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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町食神·宝贝老舅》

书海鱼人  · 公众号  ·  · 2024-04-23 14:00

正文

《康町食神·宝贝老舅》

作者:干杯


关键词:食神制杀、晒被子后太阳的香气






TOPIC

本期题目




第137场:从旧俗&行香子



活着,累到望不到边,但是如果就这样死了,就太亏了,更可恨的是,这个世界也不会因此变好,普通人可以混迹在他们的亲缘关系中挥霍他们的冷漠,被抹杀只有的自己和室友这种不爱任何人也没人爱的渣滓的冷漠待人的合理性。他不会变成冷漠的复仇神,也不会就此变得开朗热情,他就想活着,以一副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的姿态,赚钱,还债,活着。

/干杯

康町一中就像众多学校一样,有总数大于七的七大校园传说。唯一不同的是,这所学校有鬼是大家都确定的事实。有人说,鬼藏匿在学生之中,也有人说,教师里很多都是鬼,还有人说,住校生晚上在教学楼里看到的不受墙壁阻隔穿梭在教室之间的那些黑影就是鬼。当然,如果非要挑出一个确凿的鬼,大家都说,一定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校长,如果有很多鬼,那他就是那个大鬼王。

不过,这所学校从来不缺优秀生源,因为最近这十几年来,康町一中的升学率是全省最高的。大概和在泰国养小鬼是一个原理,似乎是用一些极端手段维持了学校的气运。不同的是,没见哪个学生为此付出过代价,也没什么人毕业回来还愿,就好像是反正借了不用还就死命去借一样,学生源源不断从学校里获得气运,家长们一边嘱咐孩子好好学习,不要得罪老师同学,晚上不要乱晃,一边争着抢着把孩子往这学校里安排。

这些对于游乙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前两天他的室友失踪了,大家都以为是鬼怪开始反噬了,还引起了一阵恐慌,但是随后,经过警方调查,室友是为了躲高利贷自杀了。游乙的心情甚至还没来得及平复,就突然收到了信息,说室友的高利贷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偷用他的手机,扫他的脸,用他的身份办的,他要负责还钱。

原来,高利贷追债的人甚至还没有找到室友本人,室友或许出于恐惧,或许出于逃避,或许出于绝望,知道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自杀了。或许,其中也有一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游乙的愧疚。

他们俩是从一个县上考上来的。室友从小就被抛弃了;而游乙稍好,他自有记忆开始爸妈就已经分开了。他没见过爸爸,只是隐约听说爸爸很早就有了新家庭,他还有一个妹妹。妈妈体弱多病,精神好的时候打点工赚点钱,马上又付医药费花掉了,两年前终于还是去世了,他总觉得,爸爸那时没有出现,就是彻底不想要他了,所以也没想过找素未谋面的爸爸要钱。他就靠着妈妈聊胜于无的积蓄和打零工微薄的工资生活着。他原以为,自己和室友多少能够互相理解。

现在好了,突然多了两千万的债务。室友一个高中生,干了什么能欠两千万?当然,数额都是高利贷那边说的,就算其中九成九都是利息也不奇怪。

游乙反手就报了警。警方立马开始了调查,但是调查过程中,游乙却开始在一切所到之处收到威胁的信号,他一边不厌其烦地向警方报告,一边又面对无止境的骚扰,很快就精神衰弱了,心想着,反正也是个没人要的人,反正也没有钱,找一个好天气也去跳楼算了。

室友失踪以来,天气一直都不大好,不是下雨就是阴沉沉的,等了有一个星期,终于等到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晴天。游乙趁上课的时候说自己要上厕所,走到了学校的天台。天台上空无一人,阳光耀眼,狂风猎猎,栏杆看起来不矮,但是非要跳的话也不是翻不过去。他像跳远一样开始助跑,鞋已经蹬上了栏杆,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游乙,你干嘛呢?数学老师说你去厕所太久了,让我来看看你,你扒在那干嘛?快回去上课吧。”

游乙想,再看不清形势的人现在也该知道他要做什么吧?怎么还能用这样的平常的语气说出这么平常的话?他仔细一看,发现这个同学瞪着个三白眼,仰着脸看他,很无所谓的表情,等久了甚至还有一丝不耐烦。

他突然很愤怒。他都要死了,为什么同学还这样一副冷漠的样子。这个同学败坏了他找死的好心情。他不希望死前最后见到的是这样一张脸。于是,他就这样放下了栏杆,回到了数学课上。

游乙自顾自经历了一场生死,没什么上课的心情,脑子里很乱,想的最多的是同学面无表情的脸,越想越觉得有一些面熟,在脑海中寻觅了许久,才发觉,原来这就是自己平常的表情。因为太早开始打工,咖啡店、奶茶店、快餐店、快递站、运气好的话假报年龄混入的时薪略高一些的夜总会,他已经在工作中耗光了一切的情绪,再也没有剩下一丝还能带到学校来的表情。

原来是自己的表情如此惹人生厌,所以除了表情和他臭得不相上下的室友以外,他没什么朋友。室友和他都是顶着这样一张脸,飞快完成重点高中的学习任务,相互掩护着逃考勤逃门禁出去打工,默契到都不用叮嘱什么,和室友相互对照着,就像立起了一个臭脸烂人也能生存的结界,室友死了,他一个人被暴露在真实世界当中了。

