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的崛起,秦始皇这样的皇帝,在中国的历史上,评价一直都不太高。一个虎狼之秦,一个虎狼之帝,杀人如草不闻声,不讲信义,没有道义,赤裸裸的,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相反,“义不帝秦”,荆轲刺秦,乃至博浪一锥,倒是被反复讴歌。但是,这个局面到了晚近,有了颠覆性的变化。自比秦始皇的伟人,制不过开了一个翻案的头儿。到今天,大秦帝国,已经横空出世,磅薄于天下了。无论暴秦怎样残暴,怎样背信弃义,怎样厚颜无耻,只要人家赢了,就一定会被捧到峰巅。暴秦变成辉煌,秦始皇变成千古一帝。中国几千年的文明演进,在一个秦字面前,变成了一个零。
有这样的文人导演写出和排演出这样的货色,我一点都不奇怪。从来都不会缺乏匍匐在强权面前的文人,从前是用文字和语言来舔强权者的脚,现在,又加上了荧屏,效果更佳。奇怪的是,这样的货色,居然很受观众的喜欢。喜欢跟捧暴秦的观众,其实放在当年,就是暴秦铁骑践踏的草芥。
这样的现象太多,明明是草芥,却喜欢践踏草地的大象,明明是鱼肉,却赞美刀俎。明明是弱者,却称道弱肉强食。这样的现象,无法用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来解释,毕竟,强权暴秦没有跟任何一个人一对一交流过,情感的发生和变异,都无从谈起。
越是弱小的被宰割对象,就越是喜欢强权。哪怕被像坦克一样碾过,哪怕被收割机一茬一茬收割。仰望着高高在上,而且冷酷无情的强者,他们甚至都不是恐惧,或者巴望这强权的保护,因为没有可能有这样的保护,顶多是一点点的侥幸。被征服,被奴役的过程,绝不仅仅是肉体的磨难,而且是精神上的沉沦。这其中,有些人被压成了侏儒,除了活着,没有半点挣扎,半点欲求,有些人则有意无意效法强者,成为潜在的暴君,一旦有机会,就揭竿而起,变成另一个的始皇帝。但在施暴,玩弄权术方面,一点都不弱于前一个暴君。
弱肉强食,没有道理,只讲强弱,只恃强力,弱者,就活该是鱼肉,活该被人宰割。被宰割的时候,没有同情,没有仁义,也没有人性。偏偏那些摆在案板上的鱼肉,认可这种道理。
多少年来,一些民众的历史观,就是强者的历史观。被践踏的时候,呼号啼哭,践踏一了,天皇圣明。西汉号称盛世,一个文帝,一个武帝。文帝时百姓活得安稳,得以休养生息。武帝时百姓民不聊生,百业凋零。但是,在后世人眼里,哪一个更牛逼呢?当然是汉武帝。因为他打了匈奴,以死伤枕籍的代价,宣称打败了一个其实根本无法消灭的对手。
无论历史怎样轮回,小百姓的生活,都得靠自己打理。上面不来折腾,已经是天大的福祉了。天下没有不在乎自己生计的小民,这样的小民,偏偏喜爱能折腾的强者,唯一的期待,是折腾出结果,别折戟沉沙。其实,折腾的本身,就是百姓彻头彻尾的灾。偏偏这一点,小民们都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