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力哥
作为娱乐理财脱口秀创始人,力哥将通过视频脱口秀和文字的方式,传递简单、好玩、有干货的理财知识,带领你在理财世界里轻松入门,快乐成长,从理财小白走向理财达人!力哥说理财,简单又好玩!跟着力哥走,理财不用愁!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51好读  ›  专栏  ›  力哥

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力哥  · 公众号  · 理财  · 2022-12-17 00:26

正文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


注:本文节选自《易中天中华史》第3卷《奠基者》

1、生于忧患
忧患伴随了周公一生。
周以远逊殷商之国力,居然一战而胜。这样的胜利,保得住吗?这样的政权,靠得住吗?
难讲。
这就需要解释、说明、论证,用令人信服的说法,从思想上和理论上回答和解决两个重要问题。
革命的合理性和政权的合法性。
从周公到召穆公,以及他们的后人,说来说去,主题却只有一个—— 天命
天命不是运气,而是授权, 得到授权就叫“奉天承运”。
既奉天又承运,当然是天子,当然该治天下。
相反,如果皇天上帝收回成命,不让某人或某族再当天子,就叫“革除天命”,简称“革命”。
商汤灭夏桀,就是“商革夏命”;周武灭殷纣,则叫“周革殷命”。
可就算“革命有理,天命无常”,改朝换代也理所当然,但为什么是你们周人来革呢?
必须证明世界非变不可,而且换对了人。
周人当然最终证明了这一点,但这需要时间和过程。
同为合法政权,周与商有什么不同?
商王是“神之子”,周王是“天之子”。
商和周都讲“天”,但态度不同。
周人对天是崇敬和感激的,《周易》的人生观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商人的态度则是仇恨和揶揄的。
他们甚至有一种仪式或游戏,就是用皮口袋盛血,高高挂起再一箭射穿,叫“射天”。
商和周也都有上帝,但含义不同。
商人的上帝,似乎就是他们的祖宗帝喾。
他们对“帝”的理解,也只是取其“缔造者”的本义。只不过,因为祖宗已经宾天,所以是“上帝”,即天上的帝。现任商王则是“下帝”,即人间的帝。
这样的上帝当然偏心眼,只保佑商人,甚至只保佑商王。
周人的上帝则是自然界,即笼罩四野的天。
天,高高在上,默默无言,但明察秋毫,洞悉一切。谁好谁坏,天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才有天命和革命,授权和收权。
更重要的是,天是“万民之神”,公正无私,不偏不倚,天下人都是天的子民。
天来为人民选择君主,不是比“帝”选得好吗?
那好,周天子就是万民之神选出的万民之主。

2、定音鼓
西周,是中华文明的定音鼓。周人,是中华文明的奠基者。
但在世界范围内,他们却又是一个特例。
实际上,君权神授是君主制的通例。 比如巴比伦国王汉谟拉比,就自称天神的后裔;阿卡德国王,则干脆称自己就是神。欧洲中世纪的封建君主,也要教皇加冕。唯独周人说自己的政权是天授,岂非出格?
天授与神授,有区别吗?
有。
神授是宗教性的,天授是伦理性的。
事实上,周人的天,不是超自然超世俗的存在,比如基督教的上帝;更不是人格神,比如埃及的荷鲁斯或殷商的帝喾。
它就是自然界,同时又是伟大的人或天大的人,是人的父母,而且这伟大的父母还是天下人的,全人类的。
唯其如此,它才会对人类社会表现出人文关怀。
君权神授的埃及,被其他民族灭掉了;君权神授的观念,在欧洲被颠覆了。
唯独中国的君权天授,在民主潮流席卷全球之前,三千年延绵不绝。
此间所有的天子,都自称奉天承运。没人对此表示怀疑,也没人认为可以不要皇帝。
唯一可讨论的,是那皇帝获得天命的可靠性;可做的,则是用真天子替换假皇帝。
君权天授,是忧患的产物。
想当年,有一个问题一定困扰过武王和周公:胜利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尚书》的说法是“前徒倒戈”,也就是殷纣王派出去的御敌部队到了前线,就掉转枪头反过来攻打他自己。
为什么前徒倒戈?