他想,自己本该成为唯一一个不关心鬼怪的反噬,而是关心室友本人的人,但是从室友失去消息到确认死亡到现在,他都没有特别的感觉,不是因为被迫背上了债务而怨恨,而是因为冷漠,他就像眼睁睁看着他跳楼的同学一样冷漠。他甚至找不到一点借口。自己都变成这样的人了,怎么能怪别人?室友一定是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会用他的身份来借网贷吧。换做他,或许他也会做一样的事。

游乙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自杀的念头和眼泪一起流了出去。活着,累到望不到边,但是如果就这样死了,就太亏了,更可恨的是,这个世界也不会因此变好,普通人可以混迹在他们的亲缘关系中挥霍他们的冷漠,被抹杀只有的自己和室友这种不爱任何人也没人爱的渣滓的冷漠待人的合理性。他不会变成冷漠的复仇神,也不会就此变得开朗热情,他就想活着,以一副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的姿态,赚钱,还债,活着。

这个时候,数学老师叫游乙起来回答问题。游乙飞快浏览了一下黑板上已经做出来的步骤,混水摸鱼地复述了一遍老师的解题思路,把老师下一步想要推导的式子往前推了推,然后就只能干站着了。数学老师看出来了,游乙其实不会做,只是在没话找话,就让他坐下了。

因为被数学老师打断,游乙振奋了学习的精神,认真地听完了这道题的讲解。老师讲得很清楚很慢,原来这也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难题。紧接着,老师又引入了一个思路相似的例子,让大家现场做一下,十分钟以后讲解。

游乙把题目的式子抄下来,按照刚才的那题的思路来做,很顺利就能推出来,差不多推完了,他才发现数学老师已经在他背后站了一会儿,数学老师说:“做得不错。”

游乙抬头看他,他弯腰用大概只有游乙听得清的音量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来跟老师说。”

游乙这才发觉或许是自己眼睛还红着,脸上有没擦到的泪痕,他飞快抹了把脸,但是并没有把数学老师的话当真,只觉得这是一切老师都会说的漂亮话罢了,特别还是这个数学老师。

游乙在别人谈论他的时候隐约听过,这个数学老师是校长的外甥,所以才本科学历就能够进来这里教书了。这可是重点中学,他教的甚至还是薪资更高的高中部。而且他长得帅,似乎是个混血,性格也很温柔,在学生之中也很受欢迎。这种生下来就顺风顺水的人,他怎么可能理解游乙,怎么可能真的想要帮助游乙。

下了晚自习,游乙打算混在走读生回家的大流中逃出学校继续去打工。既然决定活下去,就要拼命赚钱了。他之前在一家对未成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夜总会当过服务员,那里不是随时有活,但却是他打过的工里薪资最高的,他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

但这次,保安就像专门盯梢着他似的,灵活的游鱼一样穿过人海,游乙还没来得及跑,就被保安一把抓住了胳膊:“你是住校生吧?出校园是违规的你知道吧?你这样子不行的,你先去保安室里等着,等这边走读生走得差不多,我再跟你说。”

游乙疑惑地看着保安,甚至来不及找个借口辩解一下,就已经被锁进了保安室里。学校的保安多多少少都知道他的情况,有过那么几次口头教育,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假装没看见直接放行。为什么偏偏这次就要抓他?

走读生离校基本就这一波,游乙没等多久保安就回来了。保安说:“你出去干什么?”

游乙说:“就是买个宵夜。”

保安说:“别瞎扯了,又不是不认识你,你是很缺钱偷跑出去打工那个吧。”

游乙没想到保安这么开门见山,还在思索怎么应对,保安又接着说:“你看看,现在都快十点了,你一个高中生自己出去,能找什么像样的工作?你要为你自己的安全考虑啊,你高三了吧,要高考了吧,万一出什么事毁的是一辈子。就是不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也要想想,你出事,学校是要担责任的。”

游乙简直忍不住想冷笑,说半天不过是怕担责。他这么一个无亲无故的,就算出了什么事,难道会有人为他来学校闹吗?

保安没给他插话反驳的间隙,继续说道:“你要是真的非常缺钱,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在学校就把钱赚了。”

“什么?”游乙惊呼出声,怎么也想不到保安是要给他介绍活计,他又想,想利用他赚钱,难道保安是高利贷那边的人?

游乙问:“你是他们的人吗?”

保安说:“他们?学校吗?我们不是学校的编制,我们是外包的团队,被雇来承担学校保卫工作,找合适的人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要不是你实在是适合,我也不会来问你,而且也是为了帮你。你也知道,咱们学校夜班的活招不到人,毕竟熄灯以后,教学楼里那些晃来晃去的玩意大家都是见过的。我知道一个活,也没什么特别的,晚上教学楼统一断电以后,打着手电去检查一下门窗有没有关好就行。不会花太长时间,每天快的话也就半小时,薪水比我们这些保安一天守到晚还高,每个月三万。”

“这种好事你们自己怎么不去做?”

“这不一样,你命格不一样。只有你伤鬼,没有鬼伤你。这不是谁都能做的。你缺钱,到高考之前,每天半小时,每个月就能挣三万。三万,你一个高中生,怎么也够花了吧?又不影响你学习,怎么也比出去干个通宵好吧?等你考上好大学,要赚什么钱赚不到?”

“什么命格?你怎么知道我的命格?”

