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女的前半生

今夏电视剧《我的前半生》热播，借着电视剧的热度我又翻出亦舒师太的书来读。说是读应该不太准确，准确的说应该是听，在往返公司与家的小巴上在电台听别人读亦舒的作品。

读亦舒的第一本书是《人淡如菊》，当时初中三年级，自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在紧接着的一年一口气读了亦舒的十几部作品，当时觉得亦舒笔下的女郎个个矜持有个性，虽然未必都得到幸福的结果，但活得清醒透彻有姿态。

近十年没有再读过亦舒的小说，直到这部电视剧热播，自己也已经在香港生活了三年。虽然电视剧中的几位女主角变成了上海人，但在师太的原著里的这些女郎确是穿着华伦天奴职业装在置地广场喝咖啡的地地道道的香港女子。

师太写这本书的年代或许还没有发明港女这个词，前几年港女也被打出来当作一类被批判的人群，被批判的原因也无非是脾气差拜金，大意就是难伺候。可是抛开这些负面的刻板印象，港女们到底有着怎样的姿态呢？

人人都是余春娇就算没接触过港女，你也一定看过《志明与春娇》系列，电影里的余春娇身上有大多数港女的影子。前几个月，我在文化中心参加《春娇救志明》的首映典礼，余春娇的扮演者杨千嬅也到场宣传，她穿一身 oversize 的西装，依旧是标志性的紫红色头发，还没出声说话前，先是咧大嘴笑，那笑容不是小女生那种灿烂的笑，而是有点男孩子的不羁在里面。

杨千嬅本人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港女，她唱的许多粤语歌曲被当作是港女的典范。比如《野孩子》里唱：「许多旁人说我不太明了男孩子，不受命令就是一种最坏名字，我也笑我是个天生的野孩子，连没有幸福都不介意。」香港女生骨子里透着股不服输的骄傲，感情上如此，工作中更是。

两年前，我在香港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周围女生居多，这些女孩子换的了饮水机的桶装水也扛得起几十公斤的设备，忙起来可以三天三宿不睡觉，不到病的爬不起来床就一定会起来返工，搏命到令我目瞪口呆。

而在日常的衣食住行上，港女也有着旗帜鲜明的特色。大部分衣服几乎只有黑白灰，头发却可以染成大胆的紫红色。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一行穿着颜色鲜艳的裙子或者牛仔短裤配着样式花哨的T 恤，那她们一定是来自大陆或者其他国家的游客，因为地道的港女一般只穿款式最简单的衣服，她们大多皮肤是长期裸露在太阳下的自然的小麦色，妆容精致，身材和妆容一样保持的一丝不苟，神情里多少有点冷傲的意思。

而电影里春娇和志明在后巷抽烟的情节也是将香港饮食男女刻画的在生动不过的一个场景，随随便便哪栋办公楼的后巷里都有几对这样的男女，她们两层高耸入云的大厦间吐着烟圈谈笑，像金鱼在浴缸里拼命吞吐着泡泡。在香港女生抽烟不会被随随便便定义为坏女生，而是人人都可以享有的从繁忙工作中抽离片刻获得喘息的机会，不管你是咖啡馆的侍应，办公室格子间的普通职员还是踩着七厘米高跟鞋抹着红唇的投行女郎，高强度长时间的工作使得不论男女都需要出来「呼吸」一下的权利。

三十危机亦英勇港女中像罗子君嫁的那么早的真的是少之又少，对于大多数港女而言，三十岁步入婚姻殿堂都算为时过早。同事中 Rainbow 今年 26 岁，在公司做 Designer 已经近 4 年，收入稳定，年终还有可观的分红。她与男友拍拖 10 年，从高中直到现在，两人固定每周五约会，每年两次远途旅行，生活已然十分规律。一日我问及她什么时候会结婚，Rainbow 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说，我才 26 岁，并没有想的那么远。

