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4
跨越时代
特雷莎公主( Teresa )与路易十四( Louis XIV )的婚事,令委拉斯贵支( Velazquez )疲惫不堪。
身为王宫总管,他小心翼翼又事无巨细地操劳着事关西法两国和平的联姻之事。为使工事进展顺利,他提前去到边境,监督筹备工作,等待送亲使团的到来。
特雷莎公主肖像 委拉斯贵支 1652 年
委拉斯贵支的最后一次远行,并不轻松。
繁杂琐碎的事务,压缩了他的休息时间,消耗着他的精力。待在边境的数月时间里,家中一度传来他因疲劳过度而死去的消息。传言之细节,真切可感,以至于在委拉斯贵支回国时,妻子见到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惊讶,继而才是喜悦。
传言四散,或是某种先兆。委拉斯贵支未休整几日,便再次投入到了公事中。1660 年 7 月末,一阵腹痛袭来,他被迫回到家中,御医诊断无果,几日后,委拉斯贵支离开了人世。
委拉斯贵支遗像 阿尔法罗 1660 年
从画工到宫廷画师,从宫廷画师到王宫总管,从王宫总管到贵族、骑士,61 年的生命旅程,委拉斯贵支竭力攀登。随着一个鲜活生命的离开,依附其上的鲜亮身份,渐渐褪去了颜色,与之相反的是,作为画家的委拉斯贵支,慢慢抬升了起来。
被称作“画家中的画家”的委拉斯贵支,不知疲惫的向上,亦不知疲惫的画画。作于晚年的《宫娥》,应是他最为人熟知的一幅画,中文里的“娥”,意为王族女子或贵族女子,依此可知,这是一件有关宫廷生活的画作。
宫娥 委拉斯贵支 1656 年
立于中间位置的金发孩童,名为玛格丽特( Margarita ),其服饰庄严华丽,有着掩盖不住的童年稚气。年幼的玛格丽特,是国王菲利普四世( Felipe IV )的女儿,也是特雷莎公主同父异母的妹妹。
最初的《宫娥》,本有特雷莎公主的身影,创作此画时,委拉斯贵支恰巧收到西法两国约定的婚事信息,应菲利普四世要求,即将远嫁的特雷莎公主消失在了画中,仅剩玛格丽特一人。
玛格丽特
画中暗处,委拉斯贵支注视着画外。他手持调色板,站在巨大的画布前,后退两步,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模特”。
模特没有直接出现在画面中,而是被映在了房间出口的镜子里。此二人,正是菲利普四世及其夫人。发生这一切时,国王与王后既是旁观者,又是委拉斯贵支笔下的模特,这样的布置,生动有趣,使人想起中国绘画中的《重屏会棋图》。
镜中的模特
《宫娥》问世 300 多年后,世人对它的讨论与追索,依然没有结束。法国哲学家福柯( Foucault )在 1966 年出版的《词与物》中,用一章的篇幅,以严谨的逻辑,论述了自己眼中的这幅古典名画。
他认为《宫娥》保留了古典绘画“再现”的特点——委拉斯贵支邀请观者进入到一个真实的空间。当看向画内,观者与国王夫妇刚好处在同一视角,而这一视角与画中委拉斯贵支的视角,与小公主及其他人的视角,一同构成了三组视线,正是这三组视线的互动,使得《宫娥》“再现”了当时的生动场景。
更具深意的是,画布上的重要人物都望着画外的模特,而模特却是不可见:一个不可见的主体,决定了一个可见的场景。同时,作为权力拥有者的“模特”与画中人物,又形成了“缺席”对“在场”的控制,从这个意义上讲,不在场的隐匿视线便是永恒的在场。
《宫娥》局部
与《宫娥》的哲学性不同,稍晚的《阿兹科涅的传说》是一幅不太被关注却隐含着启示印象派因素的跨时代画作。
委拉斯贵支用笔松动,几乎甩掉了古典的影子。他不再钟情沉重的深色色调,用色彩丰富又具有流动感的笔触扫过画面,若将这幅画归入 200 年后的浪漫主义风格绘画中,当不为过。
阿兹科涅的传说 委拉斯贵支 1659 年
以极速行笔塑造瞬间动势的绘画手法,大致是受到了前辈画家鲁本斯( Rubens )的影响。
1628 年,盛名在外的鲁本斯,带着佛兰德斯的隐秘公事,去到马德里。20 年前第一次到达这里时,他不留情面的批评道:西班牙没有画家!20 年后,当看到委拉斯贵支的画作,他收起了过往的尖锐,与这位年轻人保持了长时间的信件往来。
委拉斯贵支谦逊好学。他从这位巴洛克绘画大师那里,学到了绘画中的动势与行笔,只不过,他最终没有走向巴洛克,而是将鲁本斯的用笔吸收,融入到了自己的绘画风格中。
极速行笔
1629 年,在鲁本斯的建议下,而立之年的委拉斯贵支开启意大利游历之路,回国后,其作品逐渐带有了现实主义倾向。晚年,他第二次访问意大利,也是在这个时期,他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画作之一《英诺森十世肖像》。
370 年前的《英诺森十世肖像》有种摄人的力量,站到这幅画前,我们依然会被震撼到。教皇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肖像时,只说了四个字:“过份像了!”委拉斯贵支不止留下了这位权力掌控者的面容衣着,更是将其复杂的精神状态永远定格在了画布上。
英诺森十世肖像 委拉斯贵支 1650 年
委拉斯贵支的贡献,在于对人物精神世界的呈现。正因如此,他的作品,始终深受现代艺术家喜欢。培根( Bacon )曾将《英诺森十世肖像》再次画出,他用扭曲的形象将委拉斯贵支隐于画内的力量拉出,呈现出了一种主观的恐惧感。
培根作品
试图从委拉斯贵支画中寻找秘密的艺术家,从未缺少,即使是近代,依然如此。
1942 年,还在探索时期的雕塑家贾科梅蒂( Giacometti )去到博物馆,拿出画纸,细腻临摹了多幅《英诺森十世肖像》。试图塑造都市人疏离状态的贾科梅蒂,显然感受到委拉斯贵支的力量,这种力量的溢出,是一位画者对人的内在世界的精准把握。
临摹英诺森十世肖像 贾科梅蒂 1942 年
仅是阅读委拉斯贵支的晚年画作,或是不足以见证其伟大。将他现存最早的作品《三位乐手》,与《宫娥》《阿兹科涅的传说》《英诺森十世肖像》对照,应是可以感知到其绘画的时间跨度:1617 年,不满 18 岁的委拉斯贵支,已经能够轻松画出卡拉瓦乔式的绘画,他一路前行,至其离世,已走出了太远。
三位乐手 委拉斯贵支 1617 年
艺术上的远行,不足以使委拉斯贵支疲惫,身份上的追求,也未使其感到劳累,因这两者,皆是其所好。
1660 年 8 月,委拉斯贵支逝世 8 天后,妻子追随而去。她们一同被安葬,期望永久长眠。一百余年后,带去和平的特雷莎公主早已不在,法国人再次来袭,墓地遭到破坏,委拉斯贵支的长眠之地,已无处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