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乐等 编辑/胡平 图/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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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前，母亲带着年幼的金雪顺和哥哥改嫁给继父，三人住在继父的公租房中。2007年，哥哥身患白血病，继父不拿钱救哥哥，致使哥哥死亡；母亲受不了打击，又在一夜之间因脑溢血离世。亲人的离去，使金雪顺的血脉亲情遭到“清零”，他对继父也有了怨恨。2012年，继父因房屋拆迁分得两套房子，房子的产权人都是继父，此时他已恋爱，想让继父把其中的一套房子过户给他结婚成家，可是继父却把两套房子都卖了，致使他无家可归。房子、婚恋再遭“清零”，他的怨恨进一步上升！悲剧发生了……
继父阁楼冷清的家，上海母子仨抱团取暖
2006年9月，金雪顺的哥哥金雪达被确诊得了血癌。这对兄弟俩本就窘迫、失意的生活，就像是一场风雪突袭，措手不及、无处避寒。而对他们漂泊半生的母亲王春兰来说，那强烈的寒冷更是浸透肌骨……
1977年8月，金雪顺出生在上海浦东，其父亲做小生意，母亲没有工作。1983年，金雪顺年仅6岁，父母因终日打闹离婚(生父再没管过他们)。
金雪顺和哥哥本随父母住在爷爷奶奶浦东的家里，当年浦东还没开发，那个家拥挤不堪，王春兰离婚后在这个家再也住不下去了。1985年，她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嫁给了张清林。38岁的张清林曾当过“知青”，回城后在一家工厂当工人，一直没有婚娶，他住在闸北区天潼路的公租房中，面积仅十几平米。
金雪顺和哥哥金雪达进入一所小学上学(王春兰没给他们迁户口)，继父为他们搭了个小阁楼，他们晚上睡觉时要在铁梯上爬上爬下。小哥俩感情很好。
张清林想生个孩子，王春兰怕两个儿子受委屈不同意。半夜里，金雪顺和哥哥常从阁楼上被惊醒，像是母亲在黑夜中挣扎的声音，伴着轻微的啜泣声……第二天清早，他们在母亲的脸上看到泪痕，胳膊和腿上还有掐痕。一天深夜，又隐约传来母亲的啜泣声，哥哥拉亮电灯，爬下小铁梯，把继父从母亲身上推开，金雪顺也爬下小铁梯，异口同声地对着继父喊道：“不准欺负我妈妈！”王春兰仓促整理好衣服，流着泪拉开他们：“大人的事你们不要管，赶紧上去睡觉……”
张清林吼道：“两个小‘王八蛋’，我供你们吃供你们住，供你们上学，你们就这样忘恩负义！”母亲流着眼泪冲他们努嘴，小哥俩爬上床流泪拥在一起。
王春兰出去帮人卖衣服，供两个儿子上学。1989年，她和张清林离婚，带着两个儿子在自己打工的商店附近租了间平房。金雪顺和哥哥都上了初中，王春兰有时连他们的学费都交不起。金雪达初中毕业后便不肯读书了，开始在外打工。1993年，金雪顺初中毕业后也辍学了，和哥哥一样什么工都打。
张清林多次求王春兰复婚。两人年纪都大了，他也不再提生孩子的要求。2001年，在征得两个儿子勉强同意后，两人终于复婚。金雪顺和金雪达偶尔也去闸北区天潼路的公租房中看望一下母亲和继父。
2005年，金雪达在一个装修公司打工时认识了安徽打工妹李美秀，他安装水管，李美秀刷墙、铺地砖，两人默契配合，互相帮助。一天，29岁的金雪达对李美秀敞开心扉诉说了自己的一切，李美秀听得流出眼泪，没想到一个上海人也生活得这么不顺心。两人相恋了。金雪达把她带给母亲和继父看。王春兰给李美秀包了一个红包作为见面礼，张清林有点瞧不上一个外地的乡下人，金雪达并不在意继父的态度。
2006年9月，金雪达被上海华山医院确诊患了白血病，王春兰、金雪顺和李美秀身上的钱很快用空。张清林二三十万是有的，可他只到医院看过两次，总共给过2000元。金雪顺和母亲想捐骨髓，但骨髓配型均不合，而且骨髓移植最少也需要30万。张清林劝王春兰：“这是绝症，治不好的，不要弄得人财两空，我们还要养老、过日子的。”王春兰哭着对他说：“要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救吗？”
走投无路之际，金雪顺带着李美秀去求继父，说只要他帮助救哥哥的命，以后他们一定会孝顺他，给他养老送终。张清林冷冷地说：“我也没有钱，就是有点钱，我还要养你妈的。你们就这个境况，指望你们养老送终，这话怕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
李美秀掩面掉泪，金雪顺则无言以对。他不由得对继父充满怨恨。
