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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文字  里洲1号店

一个one  · 公众号  · 美文  · 2019-07-04 16:05

正文

人怕出名,猪怕壮,壮猪被杀,名人挨宰。


1


和所有同事一样,杜若明对推拉门的刺啦声特别敏感,像明眼人在暗夜里看到闪电一样。


麻木的生活需要刺激。


平静的午后,大伙都渴望临街的推拉门被顾客或轻或重地推动,刺啦刺啦声,传到杜若明他们耳朵里,仿若天籁。


一般来说,天籁过后,便是云雀般的人声:“9号!9号有人点钟啦。”


前台,传来老板娘的喊声。


杜若明暗自欢喜,又被人点钟了,喜从天降。


依次排号,下一个该是2号,大半天过去,才等来一个顾客,照此节奏,吃晚饭的时候也不一定能上钟。


同事拿杜若明开玩笑:“快去,快去,你的老板娘又点钟啦,赶紧跟她开店去吧!”


杜若明边走边说:“当什么老板哦,我哪有那么好的命哟?”


嘴里诉着苦,心里却像是灌满了蜜,暗自偷乐。


来人名叫伍倩,不到三十的少妇,圆圆的脸上漾起两个浅而圆的小酒窝,头上挽个圆且黑的发髻,像童话里人见人爱的刁蛮公主。


伍倩醉翁之意不在酒,来找杜若明,哪里是要按摩,而是苦口婆心,劝他不要给别人打工,自己做老板,多好。她要开新店,拉他入伙。


她期待铁树能开花,也确信他这棵铁树一定会开花。


尽管心里乐开了花,杜若明却毫不松口,他不信天上会掉馅饼。


郭德纲说,不想当厨子的裁缝不是好司机。花式无厘头,就那么莫名其妙地传开了。


社会上的流行语,传到里洲,总要慢半拍。也不知是谁无心地说出这搞笑的话,却没有受到热捧,原因很简单,他们更喜欢拿破仑的名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也不知哪个盲人技师仿照郭老师的话,调侃了一句:“不想当店老板的按摩师都不是好的金手指。”


干柴遇烈火,腾地一下,就这么传开,成了一盏明灯,指引盲人按摩师向着人生亮处,坚定地走下去。


杜若明一摸进门,就听见伍倩娇滴滴的声音:“杜师傅,你躺下,我来给你按!”


这可如何是好?


盲人按摩店,哪有顾客给技师按摩的道理?


不容杜若明反对,伍倩将他按在按摩床上,一把抢过他手上的按摩布,垫上,从脖子处开始按起,力道绵柔,又不乏韧劲。


整整一个小时,伍倩点穴到位,使力均匀,持之以恒,不曾松懈,从头按到脚,行云流水一般,像一阕婉约派的温词。


可以出师了。



2


一个人的暗夜,伍倩蜷缩成孤独的猫。


挺尸一样躺在床,放松疲惫不堪的身体,这个时候,折磨她很久的问题像火山喷发一样,又迸出来了。


藏在心里的另外一个自己,不停地逼问:“明天,你该怎么办?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感觉自己走进一片陌生的森林,哪个方向都对,哪条路都可以走,但是,森林黑暗处,每个方向都有分岔,每一条路都有陷阱。


想多了,心累;不想了,人累。


人活一世,怎么就这么累?


人累,歇一歇就好了;心累,连休息都是一种奢侈。


就这样,伍倩患上了失眠症。


闲来无事,和好姐妹闲聊。


一个说:“生意越来越清淡了,老半天都没人来点钟。”


另一个说:“那还不好啊,趁机休息一下呗!”


一个说:“歇个鬼啊,歇得人腰酸脖子痛,还失眠。”


“那就去里洲按摩啊!”另一个转过头来,对着伍倩接着说,“失眠最好的办法,就是盲人按一按。金指堂的杜若明,手艺不错哦,保准你满意!”