Rainbow 这样的女孩子在香港并不是少数，陈奕迅的歌里唱：「霎眼廿七岁，时日无多方不敢偷懒，宏愿纵未了，奋斗总不太晚。然后突然今秋，望望身边应该有已尽有，我的美酒跑车相机金表也讲究，直到世间个个也妒忌，仍不怎么富有。」可谓唱尽香港年轻人的心态。在追求事业成功的方面，香港女子和男子并无不同。前一阵子根据之前大热的话剧改编的电影《29+1》讲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女主角林若君临近 30，事业小有成就却也倍感压力，看似稳定的感情实则一地鸡毛，无暇照顾双亲直至子欲养而亲不待。而通过一系列的变故她最终放下了一切勇敢地选择了重新开始。

不管是罗子君还是林若君，三十几岁对她们而言永远都不晚，新生活随时可以展开，这是港女的坚强和傲气。哪怕事业和家庭永远难平衡，她们就是有种假如不快乐，两样都可舍弃重新开始的英勇，管它三十岁还是四十岁，人总要诚实面对自己。

做人最重要的是吃相香港人常常爱说：「做人最重要的是吃相」。亦舒也总是借着她笔下亦女郎的嘴说出：「做人最要紧的是姿态。」

香港人注重形象，要面子，香港女生犹是。和香港同事工作，不管暗里已经撕逼到多么严重，面上的回答永远客客气气跟个 thanks，从外面买蛋糕回来要绝不会落了你那一份，因为不管怎么样，姿态要好看，撕逼也要露出标致的 45 度角微笑。

而在感情里，港女这种好看的姿态也令人心疼。分手对她们而言总有种「忘掉爱，尚有多少工作失眠亦有罪」的顽强在里面。「拿得起放得下」几乎成了港女嘴中心上的金科玉律。她们不会像杨幂演的空姐把把脸放在男生的膝头娇生说不要离开我。她们最深情的表达也只会是：「我以为我可以摆脱张志明，没想到却变成了另外一个张志明。」

潇洒和顽强背后是巨大的生活压力。香港大部分年轻人靠租房生活，一个月一个人的房租高达近万元。工作日和同事外出午餐一餐 100 多元，一年还要游一趟欧洲，去一次日本。香港普通家庭大多有几个孩子，年轻人独立出来工作后不仅不能再像父母伸手要钱，还要每月给父母交钱补贴家用，不搏命工作是绝不可以的。

所以有粤语歌唱：「梦中也习惯，有压力要我得志」。这首《爱的太迟》唱的就是香港年轻人对感情的状态，无论多爱，永远事业排先，面包第一位，哪怕错失爱侣，亦有种人来人往天大地大的大无畏在里面。所以不管多缠绵深情的一首歌，唱到结尾都是「人人在发奋，想起他朝都兴奋，但今晚未过，我要过也很吸引。」的洒脱和向上，这就是港女的生活哲学。

对于港女的姿态，我从来时佩服二字。可同样作为女人我却不愿做亦舒铮铮傲骨却寂寞如斯的亦女郎，我更愿意血肉丰满些地站在地铁站门口和爱侣不顾形象地和爱侣分享一个热包子。

15 岁那年最爱亦舒写的那本《她比烟花寂寞》，爱里面美丽寂寞的女明星姚晶。如今十年过去了，我从家乡小城来到了香港定居，看书的方式从每晚躺在床上认认真真一页一页翻看薄薄一本亦舒的小说变成了用上班下班的路上用碎片时间重温年少时的自己最爱的作品。

今日，听到《她比烟花寂寞》里平凡的女记者对他的未婚夫说：「当我死的时候，我希望丈夫子女都在我身边，我希望有人争我的遗产。我希望我的芝麻绿豆宝石戒指都有孙女儿爱不释手，号称是祖母留给她的。我希望孙儿在结婚时与我商量。希望我与夫家所有人不和，吵不停嘴，我希望做一个幸福的女人，请你帮助我。」

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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