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言 |
那些年轻人壮志昂扬。他们走进玻璃通透的高楼，走进烫金字体的名片，走进大城市精密分割出的每个零件部。与权力站在一起时，他们误以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每日打着鸡血，透支着生命，然后就成功了？
除了极少数的怪胎，这些人不是像新时代的农民，被低效耕种的绝望束缚在一小方土地上，就是被更年轻、更廉价的劳动力，彻彻底底地赶出去。
来吧，这就是你们向往的美丽新世界。
秦御又叫了半打酒。服务员送完出来后，站在走廊上的姚远使了个眼色，让他虚掩着门。这样姚远在和林浩然说悄悄话时，还能观察包房里的一举一动。而里面肆意玩乐的人，不会知道近处安着一台人肉监控器。
总该闻到的。那种混杂着香水、酒精、荷尔蒙的空气，正在一波又一波的人肉味中发酵，浓度愈加强烈，味道愈加刺鼻。甚至于姚远还没来得及闭上嘴，就狠狠地喝了一口。
在感受力方面，他有一种惊人的天赋。
姚远又喝了一口，不慌不忙地，便嗅出这空气原有的轨迹——它从夜店外某棵树的清流开始，在月光中酝酿而出，蹚过阴沟、三菜一汤的弄堂，爬进超跑昂贵的废气管，扒住网红手包上的大logo。再趁着人群混乱，偷偷溜进这家私人会所。
这口气一路摸爬滚打，企图在两千块一杯的香槟王里洗掉出生，也企图钻进裸露的乳沟、吧台的收银柜、人心和人心的交汇处。到了最后荤劲十足，却也面目模糊、伤痕累累，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谁。
姚远盯着林浩然瞳孔里的姚远，猛地颤了颤。
显然，林浩然缺乏察言观色的能力。他看不出姚远面色里的复杂，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困惑中。
“远哥，问题究竟出在哪了呢？”
一瞅林浩然那张熨不平的脸，姚远心头便揪得慌，他有点轻微的强迫症。不过，和以往无数次那样，姚远照旧造出一副笑容：“你说什么问题？”
他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耳朵却警觉地竖立着，包间里正传来玩骰子的声音。姚远眼珠一转，这帮混金融的终于拿出看家本领，准备互吹牛皮了。
“嗯……工作，未来，所有的，比如我们为什么要来北上广打拼……” 林浩然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他忽然意识到问这些有多么愚蠢。
姚远一眼看穿了林浩然。好多年前刚进交大，一见识到大城市的拜金和冷漠，他早就开始质疑高考，质疑畅销书榜的成功学。
“怎么，难道你不想进投行吗？”
此时，包房里传来一个尖利又欢快的女声：“喝！” 姚远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下，的确是悠悠的声音，看来她玩骰子赢了某个分析师。姚远在心里冷笑一声，悠悠啊，做事太张扬可不好，这局才刚刚开始。
“不不，怎么会？我意思是，这一路走来那么难，好不容易拿了个市高考状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又在万人竞争中杀出一条血路，杀进投行。不是自夸，我是说，我以为这样就能成功了，可好像还是不行……” 动次打次的音乐声，把这番话割得零零散散的。
这和林浩然破碎的工作是一个道理。上一秒去北京出差写个会议记录，下一秒把pitch book再改回最初的版本。林浩然根本不用研发什么农业自动化设备，他就是一个被差遣的奴隶，哪里要耕地就扛着锄头，哪里火灾了就抱着水管。
等到人工智能时代彻底降临，这些螺丝钉会被机器人取代，他们连活着都是对地球的一种负担。
姚远的脑子都不用转弯，捡了几个字眼，就把林浩然心里的那本帐，码得清清楚楚了。
“专业知识派不上用场，除了word和ppt，我什么都学不到。” 林浩然补充着，但也隐约撞到了问题的本质。
“浩然，你太急了。这得熬。” 姚远把话说得风轻云淡，是掂着过来人的身份了，但语气里还藏着一份酸楚。和林浩然一样大的时候，姚远也熬，熬得吃相难看、身心疲惫，何况到现在还没熬出头。
与此同时，悠悠赢了的欢呼声又一次刺破空气。姚远的眼神溜进包间，他怎么会看走眼，和悠悠玩骰子的那个分析师，可是扮猪吃老虎的老司机。很多次了，姚远还没见过他的博傻套路失算过。
“远哥，不是急，我真没办法啊。别说买房买车了，我妈这一生病，手术费都快凑不齐了。” 说到这，林浩然那副苦相更刺眼了。姚远嘴上笑着，心里头早就有意见了。
不是嫌弃他的出生，是那种见了世面、也像没见过的穷酸。不知道克制，不知道伪装，简直张嘴就来、叉腿就干。其实这些还不是关键，主要是林浩然的话里，满满一股自轻自贱的味道。把伤口扒了给别人看，不是在乞讨同情吗？这是一个男人该有的举动吗？
一句话，这个人不坏，但姚远就是看不上。