“真的吗?按好了,请你吃饭。”伍倩惊喜万分,腔调都与往常不一样。


那人说:“记住啊,欠我一顿饭。”


顺着姐妹的指引,伍倩找到坐落在里洲繁华街上的金指堂,点杜若明的钟,却被前台老板娘告知正在上钟。


老板娘说:“妹子,要不给你推荐个技师,手法跟杜师傅一样,这样就不用等。”


伍倩坐在按摩床上,说:“我没事,可以等。”


老板娘递上一杯水,说:“好的,你坐一会,杜师傅马上就下钟了。”


这个马上,是足足四十五分钟。


伍倩续了三次水,从没这么凶地喝过水,怪只怪出门时一激动,忘带手机,一个人傻傻地坐着,只好喝水解围。手机已不是通信工具,而是一个人的魂啊!忘带手机,就像丢了魂的人,茫然不知所措。


杜若明出来,伍倩惊呆了。


一个男人原来也可以长这么漂亮!


这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滚滚红尘中,伍倩阅男无数。幽暗的房,粉红的光,逼仄的空间,凌乱的床,那些老的少的,粗的细的,美的丑的,嫩滑的糙劣的,文明优雅的鲁莽无礼的……各色人等,群鸟般飞落进她的沼泽地,浓缩成一个字:欲。


找她的男人都奔着一个目的而来,泄欲。


她打开身体的同时,本能掩闭心门,外化于形,就是双唇咬成一线。哪里都对外开放,唯有嘴唇一向秉持闭关锁国的政策。她无欲有求,任男人在自己身上折腾来,捣腾去,月底关晌,看到那一长串数字,心里弥漫的气怨、哀愁、自卑、凄凉和伤感等不良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看到杜若明,伍倩心怦怦直跳,紧张得手心冒汗,太阳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牢牢地摁着,扎得生疼。


“你是第一次来吧?”


杜若明的声音磁性十足,在小小的按摩房里释放磁力,伍倩手心里的汗渐渐风干,太阳穴也撤除的邪恶的外力,舒服不止一点。


“听说杜师傅手艺好,我才来的。最近,睡眠不好,腰酸,脖子也有一点不舒服。”


“你趴好,我来帮你按吧!”


杜若明的手指像是有魔力,按到哪里,哪里所有的细胞都在欢腾。


这是怎样一个男人啊!


伍倩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魂被这个男人勾走了,可惜他眼睛看不见,要不然,她一定要羞死来。


转念一想,他要是能看见,还怎么会在这里按摩,自己哪有机会接近他?


缘分天注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3


经常来,自然就熟了,两人共处一室,伍倩便有些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什么问题都敢问。


杜若明心若净湖,清澈见底,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就这么突兀地交谈,竟也毫无违和感。只是被逼到无路可退,他才祭出“莫开玩笑”的白旗,向她投降。


“你想过开按摩店,自己当老板吗?”


“在这里做的技师,谁不想自己开店啊?可是没钱,怎么能当老板呢?”


“我可以给你钱,咱们合伙开店,你看怎么样?”


“莫跟我开玩笑啦!”


“你给女人按摩会不会产生那方面的欲望?”


“当然啦,我也是正常男人,只是看不见,其他零件又没坏。”


“按摩的时候想那个了,你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忍着呗!不管多硬,忍忍总会消。”


“以后不用忍,我来帮你消硬吧!”


“莫拿我寻开心啦!”


面对的这个男人像一汪深潭,伍倩欲探其浅深,便用话语作尺,一寸一寸地测量,把他量了个底朝天。


没问题,一切尽在掌握中。


混迹人世,见多了人玩假的,玩虚的,玩阴的,伍倩多数选择忍让,偶尔急火攻心,也会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隐忍愈久,爆发愈烈,她便有些支撑不住,怀疑人生,质疑社会,消极厌世,像一株随时都可能被风折断的芦苇。


直到遇上对的人,这一切才发生质的变化。


在杜若明面前,心头那深如浓雾的疑,都被她抛进太平洋。


对他,她是玩真的,从不跟他开玩笑,更没拿他寻开心。


一片真心换真爱,你对好,我对更好。


什么是真爱?