哥死母亡亲情首先“清零”，怨恨步步上升
2007年初，为了照顾金雪达，李美秀和他搬到一片待拆迁的棚户区，租下一间不到10平米的小屋。她买了辆二手三轮车，从市场进便宜的小商品，在这片棚户区摆地摊。棚户区与下面的马路隔着一段高高的43级台阶，李美秀每天把三轮车从43级台阶上推上推下，累得满头大汗，稍不小心就会摔下去，金雪达也帮着一起推车、摆摊，有时雨天台阶打滑，李美秀背着金雪达爬43级台阶，雨水、汗水浸透全身……
7月，金雪达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一天，他无力地抓着金雪顺的手：“妈妈受了很多苦，以后你要是有能力，把妈妈接出来尽孝……”金雪顺含泪点头。
金雪达走完了他的一生，年仅32岁，王春兰悲痛欲绝。办他的后事时，金雪顺坚决没让继父参加。伤心欲绝的李美秀随后回到安徽老家，与金家断了联系，金雪顺觉得她是在恨继父没有救她心爱的人……
哥哥走后，金雪顺想把母亲接出来，母亲拒绝了。他住着一间很小的出租房，确实也安置不下还处在悲伤中的母亲。仍跟继父住在一起的母亲跟继父不再说话。在哥哥离开不到一个月的一天夜里，母亲突发脑溢血撒手人寰，连一句话都没给金雪顺留下……
金雪顺痛苦得捶胸顿足。9月1日，他到继父家，挥拳将继父痛打了一顿。受伤的张清林打110报了警，金雪顺被闸北区公安分局行政拘留10天。
张清林对妻子的突然离世也很悲伤，最终原谅了继子的冲动，请金雪顺来和他同住。金雪顺有时实在无处可去时，也会买点礼品来看看继父，在继父的屋里默默地坐上一会，感受着母亲的丝丝气息……2009年，他听说继父住的房子要拆迁，遂搬来和继父同住。
2010年3月的一天，金雪顺在浦东金茂大厦地铁二号线附近散发房地产广告，城管呵斥和驱赶另一个也在散发广告的女孩，女孩几乎流出眼泪，他上前用上海话对城管队员说：“你没看到她很胆小吗？这年月，大家活得都不容易。”“你也不要在这里发广告。”城管队员白了他一眼，倒也没再为难女孩。
两人挪到另一个地方发广告。金雪顺得知女孩名叫陈怡，26岁，老家在四川内江山区，发的是瘦身广告。金雪顺笑道：“你也不瘦啊。”陈怡看他手中发的是房产广告，也笑了：“你手里的大楼好漂亮，你住得起吗？”金雪顺说：“我父亲的房子要拆迁，到时我应该能住得上好房子了。”陈怡羡慕地说：“你有一个好父亲。”他脸上神情迅速黯淡下来，诉说了发生在自己家中的不幸：“我希望自己不再怨恨继父，继父房子拆迁能分到两套房子，我哪怕能住上一套小的也会知足。哥哥生前享受了爱情，却没能成家，我希望自己有爱情，也能有个家……”他望着陈怡，欲言又止。陈怡眼圈红了，并没躲开他的目光。两人相爱了，之后金雪顺带着陈怡去见了继父，希望和继父有一个新的开始……
2010年6月，张清林的房子被拆迁，可以在松江区泗凯路分得两套房子，他是这两套房子的产权人。2012年1月，张清林首先拿到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金雪顺随继父一起住了进去，陈怡常过来，帮父子俩做饭、打扫卫生。随后，张清林又拿到了另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他直接把这套房子挂到了中介公司出售。金雪顺希望继父把这套小房子过户给他：“爸爸，我和陈怡都老大不小了，没有房子没法结婚成家。你知道我的条件，要是没房子，我未必留得住人家。”
张清林显然早想过这个问题：“这套房子肯定要卖的，我都65岁了，要靠这个钱养老的。”金雪顺说：“我会给你养老送终。”张清林说：“那未必靠得住。”
金雪顺没敢把这事告诉陈怡，还想竭力说服继父。3月初，张清林告诉他把一室一厅的房子卖了40多万，金雪顺心里就像被剑扎中了一般……
房子和婚恋再遭“清零”，无家可归怒杀继父
陈怡还是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她流着眼泪对金雪顺说：“他怎么一点也不顾我们的幸福？”
所有过往的旧恨新仇一起涌上金雪顺的心头。此后，他和继父多次发生言语冲突。2012年4月28日晚，两人再次为房子过户的事争吵，金雪顺一气之下打了继父一拳，张清林打110报警求助。警察赶到后，见是家务事，对金雪顺批评教育了一番。
为了避免冲突和被继子殴打，张清林随后到嘉定区江桥镇曲江路租了房子，并在6月底向松江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9月24日，法院在金雪顺拒不到庭的情况下，判定这套房子的产权归张清林所有，并限定金雪顺在2013年底必须搬出！
