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争、哈以冲突,各种或大或小的冲突正在全球上演。暴力、厮杀比比皆是,正义、公平总是缺席。进步的政治理念被政治正确化,污名为“白左”、“圣母”。生活在这样一个后现代社会,我们质疑一切的价值。当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之时,还有人会相信贝多芬两百年前在《第九交响曲》中为最朴素的兄弟(放在今天,也应该加上姐妹)情谊发出的呼吁吗?
也许有人会发笑。“贝九”文本、音乐中的进步倾向,呼唤一个从未实现过的乌托邦。在欧盟成立的时刻,在柏林墙倒塌的时刻,这个进步的乌托邦或许短暂现身过。在今天的视角下,进步主义本身也应该受到质疑。一如所有的宣传话术、抗议口号等,“贝九”的文本也不可避免有着“口号”的属性,它在带来前所未有的团结之时,也蕴藏着破坏性的能量。
1824年5月7日,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在维也纳首演,200年后的今天,纪念活动在欧洲各地展开。Kian LaFerrari,一位来自天津的乐迷,在5天4晚途经北京、柏林、汉堡、巴黎、科隆、波恩、伍珀塔尔、莱比锡,四天连看四场“贝九”后,回到北京,全程超17000公里。在今天,一切的滤镜(包括贝多芬)都有可能被打破的情况下,是什么会支持一个人飞跃上万公里来德国“朝圣”?
我们在汉堡易北爱乐大厅见到了Kian LaFerrari,以下是他的自述。
我听古典音乐很多年了,小学那会儿就听磁带,我记得特别清楚,第一个感兴趣的作品是舒伯特《鳟鱼五重奏》最有名的第四乐章。其实2019年我就在计划2020年的时候来一趟欧洲,那年是贝多芬诞辰250周年,结果疫情给耽误了。然后到2023年才能出国嘛,我就想2024年第九交响曲首演200周年,那肯定要来,这些日子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从2019年开始做“朝圣”规划时候,看了非常多。当然“朝圣”说的有点过了。其实就是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毕竟听了这么多年,尤其我最喜欢贝多芬。
实际上这也不是我的第一次“朝圣之旅”,因为我还喜欢音乐剧。2019年时候,我去伦敦看了连演34年的《悲惨世界》老版的最后一场,之后舞台就变了嘛,我也是了却自己一个心愿。亲眼看确实不一样,跟听录音、看视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疫情刚放开时候,我就在策划去欧洲听“贝九”的事情。因为这是个很大的纪念日,5月欧洲很多地方在演“贝九”,贝多芬老家在波恩,“贝九”在维也纳首演,那这两个地方一定要去。但是穆蒂(Riccardo Muti)指挥维也纳爱乐那一场票早早卖完了,只有站票,我觉得大老远来一趟站着有点亏,然后我花了大概一周时间,把欧洲这一周内所有演“贝九”的场次归纳了一下,最后就是现在的行程。我从北京飞柏林,落地直接高铁去汉堡,中午先在易北爱乐看一场长野健的“贝三”,晚上是阿伦·吉尔伯特(Alan Gilbert)指挥的“贝九”;第二天飞巴黎,看当今最火的“小鲜肉”克劳斯·麦凯莱(Klaus Mäkelä)指挥巴黎管弦乐团的“贝九”;之后坐过夜火车经阿姆斯特丹去科隆,再去伍珀塔尔看贝多芬之家策划的“RESOUND贝九”,他们完全按照200年前首演夜的设置重现了那个夜晚,先演了《庄严弥撒》的部分,合唱团演“贝九”时站到乐队前、指挥身后,乐器都是使用当时的,连音乐厅都找了一个跟当时很像的;第二天去波恩拜访贝多芬之家,随后坐火车去莱比锡,看尼尔森斯(Andris Nelsons)与布商大厦的“贝九”;过夜之后去柏林,飞机回国。我的初衷就是在有限的天数里去尽可能多的音乐会,我不怕折腾。
其实一开始我没买到“RESOUND贝九”的票,虽然这一场是我最期待的。我买了一张乔安娜·马尔维茨(Joana Mallwitz)指挥维也纳交响乐团的票,也想听一下女性指挥的“贝九”,但就是要绕道维也纳,其实很折腾。
