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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停留的幻象

译言  · 公众号  · 国际  · 2016-11-12 16:08

正文


沉沦之后,是沉潜,还是回归?是爱还是欲?也许一言难尽。


主人公决定去海边避暑,在朋友的介绍下,本来打算向某寺院借一间房。谁料到了那里才得知寺院今夏不能接待来客。于是通过住持介绍,终于在某户普通人家落了脚。结果没有想到,却因此结识了邻居的艺妓吉弥……


岩野泡鸣(1873-1920),大正、明治时期的日本著名诗人、剧作家、和小说家。年轻时就励志向文坛发展,最初以诗人身份进入文坛,后成为继田山花袋、岛村抱月后又一位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创作者。岩野泡鸣常常将自己的主观思想移入书中的角色,提倡“一元描写”。代表作包括《神秘的半兽主义》、《沉沦》、《放浪》。


第二六章


此后有四五十天,除了去学校教枯燥的书外,我闭门不出,一直伏案创作构思。


愉快也好,不愉快也好,都再合适我不过了,我的精神仿佛在天与地之间穿越了明暗,流淌交通着,现实与理想也变得轻如梦幻。在这样的状态下,我写出了几篇短歌和两三篇短篇小说。这些作品虽值不了几个钱,但单就创作而言,要比那寄予厚望的剧本(倘若写成了)要好出不知多少来。


我的身体和暑假初期跑去国府津时一样虚弱,这使我无法集中精力整理思绪,以致我几乎很少想起妻子和家中的一切,而这种残酷的做法又深深地啮噬着我的内心。


于是我下定决心出去透透气。我把瘪瘪的钱包揣入怀中,走出了笼罩在一片阴暗忧郁中的家。这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出门,于我,这迈出去的是我信心的步伐。


在虎门外坐上电车,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浅草公园。


信步池边,走到凌云阁时,我想起了吉弥,也就是菊子的家就在这里。在这里偶遇谁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我这样想着,开始注意起身边来。说实话,我很少这样,通常我都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走起路来旁若无人。



菊子最终还是没来我家。她母亲也没来。难道是她的眼睛全瞎了?还是野泽也没钱了,所以不大来往了?又或者是她一而再、再而三重操旧业?


我胡思乱想着,从表演踩球杂技的艺人身边走过,迎面遇上了住在吾妻桥附近的友人。


“上哪儿哪?”


“逛逛。”


“还逛得挺远的呢。”


“随便逛逛嘛。”


“去喝一杯?”这样说着,两人来到了后面的常盘。


对夏天发生的事,友人有所耳闻,询问起我来,我也就不加掩饰,多多少少老实回答了。后来,友人提议去吉原,我也想顺便消除内心的郁闷,于是两人驱车北上。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已身无分文,友人尚余零钱若干。无奈,我被扣下,友人取了钱回来把我赎了出去。


“太好笑了!”


“确实!”


我俩互相看了看,忍不住笑了起来。出了大门,在某家廉价料理店又喝了早酒,我们决定接下来去向岛的百花园,但我突然又想去千束町看看,于是两人改道前往。


我带着友人,不觉中有了去报仇的感觉。当然,这样的勇气也是拜酒所赐。

到菊子家时,正值早晨近八点时分,她母亲也在家。


“先生,别来无恙啊——我本打算去府上拜访一次的。”对她母亲的寒暄,我根本没放在眼里。




“小菊的病可好些了?”我直截了当地问。


“每况愈下啊。”她母亲露出担心的神情,“说是不住院治不好,可每个月一百日元的住院费……”


“让野泽先生出钱啊。”我冷笑着,看着菊子。


“可没这么简单啊。”她笑了笑,推了推眼镜。


她的样子着实可怜,但我和友人却无动于衷地吃着为我们准备的点心,一脸自豪地讲述了昨晚今晨可笑的被扣事件,并在述说过程中,暗暗地向渡濑一家传达了我对他们无礼行为的无视与不在意。菊子的母亲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接口道:“哎呀,先生,被扣可受罪哪!我们在国府津时也受了不少罪。先生又不在,夫人也回去了,您真不知道我有多不知所措。”


“现在不是已经没事儿了吗?”我冷冷地回答道。


“怎么会呢?我这儿还没完呢。我天天为了这孩子的眼病操心。”她又想博取我的同情。


“真是解气!”我内心甚是愉悦,但转念一想,我家也有一位病重的正躺着呢,瞬间,对菊子的嘲笑变成了对妻子的嘲弄,我一下子泄了气。我太过疲惫了,精神上一时讨到便宜的假象,以及言语上不痛不痒的安慰,已不能填补我内心巨大的空洞。我已生不出同情心来了。


仿佛妻子的神经衰弱招致了菊子的病眼,而两者的病又招致了我自身的脆弱,因着我内心得不到一丝安慰,我这一生被失败、疲劳、痛苦击得四碎,如同寺院里被挖开的无人冢一般。然而,这腐朽的味道却是真真实实的生命的味道。

想到这里,我的一生似梦非梦般在我眼前频频浮现,那触不到的身影,缓缓地渗入到了一个类我的身体里,如同那些有形的东西都与我本身脱离了关系一般。最后,我的面前就只剩下了那个类我的幻象。


“我们走吧!”友人催促我。


“一会儿我们要去百花园。”我也站起身来。


“冷酷无情的东西!”我的脑海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但我却暗暗为自己辩护。当下心中固然不畅,但倘若妻子的味道一直留存在我心底,那么我将永远摆脱不了菊子令人生厌的味道。不管我今后接触多少女人,难道我都必须反复回味这种苦涩吗?我可不想因此自掘坟墓,我可管不了什么冷不冷酷、无不无情的,对付脆弱的神经一定要下猛药,而我迫切需要的是立竿见影的特效药。就好像酒精,味儿越浓越有效。而这抑制住的正是我的爱情、我的憧憬。


想着想着,不知已走到了门口。


“请替我向夫人问好。”菊子的母亲向我道别。


菊子许是身上有病的缘故,笑得很寂寞,恋恋不舍地对我说:“先生,我若是眼睛没问题,一定陪你去的。”


我没有回答她,和友人一起,如凯旋般说了声“再见”,从那里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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