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微信与典型社交网络(SNS)的异同
Rains和Brunner(2015)的文章对SNS的多种定义进行了梳理,定义SNS为“以人际沟通为基本活动,通过技术为用户提供生产内容的权利,使用户在其中建立形象、展示并使用自己的社交关系、生产内容并与信息流互动”的网站(或应用)。目前国外使用广泛的典型SNS有Facebook、Myspace、Twitter、Youtube、Pintereset等。
微信与SNS同属社会化媒体(Social Media)的范畴,其功能与典型SNS有重合之处。依照Rains和Brunner对SNS的定义,不难发现微信功能满足SNS的典型特点。微信最主要且基本的功能是人际交流,用户也可以使用朋友圈进行内容生产和传播,并在此过程中与好友互动。在此基础上,由于微信是为移动终端打造的即时通讯工具,其独特的功能和社交特点为其带来了以下不同于典型SNS的一些特征。
第一,微信中的人际传播类型主要表现为“强关系”,即用户之间的同质性较强、关系紧密而相对稳定。在美国社会学家马克·格兰诺维特最早提出“弱连接(Weak Tie)理论”下,微信用户社会网络结构偏重由强连接关系构建的观点被学界广泛认同。微信中联络人几乎都是用户在现实社会关系中的亲友、同事、客户,彼此之间有着天然的社交需求,这一现成的社交网络无疑是“强关系网络”。中国学者陈若薇对此观点进行了实证研究,选取微信与国内典型SNS微博对比,得出了微信强连接属性明显强于微博的结论,证明微信社会网络连接强度与典型SNS存在差别。但另一方面,微信的群组功能又对于弱关系的维护和存在提供了一定了空间。
第二,从社会网络形成和拓展上,微信保持了一定的封闭性。社会网络是基于人们相互结识、交换信息形成的社会节点和社会连接构成的网络,概念起源于美国学者斯坦利·米尔格拉姆“六度分隔理论”。在典型SNS中,用户可查看其他用户的社会网络成员,结识“熟人的熟人”;而微信用户则无法查看,添加好友主要通过原有社交圈或定向搜索,陌生好友主要来自LBS(Location Based Service)服务(如摇一摇、附近的人),但搜索到的是完全陌生的用户。李卓通过实证研究证明了微信LBS功能对用户社交圈拓展有限,因此在社会网络形成上,微信与典型SNS差别较大。总的来说,用户最初喜欢类似QQ的SNS是希望借助这个平台“和陌生人说话”,而微信恰好相反,它从相对稳定的熟人群体出发“和亲近人说话”,进而将人际交往向陌生人层面推进。此般“进可攻退可守”之策略,将社交主动权交还给用户,足以见得微信研发团队对用户需求的准确把握。
第三,由手机通讯录和QQ好友起家的微信,保留了传统的人际传播模式中私密性。无论是面对面交流,还是书信与电子邮件往来,传播内容只有传播过程的参与者方能知晓,隐私性较强。微信中的“加好友权限”“朋友圈权限”“通讯录黑名单”等一系列隐私设置,均标明了在此维度上的传播范围仍然是可控的。与之相对,由于微信的信息停留在传受双方的移动终端上,只有传受双方可以看到或听到,其他用户无法在自己的界面获知,因而其传播内容也是私密的。
第四,从传播方式上说,刘然指出微信作为基于移动终端的IM,复兴了点对点人际传播。在典型SNS中,用户与好友、认识的人、陌生人的沟通模式是以“点对面”为主,而在微信中,虽然朋友圈在一定程度上是“点对面”传播,但其基于移动设备的即时通讯功能极大强化了社交内“点对点”的沟通。因此微信中呈现出与典型SNS不同的人际沟通模式。同时,基于手机的语音、视频聊天功能使得用户之间的关系更亲密,情感体验也更丰富。而表情、图片等非语言符号的广泛运用,既直观表达了信息的抽象意义,又降低了编码与解码所耗费的时间与精力,在很大程度上激发了微信用户的传播热情。