当然是因为殷商人心大失。
殷商又为什么不得人心?
因为不把人当人,证据是人殉和人牲。
殷商的祭祀极其频繁,送上祭坛不仅有奴隶和平民,还有贵族。因为贵族价钱更高,一个顶一万个。
新生的政权要想长治久安,必须反其道而行之。
殷商垮台的原因既然是“不把人当人”,胜利了的周就必须“把人当人”。
一种早熟的新思想和新概念萌芽了,这就是“以人为本”。
以人为本,是周制度和周文化的思想背景。
周人获得中华文明的代表权后,就废除了惨无人道的人殉和人牲。
孔子不但反对人殉,就连用俑(殉葬用的土偶和木偶)都反对。
他甚至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意思是第一个发明俑的人,大概会断子绝孙吧!
跟活人殉葬相比,应该说是进步,孔子为什么还要诅咒?
因为在孔子看来,人殉不仁,人殉非礼。用活人不行,用死人也不行;用真人不行,用假人也不行。
用俑殉葬,等于承认人殉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只不过是活人殉葬的山寨版。开了这个口子,活人殉葬就仍有复辟的可能,岂能不坚决抵制?
这是一种原始素朴的人道主义,也是孔子和儒家最宝贵的思想。
正是它,后来发展为“仁”的概念。
“仁”的本义是“人其人”,就是“把人当人”。
但,这跟“君权天授”又有什么关系?
天人合一。
甲骨文和金文的天,原本就是 一个正面而立大写的人。
天,原本指人的脑袋,也就是天灵盖,后来才引申为苍天,再后来才引申为老天爷。
天,就是人。
更重要的是,天的授权(天命)是看人心的,叫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老百姓拥护谁,天就授权给谁;老百姓憎恨谁,天就革他的命。
君权天授已经被偷换为“君权民授”,这是“伟大的谎言”。
就算政权来自天与民的双重授权,天也好,民也罢,为什么要授权给周呢?
周人的说法是,他们的君王有德。
周王有德吗?
据说有。
在两周文化人笔下,他们的先君和先王都是谦谦君子和道德楷模,从来就宽厚仁慈,勤政爱民,礼贤下士。
结果天下归心。
德,成为上天授权的标准。
周人既然“以德得天下”,就必须“以德治天下”,否则就会跟殷商一样,自取灭亡。
这是周人几乎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道理,直到西周晚期还在讲。
难怪周公说,我们的选择只有一个,就是延续文王的美德,才有可能保住天命。
道德与其说是一种品质或境界,不如说是一种智慧。
说白了, 它只是在“通过损人来利己”和“通过利人来利己”之间,做了明智的选择,是“聪明的自私”。
又一种早熟的新思想和新概念也萌芽了,就是 “以德治国”
既然“君权天授”,当然要“以德配天”;既然“以人为本”,当然要“敬天保民”。
以德治国,是周文化和周制度的核心,也是他们的一大发明,直到今天还在影响我们民族的观念。
但道德在心里,怎么治国?
唯一的办法,是把无形之德变成有形之物,让它看得见,做得了,也行得通。
看得见的,是圣人。
从此,被尊为圣人的,唐尧、虞舜、夏禹、商汤、周文、周武、周公、孔子,无一不是道德高标。
改朝换代要有依据,以德治国要有榜样,榜样的力量据说是无穷的。
但禹汤文武,只是统治者的榜样;后来的孔子,也只是读书人的楷模。
教化大众的“平民圣人”还没出现,在此之前,实施以德治国,就不但要靠“看得见的力量”,还得靠“行得通的手段”。
答案是 礼乐
礼乐并非周的发明,殷商就有,那为什么还说“周公制礼作乐”?
