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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忧郁灵魂深处爆发的愤怒末日预言

深焦DeepFocus  · 公众号  · 电影  · 2017-09-25 07:19

正文


母亲!

忧郁灵魂深处爆发的愤怒末日预言


文│ArthuR

编│bastard


*本文完整版首发于公众号“深焦DeepFocus”,节选版首发于作者个人微信公众号,可在“阅读原文”处查看


兰波曾经说过:“诗人要成为预言家。”这句话所造成的影响不仅仅在文学领域,而几乎成为了整个现代艺术界的信条。艺术家们坚信自己是未来的预言家,在对现实的自身感受下展望未来、探索人类的未知领域并用自身的艺术语言进行表达是艺术家们呕心沥血的唯一目的。但有可能正是他们工作的性质让许多艺术家并不讨喜。因为预言无论实现与否,在面对自身时艺术家们感受到的是一个绝望的未来。


《母亲!》这部电影进行到一半时,珍妮弗·劳伦斯所饰演的母亲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话:I’ll be starting at the apocalypse(我去收拾一下这个天启末日)。在达伦·阿伦诺夫斯基的作品中,“末日”或者说“无法避免的悲剧”似乎一直萦绕在作品主题的附近。


在《梦之安魂曲》的结尾,母女俩在幻想中的电视节目上拥抱并互相诉说爱,但现实中的他们已经被毒品所毁灭;黑天鹅中芭蕾舞女经历性觉醒达到所追求的艺术高度但肉体毁灭;甚至诺亚:创世之旅中导演直接处理末日题材。末日在导演对于作品的思考中体系一步步完善并且深入,从其在前面所说几部电影作品来看,导演意识到了自己对这个主题的感受但又保留踌躇不前的态度。而在《母亲!》中末日扮演的不再是一个值得怀疑的角色,而是成为了一个黑暗中的幽灵,在影片数次的跌宕起伏下静静笼罩在故事所发生的别墅上方。


母亲! Mother! (2017)




1


一个似乎先天确立好的角色剧本 -


如同导演本人所说,这个剧本创作就是基于他的愤怒。《母亲!》的叙事性可以说是很弱的甚至是不重要的,导演没有通过表现一个故事来传递自身的情感而是选择了直接表现情感本身,随着线性时间进行的与其说是叙事发展,不如说是人物情绪的变化。从影片一开始就大亮使用的面部特写镜头以及在表现室内人物对话时的大亮镜头晃动,让影片笼罩在一片及其不安的气氛之中。


母亲一开始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十分具有家庭现实意义的。在这个经历过创伤的家庭,母亲仅仅希望着手恢复一个家庭和维护她与丈夫的关系。她的付出(打点家中一切为了给丈夫创造一个良好的写作环境,一步步建立曾经被火灾毁灭的家庭)随着不速之客的到来直接引起了对这个家庭的保护欲。作为家庭的建立者和维护者,母亲其实是最敏感的角色,以至于对于任何外来的事物所带来的未知都会产生先天的排斥和恐惧。


母亲! Mother! (2017)


此时“未知“成为了引导人物情绪变化的导火索。由于镜头长时间是Jennifer Lawrence的面部特写,观众基本只能通过观察她表情和情绪的反应来对影片作出推断,这在提供给观众一个影片感受的切入点的同时也尝试把观众带入一个独特的“女性视角”,不过这个视角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这种代入感是对立的,在对丈夫以及外来者角色的塑造途中,或者说这种感觉来源于观察母亲对外界反应的同时对其行为本身作出的反思,我们很快就能拥有其他人的心理和情绪体验。


而这套“丈夫-妻子”的二元家庭组成关系又和女权主义者们所唾弃的男-女二元权利组成体系(包括外来者妻子对于“母亲”如何维护家庭的教导)如此相像,这让电影的第一幕十分令人反感:导演似乎通过性别和年龄的对立体系直接建立了一套庸俗的人物角色关系,并且让演员直接适应其中。


换句话说,似乎“母亲”、“丈夫”都成为了事先决定好的角色,他们如同牵线木偶进行着角色所被赋予的台词和对食物作出的反应,这在先锋艺术界是十分令人反感的,如同之前所说,先锋艺术家的作品应该具有预言性甚至破坏性,而按照世俗观念所固定的照本宣科给人一种这部电影只是一通庸俗的生活写照。


母亲! Mother! (2017)