陈怡知道后，对他也彻底冷淡下来，连面也不肯见。眼看着房子、婚恋均要被“清零”，金雪顺心里万分悲凉，对人生感到绝望，对继父的怨恨也一点点上升！
2014年初，张清林称把二室一厅的房子卖了70多万。5月27日，金雪顺想阻止买这房子的人搬入，被对方打了出来。松江泗泾派出所民警告诉他不要找买房子的人，房子是他继父卖掉的，他只能去找继父。
此时，彻底无家可归的金雪顺心里全是对继父的怨恨！但他还想求继父把那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收回(买房人还没住进去)，他还可能挽回爱情、挽回女友的心。
案发后，据金雪顺交代：5月29日下午4点多，他从松江骑车到嘉定，在曲江路沙县小吃店找到张清林，继父正和一个朋友在一起吃饭喝酒，他在店外面等。继父吃完饭后，他本准备跟着一起去继父住的地方，但张清林的朋友拦住他，不让他跟着去。他只好根据松江法院判决书的地址，再一路打听，找到张清林的住处，此时张清林已经躺下休息，他敲门后张清林开门让他进去了，并让他吃打包带回来的饭菜。
金雪顺没心情吃饭，到卧室跟张清林提出把那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收回来，张清林一开始说考虑考虑，后来说房子已经卖出去，不可能再收回来。金雪顺压抑不住伤感：“要是我妈还在，她能让你把这房子卖掉吗？”张清林说：“你妈在，这房子跟她也没关系。”
金雪顺心底里那股怨怒终于压抑不住了：“你就是这么一个寡情的人吗？有房子，我才可能有个家，不然什么都没有！”张清林冷冷地说：“我快70岁的人了，没有亲生子女，自身都难保……”金雪顺只能顺着自己的怒气说下去：“当初，你对我哥哥也是见死不救！我妈妈也是死在你的手里！”张清林听到这儿，怒不可遏地骂道：“你放屁！”转而上来就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床上，金雪顺面朝上倒在床脚的位置，上半身在床上，下半身在床外。张清林站在地上，压在他身上并用手掐他脖子，金雪顺只能挣扎扭动身体，并用手抓张清林的面部，身体从床的脚跟处摔到地上，张清林就没再掐他脖子。他在地上要爬起来时，在床脚电视机柜的隔层里，摸到了一把菜刀的刀柄。他站起来，右手拿着菜刀的刀柄，左手拿着刀头部刀背处，用刀刃向张清林推出去，直接推到了他的颈部，他一直用劲推，最后一下推刀时，他身体往前倒去，刀就像铡刀样切到张清林的颈后部，他身体因为惯性也压了上去，张清林身体往后仰着，被压倒在了床上，之后就再没有动作了。
随后，金雪顺把刀从张清林的颈部拔了出来，放在吃饭的桌子上，这一刀因他自身的体重压在上面，所以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他看到张清林倒在床上再也不动了，就想他应该是死了，这才感到恐惧。他临来时没带手机，在张清林放在凳子上的裤子腰带上找到一部手机，他走到房门口打了110，说他杀人了。警察很快赶到将他控制。后经法医鉴定：张清林系被他人用锐器切割颈部等处，伤及左侧颈外静脉等致大出血而死亡。而经检查，“金雪顺颈部有明显掐痕”。
金雪顺到案后，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并表示悔恨。2014年12月，上海市人民检察院第二分院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向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上海市法律援助中心为金雪顺指派了辩护人，上海市著名刑辩律师、李国机律师事务所副主任邬华良和律师陈路为金雪顺提供了辩护，认为：一、被告人金雪顺属于激愤杀人而非预谋杀人。两人之间还是有父子情的，并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只是因为后来谈及被告人哥哥、母亲和卖房子的事情，两人之间才发生争执，而且被害人先动手掐被告人的脖子，被告人反抗时，拿起被害人家中的菜刀才导致本案严重后果的发生。二、被告人自己没有携带移动电话，案发后用被害人手机报警，并滞留现场等待警察的到来，应属自首。三、被告系初犯、偶犯且认罪、悔罪。
2015年3月20日，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采纳了辩护人被告人具有自首情节的意见，以故意杀人罪判处金雪顺死刑，缓期两年执行。(金雪顺为真名，其他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