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荣幸
与期待
——在清华大学授予奥特弗里德·赫费博士名誉教授仪式上的致辞
Our Honor and Hope
Speech at the Inauguration Ceremony of Prof. Dr. Otfried Höffe’s HonoraryProfessorship at Tsinghua University
黄裕生（
HUANG Yusheng
）
尊敬的奥特弗里德•赫费教授，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同仁：
今天我们很高兴聚集在这里，一起见证一件重要的事情。今天在这里，我们要通过一个简短而庄重的仪式，聘任奥特弗里德•赫费（
Otfried Höffe
）教授作为清华大学哲学系的名誉教授。这是我们的荣幸，也是我们的期待——期待德国哲学保持它的伟大以及它的传统，期待德国哲学与中国思想一起走向未来，也期待哲学永远以多样性的本性保持为哲学。
在中国哲学家看来，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和未来，德国哲学都具有特别的意义。
如果说西方文化世界是古希腊文化与希伯来文化碰撞、会通的产物，那么，德国哲学则可以看作是这两个伟大文化会通、结合的典范。德国哲学历来不仅要为来自希腊的科学奠定基础，也要为来自希伯来的绝对信仰确立位置。当德国哲学以自己特有的热情致力于维护科学的尊严时，它也以自己非凡的真诚致力于捍卫道德的绝对性，捍卫信仰的纯粹性。所以，德国哲学不仅以追求真理为事业，也以追究自由并捍卫自由为使命。一如费希特所说，哲学的使命就是为真理而真理，为自由而自由！
如果说近代欧洲思想的一个伟大进步是对自由的追问与思考，那么，我们可以说，德国哲学是欧洲思想在思考自由问题上所达到的高度与深度的标志。直到康德，才真正区分了作为权利（
die Rechts/rights
）的自由与作为意志的绝对自发性（
die absolute Spontanität
）的自由。通过这个区分，德国哲学不仅才真正完成了为权利辩护，也才为道德奠定了基础，并为宗教确立了根基。如果说康德把自由从作为政治哲学的问题提升为道德哲学的问题，那么经黑格尔，到海德格尔，则进一步把自由提升为存在论的问题。这使自由不仅成为我们理解与确立正当的政治生活的出发点，而且使自由成为理解我们自身与世界的全部出发点。离开了自由，首先将无法真正理解我们自身的时间性与道德性存在，无法理解我们存在的绝对性与荒谬性。所以，从此，我们甚至可以说，自由成了哲学最基础也最核心的问题。
对自由的深度觉悟，使德国哲学历来高度尊重逻辑，却从来不把哲学局限于逻辑，高度关注语言，却从来不把语言视为存在的界限。当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的家”时，他真正说出的另一面意思是，存在并不仅仅局限于语言。因为家同时指示着流浪，指引着广袤的荒野，否则，家便成了囚室。
德国哲学以自己特有的系统性与综合性一直保持着对语言之外、逻辑之外、经验之外的绝对异域的关注。它以极尽可能的思想开放性，接受自由的深度召唤；以极尽可能的思想宽度，保持着眺望整体的思想眼光，保持着追究绝对的纯粹激情。对终极问题的关切，使德国哲学有勇气与冲动去处理和面对人世间的一切主题，包括科学与宗教，理性与非理性，合理与荒谬等等。这使德国哲学是科学，但又不仅是科学，至少不仅仅是以合符逻辑为标准而以数学为典范的那种科学，而是一种更系统、更综合的“大科学”，一种试图从逻辑与经验世界通向非逻辑、非经验领域的科学。
德国哲学的这种系统性与综合性，对中国思想者一直有持久的吸引力。似乎只有德国哲学特有的思想广度与特有的理论深度才能真正满足中国思想者的渴望和向往。这是因为在中国文化传统里，中国人更多的不是靠宗教，而是靠思想去面对世界和理解世界，靠思想去获得存在的勇气，也是靠思想去打开未来的希望。这迫使中国思想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里一直不得不像近代以来的德国哲学那样，去面对处理和安顿包括终极问题在内的所有根本问题。所以，当中国思想者在近代遇到德国哲学时，他们感到了亲切，感到了厚重与力量。从德国哲学那里，中国思想者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完成者，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所以，德国哲学不仅成了中国思想者通往欧洲哲学的桥梁，甚至成了中国思想者重新理解与激活自己传统思想的动力资源。近代最重要的中国思想者如牟宗三、贺麟等都无不受到德国哲学的鼓舞，就是很好的证明。
但是，近半多个世纪以来的全球化，似乎出现了一个危险迹象，那就是随着英语世界及其哲学越来越成为主流，哲学有越来越单一化与越来越窄化的趋势。哲学似乎只有被限制在逻辑、语言、经验范围之内的问题，才是合法的。哲学本身甚至成了单纯技术性分析的活动。相比之下，德国哲学那种追求系统性与综合性的传统正面临被丢失的危险，它追求整全性的彻底精神有被遗忘的可能。毫无疑问，英语世界有伟大的哲学传统，有伟大的哲学努力。要克服哲学的单一化与窄化的危险，不是靠拒绝英语世界的哲学，相反，倒是要谦虚地学习这种哲学。在学习这种哲学中保存与维护其他伟大的哲学传统。因为面对任何传统的挑战，只有通过学习这种传统，才能真正维护和发扬自己的传统。在这方面，赫费教授作出了典范的工作。他在了解与学习英语世界的哲学的同时，更好地维护了德国哲学的传统，更好地把德国哲学的精神与主题带向世界。不管是在理论哲学领域，还是在实践哲学方面，赫费教授都有卓越的建树。他以自己的论著表明，他属于论域最开阔的哲学家行列。这使他不仅是当今德国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也是当今世界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