此外,微信其他较为独特的功能,如微信支付、微信商城、微信公众号等,也与典型SNS存在差别,一定程度上也对用户使用行为及与好友沟通模式产生影响。
(二)社会化媒体使用对社会资本的影响
1. 社会资本的定义
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最初由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提出,并经多位国外学者拓展,但目前学界对“社会资本”还没有形成统一定义。布尔迪厄于1986年在《The forms of capital》中最早定义了社会资本,主要从微观层面定义其为“在与熟知或相识人的长期关系网络中,与网络中所有物相关联的实际或潜在资源的集合”。布尔迪厄认为社会资本不一定有形,更多情况下是以无形、非物质形式存在于个人社会网络中。布尔迪厄还认为个体社会资本量的两个主要决定因素是个体社会网络规模大小,和在其社会网络中其他个体所拥有的各种形式的资源量。
美国学者普特南则从宏观层面关注社会资本,认为存在于社区和国家中的社会资本能促进经济和社群的繁荣与发展,带动公民的政治参与,并通过协调社会成员行动提高整个社会的效率,如社会信任、规范等。普特南进而将社会资本分两类,这种分类在后续研究中被普遍使用。一类是由强关系(strong ties)产生的黏连社会资本(bonding social capital),此类社会网络主要由具有相似经历背景的同类个体组成,主要功能是为个体提供情感支持,但消极面是过多黏连社会资本可能导致群体内个体对群体外个体产生不信任和不欣赏。另一类是由弱关系(weak ties)产生的桥接社会资本(bridging social capital),此类社交网络主要由来自不同背景的个体组成,能够为个体提供更广阔的视野和更多来自不同社会网络的机会。
本文采用普特南对社会资本的分类方式(黏连和桥接社会资本),来衡量大学生群体的微信使用和微信社交是以何种机制影响这两类社会资本的积累。
2. 社会化媒体普及对社会资本影响的讨论
在互联网发展伊始和普及的过程中,其对社会资本的影响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中国学者彭兰与付晓燕在讨论信息传播技术(ICT)与社会资本研究现状时梳理了学界正反两方的观点,即互联网发展初期,学界多强调其对社会资本的降低,而随着技术发展,越来越多学者通过实证研究支持了互联网使用促进个人社会资本增加的结论,并特别提出其对线上社会资本(online social capital)积累的作用,目前该结论获得绝大部分学者的认同。国内相关实证研究相比西方较少,学者曾凡斌关注个人对互联网的使用方式,在2011年通过对1016位暨南大学学生的实证研究中证明了互联网使用直接有利于社会资本增加,在中国语境下论证了互联网使用对社会资本的增加说。
随着以社交属性为基础的SNS的普及和兴起,学者们越来越关注SNS使用对社会资本的影响,目前西方研究在此领域的研究取得了较多成果,且在不同学科范畴和不同范式下通过实证研究证明了SNS使用与社会资本间的关系,并试图在深层次上探讨原因。
Homero Gil de Zuniga在基于美国全国范围样本数据的基础上,控制了人口学变量、线上与线下传统媒体使用、政治建构和政治讨论网络的范围和频率,得出通过SNS获取信息明显与个人线上和线下社会资本及民主政治参与相关的结论。
Stevens.