因为周公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把夏商的祭礼和乐舞重新编排一遍,而是要实现质的飞跃和变化,从而把它们变成一种制度,变成巩固政权、稳定社会、维持秩序和安定人心的工具。
商的礼乐是仪式,周的是制度。
祭礼和乐舞都是有序的。
在祭祀仪式上,接受致敬和礼拜的天神地祇、列祖列宗谁坐主席,谁算列席,要有一个序列;参加祭祀的人,谁是主祭,谁算助祭,也要有一个序列。如此,才能行礼如仪。
至于乐舞,也必须当行则行,当止则止。起承转合,井然有序,才能斐然成章。
秩序,是礼的本质,礼的精神。
礼既然是秩序,那就可以用来处理人际关系,维护社会安定。
它的意义,不再仅是敬神祭祖,更在于身份认同和社会责任,就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身份地位和社会角色,比如君臣父子,夫妻兄弟;也都有自己的权利义务,比如君仁臣忠,父慈子孝。
只要明确这一点,各自安分守己,就不会动乱。
这是西周社会的定海神针。
因此必须被确定为制度,这就是 礼制 ;必须被应用于政治,这就是 礼治 ;必须成为普遍进行的教育,这就是 礼教 ;必须成为类似于法律的东西,这就是 礼法
但有问题。
问题在于不平等。
所谓礼乐制度,说到底就是“以等级定秩序”,人与人之间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君臣、父子、夫妻、兄弟,都不平等。
也正因为不平等,才有秩序,叫“尊卑有序”。
这就无法让人心理平衡,凭什么有的尊,有的卑?
周公的办法,是用“乐”来调和。
乐是音乐,也是快乐。
换句话说,音乐是让人快乐的,要想快乐就得像音乐。
什么是音乐?音乐就是“乐音的运动形式”,而乐音的特点就是差异。
不同的乐音,音高、音长、音强、音色,都不同,但组合在一起,很好听。可见不一样或不平等不是问题,关键在于如何组织。
组织的原则就是和谐,和谐则是多样统一。
这也正是礼和乐必须构成同一个制度的原因所在。
礼辨异,乐统同;礼讲多样,乐讲统一;礼维持秩序,乐安定人心。人心安定,秩序就能维持;秩序井然,社会就会稳定;社会稳定,政权就能巩固。
有圣人崇拜,就有了“看得见的力量”;有礼乐制度,就有了“行得通的手段”。
一个环环相扣的完整系统工程就这样建立起来,而按照这个系统建设的,就是中华礼乐文明。
如此复杂的系统工程,当然一言难尽,但线索是清晰的——
因为君权天授,所以要以人为本;
因为以人为本,所以要以德治国;
因为以德治国,所以要以礼维持秩序,以乐保证和谐。
天授是旗帜,人本是纲领,德治是“一个中心”,礼乐是“两个基本点”,这就是周公的思想体系。
从这样一整套思想体系出发,周人创立了四大制度—— 井田、封建、宗法、礼乐。
井田是经济制度,封建是政治制度,宗法是社会制度,礼乐是文化制度。
井田顾民生,封建从民意,宗法敦民俗,礼乐安民心。

3、天下为家
宗法制的核心,是 嫡长子
与嫡相对的,叫庶。
嫡子的母亲是妻,只能有一个;庶子的母亲是妾,可以有若干。
按照西周婚姻制度,贵族男子都可以有妻有妾,叫“一夫一妻多妾制”。
结果,是她们的儿子也不平等, 不但庶子与嫡子不平等,嫡子与嫡子也不平等。
地位最高的是“嫡长子”;其次是“次子”,也就是妻的其他儿子;再次是“庶子”,也就是妾的儿子。
如果父亲是周王,他们就是王子;父亲是诸侯,他们就是公子;父亲是大夫,他们就是君子。
王子、公子和君子,也要分三六九等?
