录她的所见所感和采访内容。当时非常巧合，江南所在的班里也发生了一起学生弹劾老师事件，过程是这样的：
班里有个男生，天资聪颖，性格率真，也有点调皮。有一天，老师正在讲课（据江南说，学生普遍认为那位老师讲课很无聊，）那个男生突然举手要求发言，然后他站起来说：“你真的是一个很差劲的老师。”老师大怒，拍着桌子批评该男生，说他是个粗鲁的孩子。随后男生又补了一句：“很抱歉老师，但我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啊。”
江南讲到这里，我抚掌大笑，因为我对那个孩子很有印象。我问江南他有没有被学校处分？江南说老师去告了校长，校长去找了男生，要求他向老师当面道歉，其他就没有什么了。“处分？什么叫处分？”江南问我，我说比如开除啊留校察看啊什么的，江南又追问什么叫留校察看，她说处分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且她相信校长可能批评那位老师更厉害，因为她讲课确实很无聊。
抗议要从小学起。
这起小型“弹劾事件”，由于校长的及时出面和妥当处置而得到了解决。我继续问江南，她听到的最严厉的处分是什么？江南肯定的地说：“取消那个学生跟随同学们出去野营的资格。”在六七年级，学生各有一次为期一周的野外活动，那是学生们十分期待的，而取消野营资格，在他们看来堪称“灭顶之灾”。
江南举了一个例子：“有天一位妈妈和女儿从校门口过，他们看起来比较胖，一个调皮男孩就叫他们‘胖狗’，其他男生大声取笑。那位妈妈气坏了，去找校长投诉，而且说她本来要女儿上这所小学的，现在决定不来了。校长非常惭愧地向妈妈道歉，然后惩罚几个孩子，不仅通知家长，还取消了他们的野营资格。”
“那个弹劾老师的男生跟着笑了，所以他也被取消了资格，他的妈妈非常生气，每天跟他谈话，谈了好多天。”“这就是所有的惩罚吗？他们最后去野营了吗？”“最后校长看他们都认识到了错误，家长也向学校道歉，并保证孩子不会再犯，就有让他们都去野营了。”江南回答。
经过采访，江南总结了她的发现（她还专门去采访了校长，校长回答得很认真），在他们学校，学生表达意见的渠道有四条。
第一个渠道：直接找校长，学校不大，校长办公室就在一楼门口，每个学生都可以随时求见她，她从来没拒绝过，而且校长和主任天天在操场上和学生聊天。
第二个渠道：找老师反映。英国的小学老师有点十项全能，班主任老师负责一个班除了体育之外的很多课程，比如写作、数学、科学、绘画等等，所以班主任跟学生们可谓朝夕相处。学生有事多会告诉老师，即使不说老师也往往能发现，老师每周跟校长主任开会，在会上将学生意见反映到，再一块商议解决办法。
第三个渠道：告诉爸妈，家长再向校长或家长委员会反映（这是一个独立的家长组织，分成公益、财务、体育、环境、后勤等部门，数量和规模都比学校老师多，帮学校管理很多事情。比如学校十来支足球队的教练就全部由家长担任。）
第四个渠道：也是学生自我管理的渠道，类似“学生议员”，叫班代表制度。每个班选一个代表，由各班学生无记名投票选出，工作是参加每周的全体班代表会议，在会上把班里学生的意见转达出来，经过全体商议，再提炼出几条主要的提交给校长，校长处理之后，再反馈给班代表会议处理结果。每个班里有一个意见箱，学生们可以写好意见放进去，班代表会定期检查意见箱，当然很多事情学生直接就跟代表反映了。
经过这几个渠道的综合使用，学生们的心里话和小意见一般都给掏出来了。当然因为小学生年龄小，反映的意见也相对简单，中学、大学的学生问题要复杂得多，处理起来也需要更完善的沟通机制。
曾去过两所中学考察，一所是当地最大的私立中学，一所最大的公立中学，校长带领家长参观各个教室，介绍学校课程以及学生享有的权利。我还现场观摩了一场中学生辩论课，由于英语不好，只知道他们在辩论国际政治问题，有一个会议主席主持会议，学生轮流上去演讲，并接受台下学生的质询。学生们都很严肃，挺有英国的议会开会的样子。
后来知道，那是所有中学生都要上的一门课，叫社会课，在那个课程里，学生们就要接受基本的民主训练了，怎样开会，怎样发言，怎样就一个议题进行辩论和表决，如何形成决议，如何保证少数人的意见表达。在小学，学生表达意见的方式比较初步，而在中学，虽然没有实地采访，我相信会有升级版的设置。
我住在一所大学校园里，每年学生会都会搞竞选，竞选人海报满校园都是，将自己的意见主张印在海报上，然后公开辩论，由学生投票选出学生会领袖。在这所大学，学生会是一个权力很大的机构，他们有自己独立的整栋办公楼，有数目惊人的固定资产，下属有多家商店、酒吧等，收入全部归学生会，招聘有几十位职员给学生会打工，学生会主席每年有丰厚的薪水，他们还办有一份历史超过百年的报纸。
最关键的是，这个学生会是完全独立于学校的，在学生会的报纸上，可以质疑英国王室公主担任校董的资格，可以揭学校管理人员的黑幕，质疑校董的薪水畸高并要求他下台，学生的各种意见都可以在报纸上发表。
而更有意思的是，这份叫做《学生》的报纸，并不对学生会言听计从。报纸曾连续一个月刊登学生会丑闻，学生还发表文章抨击学生会领袖压制报纸言论，要求其下台。
学校不是象牙塔，它跟社会环境一定是一致的，是息息相关的。通过以上的例子可以看出，经过小学、中学的培养，在英国的大学里，学生表达意见的渠道、制度的设计以及多样化程度，都已经可与英国社会对接了。而反过来，通过对英国社会民主制度的了解，也可以大致倒推出英国学校的言论表达现状。当然，这个原理对中国同样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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