在杜若明心里,爱就是光明。


每每听到她的声音,他脑海里总会闪现儿时那方明媚的天空。


五岁那年,杜若明因罹患视神经萎缩,失明了。打那以后,只要幸福袭降,开心敲门,他脑海里都浮现儿时那明晃晃的世界。


她是他的眼,让他在黑暗的世界,领略到光明。



4


一切都做停当,趁杜若明休息,伍倩拉他到里洲1号店。


看他那兴奋劲,像个贪吃的孩子第一次吃冰淇淋,一吃吃个饱,结果把自己冻得瑟瑟发抖。他浑身颤栗,双手颤抖,东摸摸,西摸摸,跟国王在逡巡自己的领地一样。


杜若明问:“这店在什么位置?”


伍倩说:“里洲街1号。这店吧,就是小了点,但租金不贵,加上水电啥的,也就八九千块钱。”


杜若明说:“不小,不小,一点都不小,能摆5张按摩床呢!”


伍倩说:“比你金指堂差远了。”


杜若明说:“不一样啦,完全不一样啊。”


走到里间,是两张按摩床拼起来的单人床,粉色被套,暖融融,天蓝色床单,凉幽幽,冷暖两相宜,散发浓浓的家的气息。每一丝空气都有爱的温馨,每一粒尘灰皆有情的牵引。


知道杜若明看不见,再大的视觉冲击力也枉然,于是,她把床头柜上的那瓶香水启开瓶盖,香棍蘸一蘸,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杜若明惊叹道:“好香啊!”


伍倩钻入他怀中,紧紧地搂住他,轻柔地问:“有我香吗?”


杜若明第一次这般搂住一个软泥一样的女人,脑海顿时一片空白。他异常害羞,本能地推拒,见推不动,又慌又急,由推改抓,紧紧抓住她柔软的双肩,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的水草。


他忙不迭地说:“你最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还香的。”


“这还差不多。”伍倩的声音像一缕幽香从他胸膛,滋滋散发出来,像万把软刷,刷遍他全身每一个毛孔。


她的手像吐信子的蛇一样,缠上他的身,她浑身越来越软,越来越热,百媚千娇,滋生万般柔情。他越来越热,身体越来越硬,像是一具狂奔了千里的僵尸。


杜若明引用她开玩笑的时候说的“摸一摸,三百多”,敲敲边鼓,劝她住手。他双手抓揉她香肩,试图把她推开,而下面却恋恋不舍,粘连一起,顶触着她。


她发嗲:“好啊你,居然用阴劲,哼!”


他羞红了脸,说:“你羞不羞,什么话都说。我这是明着用力好不好。”


他的欲拒还迎的阻止行动,早被她识破。她知道但凡用一点劲,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这种拒绝也在她意料之中。


她打趣他:“摸上不摸下,摸下要加价。”


语音刚落,手骤然下滑,像个顽皮的孩子,趁着那股子兴奋劲,不停地探索。


他说:“这么摸,你可要付我天价哦!”


世上最珍贵的,都是无价之宝,就像纯洁的爱情。


无价的东西世上难买,一旦拥有,那也是不用花一分钱的。


在没有开张的里洲1号店里,她给他按摩,他给她按摩,两人需索无度,从床上按到床下,又从床下按回床上。


伍倩阅尽风尘,看遍俗男,不期然,在自己的店里擒拿处男一枚。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开门时,正午的阳光射进来,伍倩有些打晃,看东西都不太真切了,被幸福冲毁了视力,患了暂歇性眼障。


有人站在门口打听:“这里是盲人按摩店吗?”


伍倩捋捋发,应道:“是的呀!欢迎光临。”


杜若明从里间闪身而出,手里早已拿好了一块按摩布,一块客人藏头的垫布,恭迎在一张按摩床边。


开工了。


没有剪彩,没人祝福,没放鞭炮,也无人送花篮和花瓶,只是一个客人闻讯而来,就这样,里洲1号店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5


世上最稳固的店子,莫过于这样的夫妻店,就像扎实的三角形。


生意就是生活,生活也是生意。生意和生活融为一体,一日二人三餐四季,平淡如此,亦绚烂如斯。


在外人看来,里洲街1号店,是最不可思议的组合,女的年轻漂亮,善持家,会经商,还懂按摩,那个瞎子除了眉清目秀,长相好看一点,按摩手艺好一点,何德何能,娶到这如花似玉的女人?


羡慕他的人不少,吃惊她如此选择的人更多。


她怎么会嫁给这样的人?