要的。
原因,在继承权。
天子、诸侯、大夫,遗产很多,有权继承的,当然是他的儿子。

财产和领地可以分,但爵位和权力分不了,只能传给一个儿子,就必须立规矩。
周人立的规矩,叫“嫡长子继承制”,这是宗法制的核心和关键。
族的第一代叫祖,第二代叫宗。祖是开创者,只能该谁是谁。宗是继承者,必须有继承之法。宗法制就是规定谁为“宗”的,所以叫“宗法”。
按照这种制度,不但父亲的爵位和权力,就连父系家族的血统,原则上都只能由嫡长子来继承。
这就是宗法三要素——
一、父家长制;
二、一夫一妻多妾制;
三、嫡长子继承制。
这跟封建又有什么关系?

依照宗法制,天子、诸侯、大夫,都只能传位于嫡长子。
但其他公子王孙,毕竟都是“贵二代”,总不能撒手不管,让他们流离失所吧?
只有一个办法: 分封
天子的嫡长子做了天子,他嫡出的弟弟和庶出的哥哥,就分出去做诸侯,或留在王国做公卿。
诸侯的嫡长子做了诸侯,他的弟兄们就封土立家,分出去做大夫。
宗法制与封建制,严丝合缝,合二为一。
结果是什么?
天下为家。
天子是“天”的嫡长子,所以叫“天子”。
诸侯则是天子的兄弟,大夫又是诸侯的兄弟。
大夫和诸侯,跟天子既然是这种关系,岂能不“四海之内皆兄弟”?
天子与异姓诸侯,以及姬姓诸侯和异姓诸侯之间,还有婚姻关系。
比如姬姓与姜姓,秦国与晋国,就长期通婚,所以婚姻也叫“秦晋之好”。
这样一来,天子、诸侯、大夫,不是兄弟就是叔侄,要不就是翁婿、郎舅、连襟、亲家。
说到底,还是“一家子”。
子女也要成家立业,这些家庭也都有祖宗。以祖宗为统绪,家庭构成家族,家族构成宗族。
宗族从属和依附于大夫构成氏族,大夫是族长。
氏族从属和依附于诸侯构成国族,诸侯是族长。
国族从属和依附于天子,就构成民族。
这个民族在西周叫夏,春秋叫华,后来合称华夏,周天子是总族长。

4、 根本所在
当周人创造出井田、封建、宗法、礼乐的时候,世界上许多民族还迷迷瞪瞪。
可以比较的,只有埃及和亚述。
埃及中央集权的时间最早,比西周建立国家联盟还早两千年。
公元前3100年,纳尔迈兼并上下埃及,建立“第一王朝”。
如何安定人心,巩固政权?
纳尔迈的办法是两次加冕。
纳尔迈原本是上埃及国王,头戴白色王冠,以鹰为保护神,百合花为国徽。
下埃及的国王则头戴红色王冠,以蛇为保护神,蜜蜂为国徽。
于是纳尔迈便在上下埃及各加冕一次,然后在不同场合戴不同的王冠,表示他既是上埃及的君,也是下埃及的主,只有保护神仍是神鹰荷鲁斯。
这当然很聪明,但武王和周公更智慧。
他们不但给自己加冕,也给各路诸侯加冕,还授予诸侯们分封大夫的加冕权。
结果方方面面、上上下下,都弹冠相庆,冠冕堂皇。
相比之下,纳尔迈只给自己加冕,就收买不了那么多人心。
更何况,这种自己给自己加官进爵的事,谁不会做?