所以影片一放出就受到了各种女权主义的质疑,有人认为电影是对母性角色付出的证明以及对女性在家庭中不公的控诉。但是笔者在此希望指出的是,如果把本片完全限制在了女权主义的框架下,那只能说是没有对电影视听语言进行任何的感受以及思考。


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影片第一幕真正给人带来观影不快感的原因不仅仅是母亲的角色任务(维护家庭)受到阻扰或者丈夫的梦想(对外来人物事物保持的欢迎和交流的态度)受到母亲的干扰,而是在电影中出现的所有代表性角色的自我(ego)碰撞所激发的矛盾。无论是母亲、丈夫、外来客人以及客人妻子无疑都是十分自我的角色。


母亲! Mother! (2017)


有一个很有趣的设定是:影片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物是有名字的。如果从文学的角度来分析,给一个人物赋予名字不仅仅是让人好记,而是尝试赋予这个人物某种独一无二的东西,当某个名字被叫起的时候,我们脑海中所出现的不仅仅是这个人的性格、样貌等印象,而是有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包括他的经历、举手投足甚至最细枝末节的举动,从哲学上来说:一切可以决定这个人成为其独一无二的个体的东西。但是略去了名字,导演要给人表现的就不是“个体”,而是有着千篇一律脸谱化的“角色”了。这时的角色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个牵线木偶。他的行为是按照预先设定好的剧本上演的:家庭的建立和维护者“母亲”为了丈夫奉献一切,一家之主“父亲”尝试在自己的世界中寻找远方,对婚姻生活似乎了如指掌的“成熟女性”和依然处于家庭领导地位的“外来者”。


影片的第一幕基本在这几个角色不同、目的不同而自然心理也不同的人物相处之间发展碰撞着,而这些角色又是家庭社会中十分典型的角色,这让影片第一幕充斥着“脸谱化”人物的存在,这貌似“庸俗”的设定引起了对这部影片很多不满的评价,但这些评价是片面的。因为这仅仅是个伏笔而已。


母亲! Mother! (2017)





2


情感冲突的拉锯和主题的真正体现 -


电影的第一幕持续了几乎一半的时间,情绪矛盾的一步步升级直到流血事件的发生主题才真正开始被揭露。在影片的第一幕结束(母亲单独一个人在家里)之后的叙事让情绪发展有了一股拉锯式的张力——随着第二幕中“家庭葬礼”的举行、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葬礼之中,作品真正加入了一个角色:群众。


被越来越多邀请来的参加葬礼的人群成为了一个脸谱化的存在,从第三幕(母亲怀孕开始至剧终)情绪中被导演用快速剪辑、狭窄空间表现主义式构图以及大量镜头晃动无限扩大。


这让电影的角色关系发生了根本的一个变化——群众和家庭成为了两个大的区间而家庭中的丈夫、母亲两个成员称为了两个小的区间。影片将思考的范围大大扩充:家庭是社会组成中最基本的单位,所以矛盾的主要冲突变成了家庭—群众的冲突以及更加小范围的丈夫—母亲对于家庭不同态度的冲突。虽然人物的角色设定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随着影片的发展,我们似乎通过母亲体会到了导演所尝试展现的一个末日预言:无论母亲如何尝试“保护”或者“修复”这个被外来者闯入的家庭,由于丈夫和外来者的存在家庭只能达到一个毁灭的结局。


母亲! Mother! (2017)


在母亲第一次把外来者(葬礼人群)驱逐出家庭后,似乎家庭引来了一个较好的未来,甚至丈夫重新找到了他创作的灵感。但是基本的角色设定依然存在,外来者(这次成了更为狂热的粉丝)的到来让家庭重新经历了一次无法逃过的劫难。在这一次的劫难当中,随着群众力量的不断涌入,母亲对于家庭的控制被相对量的无限缩小,这使故事发展到了一个必然的悲剧结局。


无论是第一次母亲把人赶出家门后与丈夫修复关系,还是后来把地下室中的火焰点起,本质上来说都是矛盾冲突的无法调和所导致的暴力悲剧式解决。而先前所说的人物的脸谱化设定让主题更多了一层末日色彩:这些角色无论如何努力尝试作出正确的决定,他们都无法逃出自己角色的怪圈也就会迎来必然的毁灭结局。这就是达伦·阿伦诺夫斯基的末日预言。


母亲! Mother! (2017)