A. Jennifer等2008年对507名大学生SNS使用进行了实证调查,证明了SNS使用强度与线上黏连和桥接社会资本都相关,而增加的线上社会资本对线下社会资本无显著影响。Watkins和Lee(2009)对比大学生对两大SNS平台,Facebook和Myspace的使用,通过量化和质化分析得出社会资本的增加和维持与SNS使用正相关,并指出因隐私因素,不同SNS平台中黏连与桥接社会资本的增加程度不同。文化对大学生SNS使用和社会资本的影响也被对比讨论。Phua与Jin(2011)在SNS使用与社会资本正相关的基础上,发现在美学习的亚太学生SNS使用强度对其在祖国的桥接社会资本有明显影响,而社会认同和集体自尊明显影响黏连社会资本。Chu和Choi(2010)对比研究了中美大学生的SNS使用行为,发现美国大学生在SNS使用中产生更多黏连社会资本,而两个群体的桥接社会资本无明显差异。
在西方对于SNS的研究中,以Facebook使用和社会资本关系的研究最为丰富。Aubrey和Rill(2013)选取了530位大学生样本,得出使用Facebook与线上桥接社会资本和线下网络社会资本增加密切相关。Min-Woo Kwon等将使用与满足理论(uses and gratification)引入Facebook与社会资本关系研究中,通过研究152位大学生的使用动机,证明了使用Facebook扩大社交圈的动机使个人增加桥接社会资本,逃离现实动机与黏连社会资本负相关。 Stefanone等(2012)与Ellison等(2014)关注个人行动对社会网络中资源的唤起。
国内相关研究相对起步较晚,成果也较少,但近年学者们对此话题的关注增加,并试图引入国外研究方法在中国语境下探讨SNS对使用者社会资本的影响。学者赵曙光从社会资本的视角进行了使用效果的实证研究,使用Nicole等的三个维度(黏连、桥接、维持社会资本)对比了微博和微信用户的社会资本,结果表明使用频率与三个维度社会资本均呈正相关,且微信对黏连和桥接社会资本影响显著,微博对维持社会资本影响显著。
(三)研究假设
基于对以往研究的梳理和总结,可以看出SNS使用行为、动机、使用者的文化、个人背景等都会影响社会资本积累。但对于微信这种特殊的社会化媒体的使用行为会如何影响大学生群体社会资本的深入研究非常有限。随着微信使用越来越融入大学生日常生活,研究其对社会资本的影响机制具有非常强的现实意义和理论意义。
对此,研究者细化了微信使用行为,旨在发现微信具体的使用模式是如何影响大学生社会资本。本文将微信使用行为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微信基本使用行为,主要包括微信使用历史、微信平均每天使用时间、平均周朋友圈发帖数、公众号关注数这些变量;另一类是微信社交使用行为,主要包括微信好友数、微信真实好友数、微信聊天频率、微信群组数这些变量。
另外,文章还加入了两个以往研究中发现的两个对于SNS中社交资本积累非常重要的影响变量。
一是微信依赖程度。Ellison等(2007)在研究Facebook使用强度时,除了日常的使用时间,发帖数等,还创立了一个新的变量来衡量人们对于Facebook的心理依赖程度以及Facebook融入他们生活的程度。文中检验出这一变量对于人们社会资本的积累也有重要作用。本文借用此变量,用来衡量人们对于微信的依赖程度。
二是微信关系维护强度。Ellison等(2014)在研究Facebook和社会资本的文中提出一个新的变量,即Facebook中的关系维系行为(Facebook Relationship Maintenance Behaviors),此变量包括5个问题,主要衡量人们是否在SNS中有意识地付出努力来维持他们的在SNS中的关系,包括回应别人的问题、好消息,或进行赞美和安慰等。文章证明这种积极的SNS中社交维护行为对于社会资本的积累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本文使用了这一测量工具来衡量人们微信中的关系维护行为。
基于以上的文献综述,本研究中主要提出了以下研究假设:
H1:大学生微信基本使用行为(微信使用历史、微信平均每天使用时间、平均周朋友圈发帖数、公众号关注数、微信依赖程度)与黏连社会资本正相关。
H2:大学生微信基本使用行为(微信使用历史、微信平均每天使用时间、平均周朋友圈发帖数、公众号关注数、微信依赖程度)与桥接社会资本正相关。
H3:大学生微信社交使用行为(微信好友数、微信真实好友数、微信聊天频率、微信群组数、微信关系维护强度)与黏连社会资本正相关。
H4:大学生微信社交使用行为(微信好友数、微信真实好友数、微信聊天频率、微信群组数、微信关系维护强度)与桥接社会资本正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