保安没有直接回答,略加思索以后才说:“‘食神制杀’知道吧,只有这个才行。我看你面相就像,但是也不止是这样。你别瞪我,你打那么多工,难道还指望自己信息不泄……”

这时,保安的话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保安开门,门前赫然是数学老师。数学老师说:“听说我们班有学生在这呢,我带他回去上晚自习。他怎么了,没给您添麻烦吧?”

游乙默默看着数学老师,主要是疑惑数学老师居然撒谎,他不是他的班主任,甚至今晚的晚自习也不是数学,他怎么会特地来找他?

保安说:“老师,他逃门禁呢。您可要多跟他说说,高三了,别老想着往外跑。”

数学老师招手,游乙不自觉就跟着数学老师走了出去。数学老师说:“好,我们老师也会跟他谈谈的,就不耽误您了,他也得上晚自习了。”

他们一边走,游乙还听见保安在后面叮嘱:“你可要多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好好想想,就在学校里待着,啊。”

数学老师又转回去给保安招手,然后对游乙说:“有什么事可以和老师说嘛。真的,你还小,不要什么都自己扛着,老师是大人,照顾孩子是大人的义务,你跟老师说,有老师一起想办法,问题总会好解决一些对不对?”

话是好话,可游乙听了以后心里毫无波澜,连警察那边都迟迟没有进展,而自己收到的威胁又没断过,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小年轻老师能做得了什么?

游乙说:“老师,您总不能什么都帮,不是学习方面的事,有些事您帮不上忙,知道了也只是给您增加负担。”

数学老师没放弃,继续劝道:“你要是觉得在班里和在办公室说不出口,咱们也可以私下说。你今晚要是不急着回寝睡觉,可以来找我。你记一下我地址,我就在职工宿舍6栋三单元106号。也不一定今晚,你只要想,就可以来。”

游乙依言记下了数学老师的地址,但是并没打算去。

数学老师大概看他态度平平,又说:“我不是想逼你,但是其实我也有话要对你说,你有时间还是来一下。”

闻言,游乙忍不住抬头看数学老师,老师笑得温和,一脸诚挚,实在看不出在想什么。走到教室门口,数学老师轻轻推他肩,让他去上晚自习。

游乙晚上这一个半小时的晚自习完全就是在胡思乱想中混过了。他很讨厌这种状态。他毕竟是自己考上的重点高中,他也知道学习重要,所以即使是打工,他也没有耽误学习,学不进去的时候他会感觉尤其烦躁。不知道今晚怎么保安和数学老师都急着给他投橄榄枝,他要斩断思虑的源头,这两个人,今晚必解决一个。

晚自习结束以后,游乙去找了保安,他接受了那份打工。保安给了他一支大得出奇的手电。游乙问:“这难道是什么法器?”

保安说:“只是特别亮而已,用完记得挂回来保安室。”

还有半个小时教学楼才熄灯,游乙只能在保安室等着。他又问保安:“你之前说我的命格是什么?”

“‘食神制杀’,一句两句的说不清,而且,主要你还有别的天赋。”说着,保安掏出自己的手机,居然开始现场百度“食神制杀”,然后照着百度百科念给他听:

“日干衰,有食神,又有七杀克身,杀虽不宜见之,妙在有食神制去七杀也……八字中的七杀,有很强的攻击性,有小人之性,必须制服或者化解.七杀制服化解得宜,最容易成就大富大贵,制服七杀首选食神,食神制七杀,是纯粹意义上的‘制服’,就是以力量压制住,故食神制杀的人,一般没有太多的心眼,都是直肠子。办事一是一,二是二,很可靠,且具有很强的执行力。”

听了半天,游乙也没听出来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和鬼怪又有什么关系。要是个神志清明的人,他就该怀疑保安是在唬他,能跑多远跑多远,但是保安立马切了界面给他看一个转账截图,说公司已经给他转了一万订金。游乙实在是财令智昏,反正也没有更好的活路,不怕鬼也不怕骗子了。

游乙在保安室遥望教学楼,灯已经熄了,他该走了。要说完全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他在心中默念“两千万,高利贷,高利贷,高利贷……”终究是压制住了一些惧意。

游乙一边深呼吸,一边壮着胆子往上走,一口气跑到了六楼,打算从六楼检查着下来。教学楼里实在是太安静了,特亮的手电筒没办法缓和一点气氛,他感觉神魂在狂啸在尖叫,他脑海里简直都要开一场重金属音乐会了。但是实际上,总有那么几秒,他要从音乐会中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脚步声,就好像在随时在害怕突然它突然多出来一点又害怕它突然消失不见。他拿着特亮的电筒只敢对着楼道照,强光刺得眼前一片雪白,眼神就这么固定在光线最亮的地方,好像在追求雪盲一般的麻木,他不敢往教室的玻璃窗看一眼。他只敢僵硬地向侧边伸手一扇一扇去按一按门窗,试一试它们锁没锁好。还好,六层全都锁好了。

接下来是五层。他还是一样,一只手提灯,只照正前方,再支楞一只手在侧面,推门窗。已经推过一层,他终于适应了一些,开始得心应手,推得越来越快,渐渐身子也有一些向推的一侧倾斜发力。他深呼吸着,心想,毕竟各个班级都有强调过,人走要关门窗,应该基本不会有什么不关门窗的情况。他这么想着,没想到支撑在门那一侧的手臂突然一失力,他整个人直直摔入门内——居然有一间教室没关门!