如果不仅仅是从母亲的角度,而是从一个多元化的层面并且在关注人物的同时也关注人物角色之间的关系,从作者对影片的整体把控的角度来思考作品,我们不难发现导演要给我们呈现的主题:真正的悲剧不在于偶然发生的灾害,而在于可预见却无法避免的末日。这些角色又那么的现实,作品的悲剧感离观众就似乎十分贴近。


我们甚至可以作出一个比较大胆的推测:这是达伦·阿伦诺夫斯基在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荒谬之后,发现个体面对群众的无力而发泄出的愤怒。影片通过直白地展现这种愤怒,有点类似于荒诞剧的设定来拓宽表现力,用这股力量猛烈地冲击观众的视听以达到让观众反思的效果。在这个层面来看,虽然电影的表现语言十分荒谬和夸张,电影实际诉说着一个现实主义主题。


虽然有着众多的宗教隐喻性和魔幻性的内容,观众依然能感受到影片与现实的切合:把恐怖主义和宗教极端归结于群众情绪的不可控和极端化,父亲强撑着颜面迎接外来人而对自身情况缺乏把控能力暗示着政治正确的根本矛盾,也就是被架空的人类角色划分。


无论对于某些政治问题的看法和总结是否正确,导演在感受世界的同时也能反思自身。母亲像是导演真正感受到的视角,由于男性符号的弱化给作者提供了一个类似于观察者和哀诉者的视角:可贵之处在于认识到了个人仅仅是一个个体,在个体面对荒谬的大潮能够保持态度的清醒和认识自身的渺小,所剩下的只有无力的愤怒。


母亲! Mother! (2017)




3


-隐喻在视听语言的插入和宗教式心灵回归-


母亲在给自己墙上涂漆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类似胚胎的形象。这个胚胎在一开始如此地有生命力,以及后来带有戏剧性的怀孕、生子过程在剧情安排上似乎非常自然。这时候,影片的主题背后有了一股希望的力量。


新生儿在众多文艺作品中所暗示的积极、未来让人不仅想起罗曼·罗兰的巨著《约翰·克里斯朵夫》的结尾:圣者克里斯朵夫渡过了那条河,他问肩上的孩子:“孩子,你究竟是谁?你为何这样沉重?”孩子答道:“我是未来的日子。”加入了新生儿的元素在内容上加入了一点点暗喻:这个时代的现实是荒谬而沉重的,但我们依然寄希望于未来。


但是当孩子被已是父亲的丈夫交到群众的之后,未来就似乎完全破灭了。在这一点上导演可以说是悲观甚至是极端的。在《潘神的迷宫》中,时间和地点设定在弗朗哥统治的西班牙。电影中同样出现了一个新生儿,但是在影片结尾的时候取得胜利的反抗军把旧日的统治者枪毙并发誓永不会告诉新生儿他父亲的名字。这种对往事决裂的态度先不论在历史上会留下怎样的评价,光从影片的主题来看电影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母亲! Mother! (2017)


《母亲!》则正好相反,某些隐喻的反复出现:地板木头数次渗血、镇静药物的摄取(最后虽然丢弃了药瓶,但是也走向了一个不可避免的悲剧)直到影片结局从母亲心脏挖出来新的玻璃水晶,天启似的宗教性主题被揭露了出来:达伦·阿伦诺夫斯基没有给未来留任何的机会。在他看来,社会的车轮已经无法向前发展,而是经历毁灭同时又重生,而重生没有给人带来任何的希望因为重生只是为了让毁灭重演而已。从一开始就被固定好的角色到最终无法逃脱的结局重演,影片黑暗得令人发指的预言就像那个胚胎,可能这是唯一一个一直向前发展的隐喻,它一直一步步走向死亡。但从死亡中飞出的不是凤凰,而是再次必然的死亡。


我们无法武断地判断这样的电影主题是否带有宗教意义,也没有必要从基督教来分析或者说解析导演的想法。我们只能通过所提供的视听语言来观察和总结出导演的结论:他似乎已经不相信一个可以发展的未来,不相信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所说“没有杀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加强大”,而是感受到了一股类似于轮回的力量在操控着导演所感受的现实。在心理上导演实际完成了一种尼采式的精神回归。如此的一种把思考抬高到一个形而上高度的做法加上影片本身所涉及的问题,所带来的争议几乎是必然的。无论达伦·阿伦诺夫斯基在电影史中是否会留下痕迹,他的作品又能用多少种不同的看法来对待,笔者认为,他当之无愧是一个作者。无论是否成功,在现实面前他选择了勇气。


作者个人公众号“文思哲影”,欢迎关注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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