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段时间住在南浔，清晨总是被青石板上阵阵脚步声吵醒。八点一过，古镇内就热闹了起来。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南方阴冷潮湿的空气，让我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雨水嘀嗒嘀嗒个不停，从镇南到镇北，像是绵延不绝的愁绪，没完没了。
不同于以往所去的乌镇、西塘、同里与周庄，南浔跟甪直有着相似的命运，它们是江南六大古镇中，最被冷落的两个。但正是这份冷清，让我一下车就喜欢上了这个南方小镇。上海离这里仅一百多公里，静谧却不及这里的百分之一。
因为是工作日，又遇上阴雨天，镇上行人寥寥无几，商铺门前满是落寂。许多店家下午三点就关门了，晚上七点之前整个镇子就安静下来。走在古镇的小道上，一眼望去只有我。若是拐到了偏僻区域，一个人还不大敢往深处走。
我喜欢百间楼这片的古宅风景，它位于南浔古镇东百间楼河两岸，有400米。当年总共建了一百间，因此得名。三叠式马头墙和琵琶式山墙，错落有致，十分美观。在百间楼遇到一对开菜馆的老夫妻，中午时分，他们在河边生炭火，感觉这才是人间。
“百间楼上倚婵娟，百间楼下水清涟；每到斜阳村色晚，板桥东泊卖花船。”（张镇《浔溪渔唱》）
在南东街尾吃了一碗面。
论如何表达对一碗南浔双交面的喜爱：
02
没来南浔时，我对它的认知，只来自于民国两大历史名人张静江和徐迟。张静江不必多说，孙中山和蒋介石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徐迟曾以一篇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名满全国。最初发表于1978年1月的《人民文学》第1期，当时国内十年浩劫刚刚结束。他曾写诗《水晶晶的家乡》回忆南浔的稻田天空、日月星辰、朝云暮雨。诗中，他一口气用了66个“水晶晶”。在徐迟的笔下，连酒肆、歌榭、渔舟、烟波、白鹭、少女都是水晶晶的。
他曾在南浔过着清闲安乐的生活。那时候，他每天早晨从德懋弄的家里步行到学校去上班，傍晚从学校走回家。妻子给他准备几盘蔬菜和鱼虾，还加一壶烫热了的绍兴的善酿好酒。他在厅上喝完了酒，吃完了饭，就抱起半岁多的儿子，在大厅上四根柱子中间转圈儿，有时一边转着，一边哼着歌子。
不好意思说什么矫情话，但我住在这里，真的能体会到那种宁静的踏实。大概有希望的生活，内心也是平静的。
“儿子在我的哼哼中睡着了。我把他放在楼上的床里，下楼看我的书，想我的许多事。”－徐迟
下午五点钟左右，南浔当地学校就放学了，一群群学生结伴从古镇中穿过，从我边上经过，他们真的可爱死了。
03
住的客栈在古镇中央，也遇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人。
昨晚睡得早，九点钟被客栈大厅里的玩闹声吵醒。三个正在读高二的00后姑娘，跟几个来南浔做毕业设计的大学生一起打牌。这三个小姑娘有趣得很，学校月考刚结束，她们就从宁波跑过来玩了。我几回看到她们趴在大厅桌子上写政治和历史作业。旁边是老板娘家的孩子，她也在写老师当天布置的课堂作业。
我睡不着，起来码字。到了晚上十一点，小姑娘们回去睡觉了，我提着笔记本到大厅，没想到那几个大学生在外面吃烧烤外卖。他们在策划拍摄一个跟南浔相关的故事片。故意压低声音，不知是怕打扰到别人，还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个片子。在设置片子问题时，他们讨论“是什么、为什么、怎么样”，我心里偷笑，想到我大学期间做采访，也是用这种方式，颇为有趣。
有个女孩从新疆过来，她打算在全国各地旅游，“边玩边打工”，第一站就是南浔。她6号从乌鲁木齐坐飞机，辗转到了南浔附近一家美容店做小工，干了一天就提着行李箱走了。“哎呀，我发现这里的人冷冰冰的，一点都不热情呀！”她跟我抱怨着。我只好安慰她说：“文化差异啦，南方人跟北方人性格不一样的。我们江浙人是有点冷。”说完发觉有点不对，不过她也没介意，继续畅想着未来去哪里哪里游玩。她说她打算下一站去成都，继续找活儿做。虽然我觉得她的身子过于单薄，心思过于单纯，但其实还是羡慕她的。
04
傍晚时分，天色早早暗了下来，气温也变到十度以下。我打着伞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一条条小路，跨过一座座石桥，经过一个个屋檐。当我走到南东街和南西街相连的那条桥口时，我没有爬上去的力气到对面，也没有在原先路上继续前行的欲望。我打着伞停在一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这让我想到上周在上海的那天。我把拖了一个月的离职手续办完了，这一个月有老同事走，也有新面孔进来。我很不好意思地跟大家打招呼，挨个告别说“再见”，走的时候几乎是逃的速度跑出来的。
从公司出来，我没有坐地铁，也没有坐巴士，更没有骑自行车。我跟在南浔一样，只管循着路走着。当我走到宜山路和番禺路交叉口时，我发觉自己已经走了五公里了，我突然停了下来。怎么办？该往哪条路走呢？每条路我都想不想走。
我本想去图书馆的，可自打我清明节后交了12万字的书稿，就不大过去写东西了。一时间不知道写什么好，我只能每天坐在家里看书。可我现在不想回家。家有什么好回的，每天都回的地方，它就只能是一个地方，没有别的意义。我想去找朋友玩，但我发现我在上海认识的朋友太少了，而且他们都在上班。我想回老家休息个把月，不过我连辞职都是瞒着家人的。
我感觉自己真的跟“每天挤地铁啃包子踩点打卡上班”的生活脱节了，这明明是我最期待的结局啊。我站在路口不知所措，再次陷入悲观的情绪。上班时整日处在繁复日常的恐慌中，怕蹉跎了岁月，等真的辞了职，又有新的恐慌出现了，什么都怕。
“你走啊！”我在路边发着呆，突然听到后面一个大爷对我叫着。他骑着自行车，需要从我脚下坡地上经过。我马上退后，打算让路给他。他没下来，晃晃悠悠东倒西歪扶着龙头车把，急了继续说：“你往前走，你往前走！”
我当时觉得真的好好笑，我去哪里，需要他指点吗？不过再往细想，内心突然被击了一样。走啊，往前走啊，什么都别管先走着啊。人总要踏上一条路，才知道这条路适不适合自己，能不能走下去。
交完书稿那几天，我真的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前公司领导劝了我很多次回去上班，这份工作确实工资不低，能让我每年多存一大笔钱，比写三本书还赚得多。但我觉得暂时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我决定这几个月到处走走。
要是再过两年，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做这些决定，那只能先走着再说了。
我鬼使神差地赶紧穿过马路，迎面绿灯对我闪着，像是在告诉我：此路畅通，你尽管放心走吧。
但如果不通，那就换条路，反正千万别把你的生活停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