后来事情有了转机。“RESOUND贝九”的票我盯了两三个月,一张多余的票都没放出来,我就写了个邮件给波恩贝多芬之家,说我准备从中国专程前往德国做一个“贝九”200周年的“朝圣”,其他票我都买到了,唯独缺这场,但这场是我最感兴趣的,我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购票渠道,哪怕现场排队都行。结果过了几天,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回复了我的邮件。他说:中国的乐迷你好,我是马尔特·波尔克,知道您打算专门从中国来德国,我很开心,我可以给你准备一张5月7号正日子的票,你有没有兴趣购买?我一开始以为是诈骗邮件,结果一查,好家伙,这人是贝多芬之家的总监。我做汽车测试的,当时上班下班都在想抢票跟策划行程的事,睡觉也睡不好,醒了第一时间就看有没有人退票。收到邮件的时候心想,真是天意啊。
之后就是DIY签证。我在3月底搞定演出票之后赶紧准备签证,VFS的系统很差劲,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才登进去,然后最近的签证预约日期是4月24日,我一想坏事了,因为申根签有一个规定,就是必须离出发日期15天前申请,我是5月4日出发,只有10天了,按照法律,是可以直接拒签的。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写了一个很长的解释信,说我是完成2020年未竟的心愿,所有的票都买好了,就是因为VFS的问题导致签证预约时间晚了。其实去掉五一假期和周末,也就没几天工作日。4月24号我一早去递交签证,25号周四就显示受理了,晚上就寄出来了,我当时想,这么快,不会给我拒签了吧。晚上回到家一看,下签了!当然,是卡着行程给的,就给了5天。
我的精力算是充沛的,从北京到汉堡这一路,我都没怎么睡觉,但现在我人在易北爱乐大厅很精神。我是早上7点到的柏林,之后直接冲到火车站赶到汉堡的火车,10:20到的汉堡站,11点听“贝三”,很极限,也多亏德铁这次没有晚点。易北爱乐大厅的声音是很棒的,可能因为我坐在正对着乐队的地方吧。“贝三”的声场非常开阔,乐器定位定位非常准确,就像你坐在椭圆形的焦点一样,每个乐器声音都能准确的传达到我耳朵里。在国内的音乐厅听久了,就像是习惯了入耳耳塞,到这一下子换成了音箱,豁然开朗了。现在人在欧洲,非常开心,之前的各种不顺利,包括筛选场次,蹲票,办签证,请假这些都没有白忙,就像第四乐章里前三乐章的片段都被否掉之后终于引出了欢乐颂主题一样。
“贝九”是九部交响曲里我最喜欢的。“四海之内皆兄弟”,虽然这句话是席勒写的,但贝多芬写这样的曲子,得有多大的气魄啊。一开始我只听第四乐章“欢乐颂”,但其实第四乐章不是精髓,精髓在于前三乐章,你不听前三乐章,怎么引出来欢乐颂主题?先是第一乐章进,低音提琴打断,然后再打断二三乐章的复现,才引出第四乐章。“何必老调重弹”,对吧。木心曾经说过,第三乐章是“人类不配宇宙不配”。说的太对了,第三乐章真是太伟大,很难用语言来描述其中的情感,但经历了第三乐章,你才能真正体会到第四乐章的内容。
刚毕业20多岁时候,我玩Hifi,也玩无损,也收唱片,手里有太多版本的“贝九”。工作几年后,心态有了一点变化,当然也包括疫情。越来越忙,自己空闲时间越来越少,能沉心静气70分钟听完“贝九”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听“贝九”变成了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我一定要找出一个不受工作不受生活打扰的完整的70分钟,才愿意去点开一个新的版本。后来,我就更喜欢“贝三”了,因为我觉得在任何时候任何心态任何情绪都可以听。第一乐章一点点展开,第二乐章葬礼进行曲情绪递进,第三乐章的三重奏与第四乐章非常复杂的变奏,任何时候听都能有一些情感共鸣,所以我就越来越喜欢第三。或者第六,就是比较放松的。第九对我来说比较神圣。所以说我是不是最喜欢贝多芬,往好了说,我听了很多贝多芬的作品。但奏鸣曲,尤其是晚期的,对我一个外行来说,还是太深奥了。更晚期的,比如说马勒、布鲁克纳,我觉得我还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