特亮手电筒被摔在了外面,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尖叫,就感觉有很重的东西压到了自己的身上,而且好像还在一阵一阵加重,重得他喘不上气来。有东西一直在他身体上摩梭,摩梭他的后颈脖子,渗入他的衣裤。

他努力挣扎,仰起脖子来吸气,借着手电筒的稍微投进教室的光,他看到了在教室穿梭的黑影,它们以他为中心混乱起来,天花板和地板都在不断渗出黑影,看来这点墙壁根本阻碍不了他们。

自己身上压的东西大概也是这些东西,他想回头看,却被死死压住,那些东西更加用力地摩梭他,就像要把他的皮擦下来一层似的。它们越来越过分地贴近他,侵入他。游乙感觉硬生生被撑开了,要撕裂了,他的眼睛一下就被激出了泪水,他想,再这样下去自己要被吃掉了,要么自己也要变成野鬼了。他使劲喘了几口气,攒了一些力气,上下两张口猛地一起发狠,咬了下去。

有什么东西被截断了。

游乙感觉身上轻了一些。他继续用这个办法,不断咬啊咬啊咬。口里的东西尚能吐出来,但是肚子感觉越来越胀了,他咬紧牙关守住下面的大门,感觉身上的压力重到能站起来的地步的时候,他猛地把门砸了起来,捡起手电筒就往里面照。

那些东西被门关在了里面,它们并不怕手电筒的光,反而隔着窗和游乙对望,本身全都是奇形怪状的黑影,但是游乙有一瞬居然觉得它们有鼻子有脸的,称不上是眼睛的眼睛里,闪着贪婪的绿光……还有浓浓的怀念。不像是刚被关起来,反倒像是,看着生生世世永不再见的恋人。

该不会是咬多了开始共情了吧?游乙感到一阵恶寒,浑身汗毛倒竖。

他不愿久留,扶着阵痛的肚子,一路巡视完了整栋教学楼。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保安可能已经睡了,他自己把手电筒挂回了保安室。宿舍有门禁,正门他肯定是进不去了,他只能忍着痛,从垃圾场附近的围栏翻了出去,又从宿舍的围墙翻了进去。

他想把身体里的东西排出来,但是又怕排出来的是鬼,到了宿舍实在忍不了了,直接就奔向了厕所。一打开厕所门,他就看见坑里的血糊淋拉的死猫。

这就是高利贷威胁他的惯用伎俩,宿舍里突然出现的东西,也许此刻他的书桌上还有血刀或者血书,可能他衣柜里的衣服被划烂了,还被倒了灰,可能他床上会有死老鼠会有断指。他曾经无法忍受,把积蓄的6299.15全转过去了,也就买了两天的宁静。

他崩溃了,他失禁了。出来的倒不是鬼,但是好大的一摊,从他的裤管里稀稀拉拉掉出来。

宿舍早已没有了热水,他一盆一盆接着冷水木木然浇在自己身上。冲得整个宿舍臭水横流。他从早就被破坏过的衣柜里随便掏出一件破破烂烂的校服,穿上,甚至没穿裤子,因为裤子也坏了,穿了更滑稽。

他又翻进了校园里。天还是很黑,但是已经有一些要亮的兆头。他步伐虚浮,多少是乘着一些对数学老师的怨恨,大步穿过空荡荡的校园。

不是说要帮我吗?就让你看看,看你怎么帮。

游乙走到了职工宿舍,找到了6栋三单元106号。他重重敲门。没想到都已经这个时间点了,他几乎没等,门就开了,还没看清来人,就被来人一把抱住了,“你终于来了,你还是来了。”

数学老师抱得那样紧,游乙突然担心自己身上臭不可闻。数学老师怎么能这样呢?他难道看不清情况吗?他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就算看不见,难道不觉得臭吗?他们什么时候关系亲近到这种地步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此刻,他把沉重的脑袋放在了数学老师的肩上,双手双臂也小心翼翼覆到了那人宽阔的背上。然后,他就听见数学老师喃喃:“舅舅……”

“啊?”游乙脑瓜嗡嗡的。

“其实……我想和你说的是,我其实是你舅舅。”数学老师说。

数学老师半推半抱地把游乙带进了家里,让他在客厅坐下,继续说道:“本来想等你高考完再告诉你,怕你接受不了,影响到你的成绩,但是看你现在好像遇到了更严重的问题,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你还是有家人的,不相信老师,总还是要相信家人吧。好了,告诉我吧,究竟发生了什么?舅舅一定会帮你的。对不起,之前一直没来找过你,因为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数学老师好像自带一种熟络的感觉,一边说着一边忙活不停,游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吹干了头发,换了一套暖和的睡衣,正端着老师新烧的热水。

“衣服好像稍微有点大呢。”数学老师终于坐了下来。

“等等,我怎么从来没听我妈说过她有兄弟?”游乙问,“而且你不是混血吗?我妈是纯纯的中国人。”

“我其实是重组家庭后生的,同父异母。”说着,他还拉着游乙在他家的大全身镜前坐下,搂着他的肩膀,凑近他,说:“都说外甥像舅,你看,我们长得不是很像吗?”

