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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1000天酒店后，我辞去了“公费旅游”的工作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12-13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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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三木

研究生毕业那年，我成功入职了一家券商的前台部门。因为工作的缘故，我可以全国出差，去不同的城市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这份工作也成了大多数同龄人眼中的好工作。

每一次和同学聚会，总是听到对方发出赞叹的语气：真好啊，你这就是公费旅游啊，还可以天天住酒店，不像我，天天只能坐在办公室，哪也去不了。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简直是我离开校园前的理想职业：一边工作，一边旅行，自南向北，从东到西，美食加美景，邂逅各种有趣的人，偶尔还有出国的机会。

《森林民宿》剧照

小时候特别羡慕那些在机场和高铁站拿出电脑工作的人，觉得职场人就应该是这样争分夺秒的。毕业后，我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我时常一个人带着黑色行李箱穿梭在各大机场和高铁站，怀揣着奔赴新一个地点的期待，匆匆出发。蹲过高铁站的座位，站过机场的取水台，点过48元一杯的鲜榨果汁，只为有一个能放电脑充电的平面。我能够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安检登机，分毫不差，这也是多次精准卡点奔波于高铁站和机场学会的技能。

除了随时随地的加班，对一个常年出差的人来说，住酒店更是一件让人既爱又恨的事情。

常年出差住酒店的好处在于，在省去了一笔固定房租的同时，也不用自己打扫房间。酒店的设施虽然简单，却能够满足基本的需要。从洗漱用品到一次性拖鞋，24小时不间断的热水和无线网，定时打扫和清理，对四处漂泊的打工人来说已经足够，毕竟下班回到酒店也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休息的床而已。

当然，住酒店也有一些让人头疼的地方。首先，因为出差的地方遍布全国，第一次出差去上海，我终于体会到了网上说的沪币是什么意思。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大床房，也要500-600元，虽说因公出差可以报销，但报销标准却和出差地点、员工级别挂钩。我总是在不同的订票软件来回切换，将费用控制在预算标准之内。另外，酒店的品质也像开盲盒，有的时候打开房门，迎面而来的烟味真的可以让人原地去世，没有清理干净的卫生间，枕套和床单上时不时出现的毛发，让我后来养成了自备一次性床单被罩的习惯，一定选择住连锁酒店。

《小巷人家》剧照

除了酒店的环境参差不齐，洗衣服也是差旅人士的另一阻碍。有一年出差广州，恰逢南方的梅雨季节，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雨，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有些同事会用酒店的公用洗衣机，在连续几天12点下班后，第二天早上我也抱着一堆衣服走向了一楼，但打开盖子的那一刻，我看到里面散落的纸屑和一双运动鞋，便头也不回地又抱着衣服回了房间。当天12点下班回到酒店时，我花了一个小时手洗了一堆脏衣服，因为晾衣架不够，还去和前台另外要了一些。不过结果可想而知，手洗的衣服晾了一个星期也依然是潮乎乎的，还透着一股霉味，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干。

因为工作是项目制，一般会在现场待上几周，如果离家近，可以每周五回家，周一早上到项目地，但有的时候离得太远就是两周回一次。因为一年中有300多天在出差，所以我并没有租房，如果时间合适，我会选择回家陪陪父母。常年出差的人都有两个行李箱，一个随身携带，另一个寄存酒店前台，我也有两个，一大一小，一黑一白。

有的时候出差到偏远地区，比起飞机加高铁辗转近十个小时，我更愿意直接躺在酒店休息。但没有工作的周末公司是不报销费用的，所以我必须自费住两个晚上，但比起每月固定的租房费用来说，还是便宜了不少。有的时候会选择去附近的城市景点看一看，因为整体费用差不多，还可以顺带周边游，但实际上很少去，因为连续工作一周，唯一想做的就是躺着。这和我当初的规划背道而驰。

遇上不上班的周末，躺在酒店的床上，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前台不用打扫房间，但有些时候就算提前说了也依然会在睡梦中听到咚咚的敲门声，然后清嗓子对着门口说：不用打扫了！又倒头睡去。

《去有风的地方》剧照

常年住酒店的人，是很难有归属感的，四海为家，但又好像哪里都不是家，就连公司总部也没有我们的工位，我们不属于任何组织。有的时候一天换三个地方，第二天早上醒来都会恍惚自己到底是在哪里。甚至我的外卖平台和网购地址有几十个，还记得有一次朋友要给我寄东西，我给她发了地址，她笑了说，又换地方了啊，我无奈地自嘲，丽江有馒头诗人，我是流浪诗人。