最后,那王冠便戴到了利比亚人和埃塞俄比亚人的头上。
再看亚述。
到我们东周时期,亚述突然空前强大,先后征服小亚细亚东部、叙利亚、腓尼基、以色列和巴比伦尼亚,后来又侵入阿拉伯半岛,征服埃及,毁灭埃兰,成为不可一世的帝国。
一个国家有如此众多的民族、如此辽阔的领土,在世界历史上是第一次。
亚述面临的挑战,不亚于周。
然而他们的办法却似乎只有一个:杀人。
亚述国王的残暴令人发指,屠城和虐俘的记录则不绝于史书。
结果是什么呢?是他们的文明连同他们的帝国一并灭亡,而且不再复活。
延绵不绝的是中华文明,起死回生的则是希腊—罗马文明。
没有翅膀就不能飞向远方,但怎样飞翔,却还要看是什么样的翅膀。
中华的翅膀,是 忧患心理 乐观态度
从《诗经》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到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忧患意识几乎贯穿整个中华史。
历史经验证明,任何一个政权,忧患则生,安乐则死。
但我们民族又是乐观的。
我们相信“天遂人愿”,相信“善恶有报”,相信“事在人为”,相信“事情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即便有了坏事也“焉知非福”。
因此,我们“不改其乐”,哪怕“苦中取乐”,也总归“乐在其中”。
既忧患又乐观,就有礼有乐。礼就是理,讲伦理,讲秩序,体现忧患;乐就是乐,讲快乐,讲和谐,造就乐观。
礼和乐,是两只翅膀。
希腊的翅膀是什么?
科学精神 艺术气质
希腊人的科学不是实用主义的,他们是“为思想而思想,为科学而科学”。
有科学这只翅膀,希腊文明就超越了他的埃及爸爸、美索不达米亚妈妈,成为第二代文明中的佼佼者。
然而希腊人又极具艺术气质。正如马克思所说,他们是“正常的儿童”,也是人类童年发展得最完美的地方,因此能“为艺术而艺术,为审美而审美”。
这种纯粹,使他们即便是在纵欲和淫乐时,也毫无负罪感,更不会道貌岸然。
可见,科学和艺术,在希腊人那里是对立统一的,统一于单纯,统一于天然,统一于率真。
同样,忧患心理和乐观态度,也是一个互补结构。
忧患是底色,乐观是表情,正如希腊艺术气质的背后,其实是科学精神。它们对立统一,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共同塑造着一个伟大民族的精神风貌。
也许这就是秘密所在——那些毁灭了的文明,很可能都是一条腿在走路,希腊与中华,却迥异其趣。
总体上说, 希腊文明是外向和进取的,中华文明则是内向和求稳的。
我们的忧患,其实是对乱的恐惧,对治的祈求。
因此,尽管两种文明都有翅膀,飞行方式却截然不同。
希腊人是远航,我们是盘旋。因为远航,他们浴火重生;因为盘旋,我们超级稳定。
秦汉以后,甚至西周以后,无论怎样治乱循环改朝换代,都万变不离其宗。
原因在“文化内核”。
西方是个体意识,中华是群体意识。
人,是“个体的存在物”,也是“社会的存在物”。没有个体,不可能构成社会;离开社会,个体又不能生存。
区别只在于,以谁为“本位”?
“个体意识”,就是“以个人为本位”,叫“个人本位主义”,简称“个人主义”。
个人主义不是自私自利,不是唯我独尊,更不是损人利己。
彻底的个人主义者反倒有可能利他,至少不会损害他人。
因为他很清楚,我是个人,别人也是。我有个人利益,别人也有。我的个人利益不想被损害,别人也会这样想。
既然如此,那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不是什么“大河不满小河干”,而是没有涓涓细流,就没有大江大海。
因此, 即便为了集体利益,也得先保护个人。
“群体意识”,就是“以群体为本位”,包括在思想意识和观念上,认为先有群体,后有个体;先有社会,后有个人。
族群、社会和国家在个人之上,个人则是其中一分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因此,个人的价值,首先体现于他所属的群体,比如家族和单位;个人的功过,也影响到甚至决定着整个群体的荣辱。
希腊人和西方人既然是个人本位,组成社会就只能靠“非人的第三者”,比如契约,这就必须理性,而且得是科学理性。
他必须像看待数学题一样看待社会问题,像遵守运算法则一样遵守社会规范。
但同时,又必须有一个出口,以便在被规范和压抑之余,感性冲动也能得到宣泄和释放,这就有了艺术。
所以希腊人有两只翅膀:科学与艺术;罗马人也有两只翅膀:法律与宗教。它们都是互补结构,都体现了个体意识。
我们正好相反。
华夏民族也有理性,但不是科学理性,而是 道德理性 伦理理性
这种理性认为,人类天然地就是“群体的存在物”。群体先于个体,也高于个体。没有群体就没有个体,就算存在也没有价值。个体存在的价值、意义和任务,就是在群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并恪守本分,作出贡献。
因此,面对他人,要克制自己,叫“克己复礼”;面对自己,则要融入集体,叫“天伦之乐”。
是啊,想那天下原本属于圣上,它的兴亡干我等草民屁事,为什么要事事关心?