哪里像了?就算这会儿被数学老师按住肩膀,被迫仔细盯着那张脸看,他还是要说,哪里像了?对方那立体的脸,稍微有些肉嘟嘟的看上去很柔软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眉毛,还有那双带着笑,正好好地注视着他的深邃眼睛……大概是看游乙依旧神情呆滞,数学老师还要继续把自己的脸往游乙那边凑。

游乙几乎感受到他的气息了,立马起身叫停,从镜子中逃走了,“就算是吧,如果是,更不应该找你帮我了。你活得好好的,不要为了我的烂事惹一堆麻烦。”

“你先说说看?你是被霸凌了?欠债了?杀人了……还是女朋友怀孕了?”

游乙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倒霉的事他一个人面对就好了,他不想把天上的舅舅也拉下来。

数学老师没逼他,又忙活起来。他开始慢条斯理地开火做早餐。留下游乙一个人,局促不安,到处乱看。数学老师家里布置得很温馨,东西不多,收拾得很干净,窗前养了高高矮矮不少植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半是洋人,或许小时候在外国生活过?有一些看起来像是洋人的习惯。房间的灯是暖黄的,很多地方都铺了地毯,看起来又软又暖,让人很想直接坐在地上。游乙坐着的沙发也是很软的沙发,上面铺着不同材质的毯子,有棉麻的、毛线织的、绒面的、羽绒的,看来数学老师平常会躺在沙发上小憩。

游乙突然觉得累了,也很想躺下。层层叠叠又软又绒的沙发毯子软化着他的神经,渐渐把他淹没,让他再也守不住秘密,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自己说:“我欠债了,两千万。”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好像来自天国一样,轻笑着:“不怕,帮你还了不就好了。”

游乙再次醒来的时候,数学老师已经不在家里了,但是给他留了吃的,等他吃好,数学老师都午休回来了。

“啊你!”游乙一时间不知道该叫他舅舅还是叫他老师,干脆闭嘴了。

数学老师背着一麻袋不知道什么,在他身边坐下,说:“债我已经帮你还了,不用担心。之后你别去宿舍住了,你就来我这里住就好了,这里条件比宿舍总好一些。我们学校是可以办寄住的,你不用操心,我去办。你就专心学习就行。我看你宿舍也没什么能用的东西,就只把你的书带来了。”

游乙差点背过气去,数学老师居然去了他的宿舍吗?想到宿舍的惨状,他羞愤欲死,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债务……没有了?

“那可是两千万!”游乙说,“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我已经报警了,为什么不等警察来解决?”

数学老师平静地说:“所以才告诉你,有事要找大人商量。总能给你解决不是吗?”他眯起眼睛,“为什么不等警察?你都大半夜湿淋淋地来找我了。等警察?恐怕他们下次得等给你收尸才会来。我想要的只有解决问题。因为这样最快,所以就这样。”

“不要说得那么轻松,那可是两千万。你不要硬撑,两千万对谁也不是小数目。我会还的。”游乙说,“不管过多久,我总会还的。”

“没必要。”数学老师一副大人的架子,抱着手,不由分说。

“不行,而且,你为什么要帮我?就算你是我舅舅,可你和我妈也不熟,你也不认识我,哪有这样白来的好事?”

“你这个小孩,说话不会听。不管你信不信吧,我想要的只有你的幸福。”

游乙不理解,游乙还是怎么都无法理解。他解开数学老师带回来的麻袋,里面就是他留在宿舍的书,还有两套新买的校服。他心里很乱,羞愤欲死的心情又涌上心头。他自暴自弃地说:“你看见了?”

数学老师说:“青春期的男孩嘛,有什么奇怪的。”

游乙心说,谁家的青春期男孩会漏屎还泼得到处都是?这种情况搁一般人家早就送精神病院了。他最后决定撒个慌挽回颜面:“不是我,是高利贷做的。所以我受不了了。”

数学老师说:“我就知道,所以还是住我这里比较好。”

游乙又说:“谢谢。”

“这还差不多。”数学老师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下午,游乙照常去上课了。教学楼还是无比熟悉的教学楼,但是好像又一切都变了。一夜之间,他遇见了鬼怪,还遇见了舅舅。

上数学课的时候,他感觉很紧张。应该还没有人知道数学老师是他舅舅吧?那么帅那么优秀好像还非常有钱。他看着舅舅,就会想起昨晚舅舅拉他坐在镜前看着他的样子,那样的暖光,在暖光下闪着光的眼睛,那样专注的眼神。课堂上,他发现舅舅也会时不时看他,他认定这个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怎么搞的,上课就好像偷情。

下课,他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动和同学说话。他问:“舅舅是什么?”

“不就是妈妈的兄弟吗?不怎么见面,逢年过节会一起吃个饭。”

“也就老人还在的时候关系好,后来就分家了,各过各的。”

“和表姐关系还行,舅舅的话,感觉不怎么在家。”

“舅舅还能怎么样?不就一亲戚。成年之后都不给我红包了。”

众说纷纭。没有一个舅舅像他的舅舅。为什么一个不认识自己的舅舅会对自己那么好?想了舅舅一天。

到了晚自习,游乙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得为保安工作。他还没想好,是要把定金一万的活干完就走,还是干下去,趁机多赚一点等着以后还舅舅的钱。

总之,这次他学聪明了,他必不可能再让自己遇到上次的事。况且,自己现在住在舅舅家,回去太晚可能会让舅舅起疑。大部分班级在放学十分钟之内都会走空,稍微晚一点的也不会留到熄灯,毕竟谁也不想撞鬼。所以只要自己晚点走,先走一圈确定门窗都关了,等熄灯了来走个过场不就好了。