因为知道要走，所以工作几年后，也没有置办什么东西，发现自己的东西一个行李箱就能装下，曾经的我立志要走遍全国，集满各地的纪念品，明信片、邮票或者是冰箱贴，但后来发现，原来我没有冰箱，有限的行李箱空间里也早已没有它们的位置。有一次和闺蜜出去旅行，看到了一个很好看的编织包，闺蜜看出我很喜欢，便要开始买单，我及时制止了她：算了，买了也背不了，还要拖着全国跑，我的箱子里实在放不下了。

此外，住酒店对我这种喜欢看纸质书的人来说，也是不小的折磨。买了喜欢的书籍之后，要么随着行李箱带走，要么留在酒店。每当看到自己喜欢的书被阿姨拿走时，我都会很难过。

曾经有一次因为项目比较急，我在酒店连续住了两个月。一旦时间住得久了，就会有一种把酒店当成家的错觉，但到期刷不上楼的房卡却将我拉回现实，又只能去前台重新刷卡续房。

中秋节放假那天，大多数同事选择回家，但我实在懒得折腾，宁愿躺在酒店的床上玩手机。这时有人敲门，我知道是打扫的阿姨来了，便起身去给她开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确实出乎意料。

我见过这个阿姨几次，大多是在电梯里碰到，也没打过招呼。

阿姨的身材瘦小，但干起活来却很麻利，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把房间收拾干净，我让她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就行，她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月饼，蛋黄莲蓉的，“小姑娘，今天是中秋节，一个人在这也要吃月饼啊。”

我怔了怔，说了句谢谢。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不容易，我的女儿比你大一些，也是常年出差，一年也见不了几次。不知道她今天有没有吃月饼。”

我有些不知所措，刚好看到桌子上有刚买的水果，我一把抓起一个哈密瓜和两盒蓝莓递给了阿姨，阿姨拒绝，我说我不爱吃这些，公司发的。

阿姨听我这么说，便接了过去，和我说了谢谢，告诉我她女儿小时候最喜欢吃蓝莓，但是太贵了，一个月她才会买一次，现在每次女儿回家她都会准备蓝莓果盘，但她已经很少吃了，回家倒头就睡，我知道她很累。

阿姨走后，我拨通了父母的电话，告诉他们，我今天吃了月饼，蛋黄莲蓉的。

《欢乐颂》剧照

妈妈说今天家里的阳光很好，她把我房间的被子和玩偶全部拿出去晒了一遍，现在整个房间里都是阳光的味道，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去，都能睡个好觉。

不知道是想念阳光，还是自己的床，挂掉电话后我开始大哭起来。30平的房间内，除了一个行李箱，没有任何属于我的物品。

曾经以为这份工作能够让我去向更广大的天地，也确实因为工作的缘故去了很多城市，但我也仅仅是到过而已，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感受当地的人文风貌，甚至连买一个冰箱贴我都因为没有自己的冰箱作罢。

我开始羡慕那些坐办公室的朋友，他们能够有固定的生活，下班后路上花店，给自己买一束鲜花，回到自己的家，书架上放着自己喜欢的书，冰箱里填满了饮料和食物，充满阳光气息的被子，偶尔的旅行能够真正静下来感受美食美景，买喜欢的明信片和冰箱贴……

从工作到现在，我住了1000天的酒店，但却从来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我是一根浮木，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我的过去三年用两个行李箱就能装下，但里面没有我的梦想。

《输赢》剧照

10月，我和领导表达了离职意向，领导说他能体会到我的感受，但年轻人不应该求安稳，就该四处闯荡，也许现在你羡慕那种朝九晚六的生活，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你可能又开始怀念现在四海为家的日子了。

朋友说，我真没想到，那个从小立志要四处闯荡的小女孩竟然要回归稳定的生活了。但如今这种四海为家的日子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安稳呢？

11月，我递交了辞职信，离开酒店的那一天，我和阿姨互相说了再见。

《宾馆》剧照

我回了一趟家，睡在自己的床上，贪婪地吮吸着阳光留下的气息，随手拿起一本书，满眼望去，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属于我，我买了很多书和一堆看起来没有用的东西，但我不用再担心有陌生人突然闯入，不用想着怎么处理书和玩偶，因为它们已经在家。

此刻，我正坐在出租屋的书桌前，写下了这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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