旁观者不清,当局者更迷,杜若明也一直没搞懂,伍倩怎么就选择了自己。


“你怎么愿意嫁给我这样的瞎子?”


“你声音好听啊!”


“声音好听有毛用啊?又不能当饭吃!”


“你长得好看啊!”


“男人哪里有什么长得好看的呀?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啊!”


“就知道要吃饭,你难道不想要点别的吗?”


“当然,想要你啊!”


无客光顾,屋内寂静,仿佛时光也凝固了,他们就有一句没一句地打情骂俏,打骂间,店门咔哒一声落锁,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就溜进了里间。


伍倩从未正面回答杜若明,至于她为何要嫁他,希望成为地球上到底有没有外星人那样的世界未解之谜。


郎情妾意,有你有我,这样那样的问题,纯属多余。



6


开业半个月后,金指堂的金老板才登门祝贺,送来一只不停招手的发财猫。


在金老板面前,杜若明不停地申辩:“我可不是什么老板,我只是给伍老板打工的!”


“跟伍老板打工?怎么可能啊!伍老板人都是你的,到底谁为谁打工嘛!你这不是傻,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吧?”金老板转身对伍倩说,“以前来我店里,还以为你是偷艺,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偷人噢!把我们的头牌都拐卖到这来了。我要报警,让警察来抓你这人贩子!”


杜若明笑出了声,说:“金老板啊,别开玩笑啦,世上哪有贩瞎子的人贩子啊!我可是心甘情愿跟她来的哟!”


伍倩眼快嘴快:“金老板信不信,下次我找个姐妹把你拐卖了,送到牛郎店里去,让你夜夜做新郎,肯定要乐开花了吧!”


金老板求饶:“姑奶奶高抬贵手,我可做不了牛郎,只能做做按摩。”


自从金老板来过以后,生意更是忙得一塌糊涂,那只招财猫,真能招财。


忙不过来,杜若明一个电话,把以前的同事招来顶一顶。不到一个月,昔日好友便没有谁没来过里洲1号店兼职做工的。


钱不会走错路,钱也不会给人引错门。


本城按摩界的行情是一个钟55元,办卡,量大从优,每次45。在金指堂,技师的提点分20、25和30三档,月底结清。伍倩不分档,直接给过来帮忙的师傅一个钟35元,结现。


对此,来这兼职的金指堂的技师,交口称赞,领到钱后,都说:“谢谢老板娘!”


杜若明纠正他们:“她是老板,哪里是什么老板娘,你要感谢伍老板。”


夜里,他俩在里间翻云覆雨,事毕,躺床聊天。


伍倩问:“我人都是你的,怎么还喊我老板!”


杜若明嘟囔着:“你本来就是我老板,永远都是,我这一辈子都听你的。”


正交合得深,店门被敲得山响。


谁这么晚来打扰人家做好事,店都关门了。


“开门开门,警察执行公务!”


伍倩披衣而起,披头散发,脸红扑扑的,不胜凉风的娇羞。


开门一开看,傻眼了,赫然站立三名警察,心里凉了半截,惊问:“你们干吗?”


“有人举报这里卖淫嫖娼,我们要进行检查。”为头的警察举着警官证,一脚迈进门,后面两个年轻一点的,尾随其后,挤进店来。


杜若明反穿内裤,把伍倩拉到身后,给她护卫出一个安全的空间。


他说:“我们没做坏事!”


警察说:“知道,你们是在做好事。”


那两个年轻的警察忍不住笑出了声,像猎鹰一样,快步走到里间,从垃圾桶里找到了铁证——使用过的安全套。


警察说:“铁证如山。你们没什么好说的吧!”


杜若明说:“我们在谈恋爱。”


警察说:“嫖娼的都喜欢说自己在谈恋爱,或者说在偷情,都是套路。这在我们这里,不管用啊,除非你们拿结婚证给我看!”


“我们明天就去办证。”伍倩怯生生地说。


警察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你们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先把今天的事处理完。”


走就走,谁怕谁,一路上,杜若明牵着伍倩的手,不曾松开,能感觉到她在不停地颤抖,手温渐逝,由热变凉,由凉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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