按照计划,他飞快在熄灯前就走了一圈,和最后一批同学一起出了教学楼,拿了特亮手电筒,开始巡查。果然很顺利,他甚至不要半小时就检查完了全部教室,还了手电筒,回到了舅舅家。

舅舅也是要查晚自习的,所以才回来不久,正在洗澡。游乙松了一口气。他把书包放在地上,别的什么也不敢碰,就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舅舅洗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赤着脚,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真就像家长一样,问他饿不饿,游乙摇头,舅舅又让他去洗澡。

浴室里还弥漫着舅舅留下的热气,热得游乙脸红,热得游乙心跳。游乙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个讨喜的孩子,如果数学老师想要的是一个外甥,游乙甚至还没有叫过他一声舅舅。他怎么能这么快就接受他,就好像住在一起很久的家人一样和他相处?他不明白。

他洗过澡,舅舅已经在另一个卧室帮他铺好了床。好像就是舅舅喜欢的风格,软得离谱的床铺,除了被子还有横七竖八的各种毯子。游乙满腹心事地睡着了,梦见自己是草原里的四处乱窜的野兔。

游乙发现自己也习惯得飞快,才在这里第二天就发现能够安心享用舅舅做的早餐了。早餐倒不是西式的,反而是一碗汤水很足的热面。吃完以后,舅舅不介意和游乙一起去上学,但是游乙介意,他执意把碗洗了,磨磨蹭蹭,踩着点去早读。到了又气急败坏地想,妈的,真是偷情一样。

到了晚上,他还是早早检查过一遍才去保安室取电筒,熄灯后开始巡视楼层。他走得飞快,反正知道门窗一定是锁好的,只要走一遍,走快点,或许十几分钟就能回家。想到这里,他几乎跑了起来。

突然,不知道脚下绊到了什么,他整个人飞扑了出去。他刚要起身,结果又被什么压住了,就和他第一次撞鬼一摸一样!!怎么可能?明明门窗都是所好的,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头,向身后看,目眦欲裂,看到有一扇门不知道被谁打开了。怎么回事!有人故意整他?

重压在他身上的鬼怪又开始重重地摩擦他,侵犯他。他又悲又怒,才刚刚和舅舅过上好日子,他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来破坏!他发了狂一样神挡杀神,鬼挡杀鬼,上下二口齐用,像战神一样又撕又咬,来一根夹断一根,终于挪到了那扇大开的门口重重把门拍上,任由赶过来的群鬼把门窗撞得震天响。

可恶,肚子又开始胀了!他来不及多想,飞快检查完剩下的教室,还了灯,跑回舅舅家!无论如何,绝对不要在舅舅家失禁!

他满头大汗,不顾舅舅疑惑的目光,飞奔进厕所,一泻千里。

他几乎要在马桶前跪下了。他实在是没脸见舅舅,他把卫生间整个清理了一遍,喷了找得到的各种清洁剂,就着洗了个澡,把气味盖过去才敢出来。他都不敢想象,舅舅会怎么看他。

舅舅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游乙,你是不是消化不好?来,我给你找了点肠胃药,我看很多学生为了省那点吃饭的时间,饭都不好好吃。你不要学他们,我们游乙学习很好,饭要好好吃。如果不喜欢食堂,也可以回来,我给你做,我们一起吃。”

游乙吃着消化药,喝下去送药的水像是没过肠肚,直接就从眼睛里流出来的。他再也忍不住,抱着舅舅的腰,嚎啕大哭起来。游乙以前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感情,不知道怎么最近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喊舅舅。

舅舅摸着他的头,说:“你还小,正是向大人撒娇的年纪,有委屈别憋着。”

哭够了,临到睡觉,舅舅还说:“你要是怕一个人睡,也可以和舅舅睡。”

游乙摇摇头,高三了基本上算是成年了,哪能真把自己当小孩。这要是放别人家,早送精神病院了。

早上醒来,他一直还在想昨晚的事,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晚上他非要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下了晚自习,他十分确定,所有门窗绝对关好了,才照常领了电筒上楼。这次他走得不快,而且因为知道鬼是什么德行,也不害怕了,就拿着特亮手电筒四处照,原来他所到之处,鬼都会像兵士一样在窗前挤成一排,一直注视着他。它们是对所有人类都这样贪婪吗?明明他以前听说的是鬼会在教室之间飞速穿行,就像有形的风一样,就像在狂奔,在追寻什么东西一样。

游乙拿着特亮手电筒漫无目的的四处照射着。这个手电筒真的很亮,照到楼下的时候能把楼下的花坛都照得一清二楚。就在光束扫到楼梯间的时候,游乙突然在那边看到一个黑影,他怀疑是自己因为强光眼花了,再照,就没有了。游乙立马撒开腿跑上去追,发泄似的大叫:“瘪三别跑!”

结果不知道那个瘪三把哪扇门给打开了,群鬼又一次围上了游乙,游乙恨得直咬牙,“你们倒是给我去追那个臭瘪三啊,怎么只逮着我一个人薅!”群鬼就像听懂了他说的话一样,暴动了一秒,但是之后又以更大的合围之势从四面八方飞过来包围了游乙。

游乙简直被挤得翻白眼,他扑腾着,努力在群鬼的骚扰之中找到一种律动,像泥浆里的蝌蚪一样蛄蛹,以鲸吞万物之势,接纳一切又倏地截断一切。他就是鬼海里的杀神!他要弄死那个瘪三,他要回去找舅舅!