当然，看不上归看不上，面子还是要给的。姚远假装热切地问：“家里没什么积蓄吗？”
“哪来的积蓄，供我读书早花光了。” 林浩然顿了顿，又懊恼起来，“早知道我就不该逞强，非要去国外读研，在国内读不也是那回事！”
这话倒不是夸张，连小中产都能在一次恶性通货膨胀中，被打回赤贫阶层，更别说那些赚来的钱刚好够吃饭的人了。姚远庆幸自己的运气还没那么差。他甚至都来不及同情林浩然，这世界上值得同情的人可太多了。
“唉，这不是逼着我去借高利贷吗？” 话音刚落，林浩然竟忍不住地剁了一下脚。他真是把谁都不当外人。
“我这有五万，你先用。再多我也拿不出来了。” 姚远正说着，就打开手机准备转账，“你银行卡号给我。”
林浩然愣在了原地，姚远的举动突如其来，却又透着一种轻描淡写的意味。“远哥，我说这些不是借钱的意思，我……”
姚远打断林浩然：“以后有钱还我就行了，看病要紧。”
一种挡也挡不住的感激，从林浩然褶皱的五官里溢出来。姚远转移开眼神，他可不是为了欣赏这种表情而借钱的。姚远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这笔看病的钱数目再大，只要林浩然开口，秦御那种死要面子的人一定会拿出来。
也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姚远走每步棋，都自有他的道理。尽管房价不断飙升，他连一套房的首付都拿不出，但这五万借出去，回馈的人情可就远远不止五万了。以后林浩然在秦御身边的卧底作用，自然也会更牢固。
当然，林浩然并不清楚自己的价值，他还沉浸在姚远不分贵贱、不求回报的善意中。他怎么也没想到，冷漠的金融圈里，还有人这么瞧得起他。
别看林浩然成绩很棒，其实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摇一摇，水声还不小呢。姚远望了林浩然一眼，事情得做得滴水不漏，他都算好了。
“喝！” 姚远眉头一皱，这次从包房里传来的，果然不再是悠悠的声音。分析师胜利的声音到底雄厚，裤裆揣了这么久，悠悠的套路也摸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解一解腰带撒泼尿了。
紧随而来的，又是哗啦啦的骰子声。以姚远对悠悠的了解，她不把局扳回来，是不会罢休的。可惜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很多事连霸王都不能硬上弓，看来以后在职场上，悠悠也走不了多远。
“远哥，我最近买了一本书，觉得不错，推荐给你看看。” 这时，林浩然打开手机里的软件，跳出来一本畅销书。
“这不是鸡汤吗？” 姚远只翻了几页就反问。其他鸡汤书也就是煽一场风，点一把火，这书倒好，有字的地方就是大风大火。
“怎么会是鸡汤呢？” 林浩然有点不服气。如今的聪明人都很排挤鸡汤，但搞笑的是，换个外壳，弄点漂亮的颜色，罂粟就提炼不出毒品了？
姚远在心里冷笑着，这帮年轻人连最起码的鉴别能力都没有。还别说，用洗脑这一招来稳固社会，是挺毒的。
当然最残酷的是，姚远不能把这些秘密说得太细。没有林浩然这种付智商税的人垫底，他怎么撬开规则的漏洞爬上去。姚远就属于那种自相矛盾的人，一边痛斥上层对下层的叵测居心，一边不拒绝用他们的手段，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毕竟自打自脸，是这个时代的人最擅长的一件事。
正当姚远在心里打算盘时，悠悠摇的骰子早就没了章法，喝醉似的七零八落。胸大到底是缺脑，被最初的胜利点燃后，就以为真能玩死一个老司机了。
要知道高手一向喜欢示弱。故意输上头几盘，以此摸清对手的个性和风格。三局之后戳准弱点，盘盘皆赢。而悠悠自然是越输越想赌，越赌越得喝，最终把自己输到分析师的床上去。
炮灰都是这么个死法。
在中信呆到这份上，每个人的路数、人和人的路数，姚远基本都摸得差不多了。一桩桩事，一种种脾气，都有条有序地摆在心里呢。就差连一个网，排个列搭个配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女人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姚远就这么看着她，自作主张地，推开嘉玲房的大门。刹那间，秦御的歌声却冻住了……
【待续……】
延伸阅读
《幸福来源于我比你好：第一章》
《祭品跳下贡台：第二章》
《脱轨的富二代：第三章》
《野兽派西装：第四章》
《莫比乌斯的诅咒：第五章》
本文由G.P.A经授权转载自金融街李莫愁（ID：LadyRenaissance），作者周苏婕，潜伏金融圈的严肃小说家，因看不懂艺术只好爆出真相。个人微信公众号ID：sujiewriting。个人微信号：withsu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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