他仿佛楼梯间的黑洞,群鬼的绞肉机,虽然从每只鬼身上绞下来的只是小小一块,但毕竟是他们的命根子,撕掉了,就死掉了。他终于挣扎着把门关上,抬头往教室里一看,感觉鬼都被自己杀得少了一大半。

他筋疲力尽,眼冒金星,感觉吃多了,肚子里仿佛形成生态循环一样,反而不鼓胀了,不闹他了。他拖着病体残躯检查完了楼层,把手电挂了回去。腰腿酸得走不动,几乎是爬着回去的。

一看时间,都快两点了。不知道怎么面对舅舅。要是舅舅已经睡了就好了。

天不遂人愿,舅舅没睡,就坐着沙发上,抱着手,拧着眉,看着他。

游乙强打精神,说:“舅舅,你还没睡呀。”

“你不回来我怎么睡?明明知道咱们学校闹鬼还在外面晃,胆子可真肥。”

“对不起,我也想早点回来的。”

“你去干嘛了?看你这气喘吁吁的样子,可别说你有夜跑的兴趣。”

“我……”游乙感觉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不知道从何开始讲。

看游乙支支吾吾,数学老师冷笑,“该不会是在我这住得不舒心,找借口躲我吧?”

游乙立马摇头。虽然舅舅在这所学校教书,但是也不知道舅舅忌讳不忌讳鬼怪,要是让舅舅知道他被鬼魂侵犯,舅舅会不会觉得他不吉利,不让他进家了?游乙绝对不许这种事发生,他掐头去尾,咬着牙说了能说的:“我去打工了。”

“你打什么工,债都给你还了,你还打工?你要钱我会给你,上大学我也会供你,立马辞了,好好学习,好好睡觉。”说罢,舅舅也不等他反应,就转身进卧室了。

啊?这就结束了?游乙如获大赦,飞快洗漱了一下就钻进了被窝。既然舅舅都说不管钱的事了,明天就去保安那把工作辞了吧。

晚上游乙隐约梦见了上数学课,数学老师在课上讲题,但总对他笑,就好像极尽所能勾引他一样,到了晚上,他循着味,从教学楼里走下来,穿越群鬼,和数学老师在一堆毛茸茸的毯子里相遇,数学老师的眼睛可亮了,他一只手勾着游乙的腰,另一只手摸着游乙的嘴唇,游乙感觉自己的嘴唇干裂了,被他摸得痒痒的,他迫不及待用舌头把玩数学老师的手,就像吃棒棒糖,比棒棒糖还要好吃。他的嘴很忙,一下在吃手,一下在吃数学老师的嘴子。数学老师的嘴子果然很软,他哪里都想尝尝,刚尝了又软又嘟的嘴唇,数学老师的舌头像吃自己嘴唇的醋一样,把他的舌头抢了过去,非要它和自己纠缠在一起。

游乙醒了。数学老师的嘴真软。他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恨恨地想,要是真的就好了。他穿上校服,刚要抬脚,整个人摔了个大马趴,回头一看,发现是踩住了自己的裤脚。

他痴痴地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裤脚,怎么裤脚变得这么长?这套校服明明是舅舅给他新买的,绝对是合身的。他心里有一个可怕的猜测。他天天和群鬼厮混,以为唯一的影响就是窜稀,但是现在看来,自己好像变矮了?

正好,数学老师听到动静来看游乙,游乙飞扑过去抱着他,他还在懵,游乙就放开了。用数学老师的身高对比了一下,他真的变矮了!

“没事吧,游乙?”数学老师问。

“穿衣服没站稳摔了一跤。”游乙生怕被舅舅看出来,提着裤子动来动去,就是不站直。

数学老师看着他笑,语气和善:“晚上不好好睡觉就是这样,你那打工,辞了,要是被人骗什么违约金,我帮你付了就行了,别去跟人掰扯。”

游乙立马答应,等数学老师转过身去,他把裤子提到最高,之前挂在腰上正好的裤子,现在几乎要到胸口了。好在校服都是松紧带,他把裤带拉得撮起来,紧紧系了个死结,让裤子掉不下去,外表看起来和之前差不多,他才敢去吃早饭。

游乙越想越觉得不对,这个打工工资付的根本就是买命钱,自己才几天,就已经被鬼给吃矮了,干一个月岂不是直接被吃没了。才三万,谁干啊?再一想,这个学校养着这么多鬼,没被反噬过,该不会就是因为学校不断骗些替死鬼进去给鬼吃吧。游乙越想越觉得后怕,如果是这样,他觉得保安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而且,这也不可能是一个保安的意思,虽然保安急着否认和学校的关系,但说不定这就是传说中的校长的授意。

难道自己被校长盯上了吗?

游乙又想起来,不是说数学老师是校长的外甥吗?那校长岂不是自己的舅公?数学老师去为自己办过寄住,校长肯定是知道的,如果知道,谁会用自己家的小辈去喂鬼?如果是校长的授意,那数学老师知道吗?

要是他知道,游乙都不敢往下想。难道说,数学老师对他的一切的好,都只是对他的临终关怀吗?为什么正好就是他要去死的那天,舅舅就找上他了。给他续命,是不是只是不想浪费掉他这个喂鬼的食粮?舅舅对于他来说本来就是一个无法查证的关系。他好像明白了,给他的买命钱应该不是三万,应该是两千零一万。

不对,自己没这么贵。

再往远一点算,万一高利贷也是他们设的局,万一室友本来也是这么死的。为什么偏偏是室友和他,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无依无靠的穷县上考进来的穷学生。可能一开始就没什么债务,给他的买命钱就是一万,他还没来得及花,再来就是这几天在数学老师家里食宿费用,两套一百四的校服,还有一点点被爱的甜。

他逃不掉的,他一定会被鬼吃掉。他可以想象,到了晚上一定是保安唱白脸,数学老师唱红脸,两个人一起哄骗着他,就这么纠缠着,直到他完全被鬼吃掉。

他看着坐在对面吃面的数学老师,就算是知道了一切,看见这样一张脸也还是怕不起来,也恨不起来,长得这么好,总是对他笑,他真是天选的红脸人。游乙也想笑,但是笑不出来,他又想哭,可是他不想被数学老师发现。他整张脸被交错的感情绷得生疼。

数学老师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还是笑,笑着问他:“你怎么了?今天的面煮得不好吃?”

游乙真想把这笑脸撕下来揣怀里,如果死前能拿出来看一看,他一定能够心甘情愿去死吧。游乙没说什么,低头大口大口吃面,听见数学老师轻笑一声。

数学老师吃完要走了。游乙突然不甘心,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他拉住数学老师,想再和他说点什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蹦了出来:“什么是‘食神制杀’?”

问出口,游乙才发觉,这个问题其实还挺像试探的。

数学老师说:“这是什么问题?食神,是喜神,是财神,我觉得食欲不单单指吃东西,你想啊,食神,不仅能吃饱,还能吃好,能让人吃到幸福得忘我,这才是食神,由此可推,食神是一切幸福到忘我的合集,一切的快乐的制造者,不管是什么快乐,比如吃,比如玩,比如爱。这么一听,食神很好对不对?但是食神偏偏制造杀戮,在好吃的饭里下毒……”

这急转直下,和百度百科差的太远,惊得游乙面都掉了。

“就是说,让人在幸福中死去。”

游乙明白了。就和他猜得一样。这不是胡扯,这只是明示。保安说他是‘食神制杀’的命,数学老师说,会让他在幸福中死去。一切都对上了。

数学老师一贯是先走,他走后。游乙默默把碗洗了,然后就翻墙出去了。他决定了,这就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天,他要把一万块买命钱花掉。

这一天,天气很好。他先是去了游乐园,老听人说,大家都爱去,但是他没去过。进去了以后,他发现是挺漂亮挺,也欢乐的,但就是太便宜了,能玩一天,却花不了多少钱。他逛了一圈,看了个眼饱,没玩什么项目就走了。他突然想到,自己的校服太扎眼了,于是就去商场里买了一套不错的衣服,花了两千。中午,他先查了市里的高级餐厅,一家一家打电话问,都是预约制,打了很久,终于碰到了一个临时被取消了订单,同意让他吃的。那些菜都做得好看,都很小份,每样就只准尝一口似的。花掉了两千。吃完了以后,他想去小睡一下,找了个会所,在按摩师轻柔的抚慰之下睡了两个小时。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还是喜欢被抚摸的,和被鬼摩擦不一样,这种被人用整个手掌覆盖的感觉,如此温暖,如此紧实,没有嫌恶,就好像被完全接纳了一样,几乎让人产生被爱的错觉。花了差不多一千。手里还剩着不到五千,他想不出玩什么了,他来到江边,路过一个展会,看到外国人在卖波斯地毯。鬼使神差,他一下就花了将近四千买了一个波斯地毯。抱着地毯,来到一个不查他身份证的酒吧,听说洋酒还挺贵的,他用剩下的钱买了一瓶洋酒,一口又一口地喝,喝到浑身发软,眼睛发昏。他打开手机,看时间,看了好一阵子,才看出来已经十一点了,打个车回学校正好赶上熄灯。他还看见手机上有很多来自同一个人的未接来电。他直接一拳把手机屏幕锤了个稀碎。

那谁!打什么打!催命啊!有什么好催的!知不知道,今天就要为你去死了!

他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熄灯了,他熟练地翻墙进校园。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狂奔,跑到教学楼,狂笑着把所有教室的门都打开了。他不想熬一个月了,他已经快乐够了,他今天就一次性把鬼喂饱,应该也能管一阵子吧。群鬼往他身上扑,他买的地毯掉了出去,在地上展开了,游乙凭借丰富的蛄蛹经验躺到了地毯上。将近四千的地毯也没有数学老师家的万分之一软。

他本来觉得自己买的波斯地毯应该很适合数学老师家,但是已经没有机会送给他了,况且,老师应该也不会要吧,毕竟干嘛要在家里留着炮灰饵食的东西。也不知道这老师以后还要用同样的手段勾引多少人,他刚入职不久,说不定自己是第一个呢?游乙忍不住偷笑,真是新人雏儿,这才几天就被他识破了。借着酒性,他与群鬼在地毯上打滚,上下两口同时开张,杀得众鬼欲仙欲死,成佛升圣。

他飘飘然地,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变得有多小了,是不是再过不久就会变成婴儿,是不是最后会变成胚胎,最后被收入群鬼化作的母腹?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开始走马灯了,都看到数学老师了,他对着老师笑,但数学老师没笑,然后,发现他身边还有保安。真煞风景……不过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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