只因为家国一旦沦亡,就没了安身立命之本,也就会累累如丧家之犬,惶惶然不可终日,这才性命攸关。
我们最担忧的,就是群的解体。
因此中国人的忧患不是忧天,而是“上忧其君下忧其民”。同时也乐观,相信“天不会塌下来”,也不能塌下来。
老天爷其实靠不住,宗教和神更不靠谱,必须“以人为本”。天下的太平和社会的稳定,落到实处还得靠士农工商军民人等,靠大家心往一处想。
中华文明的第一种精神产生了,这就是 “人本精神”
西方在古希腊时就是“人本”,却在中世纪变回“神本”,这才需要文艺复兴,在更高的层次上回到“人本”。
我们的人本精神则是相对于商的——商神本,周人本。
但更重要的,是“人”不同。
西人是个体的、独立的、自由的,华人则是群体的、家国的、伦理的。
我们相信,所有人都是“人生父母养”,所有人也都“未敢忘忧国”。
因此,重莫大于孝,高莫大于忠,哀莫大于心死,乱莫大于犯上。
任何时候,稳定压倒一切。
然而《周易》说过,世界永远在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变”。何况长翅膀原本为了飞翔,岂能不动?
要动,又要稳,就只能盘旋。要变,又不能乱,则只能变成太极图。
太极图是什么?
阴阳二极的内循环或窝里斗。它们可以旋转,可以消长,可以起伏,还可以互换,但不能出圈。
至于那“二极”,可以是礼与乐、儒与道、官与民、出与入……
总之,是人不是神。
也因此, 要礼乐,不要宗教。
进入国家时代以后,原始时代的图腾和巫术都得变。
巫术在印度变成了宗教,在希腊变成了科学,在中国变成了礼乐。
图腾在埃及变成了神,在罗马变成了法,在中国则变成了祖宗。
只不过,这一变化绕了一个弯:夏把图腾变成了祖宗,商把祖宗变成了神,周又把神变成了圣。神变成圣,宗教的发生就没了可能。
因为圣人崇拜是人的崇拜,不是神的崇拜。
因此,我们不可能产生真正的宗教。中华文明,注定只能是 “无神的世界”
没有宗教,就不会有信仰。
只要这些神灵能给自己带来实际上的好处,我们是不忌讳改换门庭的。这是典型的实用主义和经验主义。
背后则是中华文明的第二种精神—— “现实精神”
所谓“现实精神”,就是不承认“彼岸世界”,既没有宗教的彼岸,也没有哲学的彼岸,甚至没有科学的彼岸。
因此,杞人忧天一直传为笑柄,清谈则被认为会误国。
难怪魏晋玄学只能昙花一现,还要在后世备受诟病。
总之,一切抽象的、玄远的、非世俗的、不能兑现的,都不在视线范围之内。什么天堂,什么来世,什么末日审判,什么极乐世界,这些空头支票才没人当真感兴趣,只能哄骗愚夫愚妇。
我们真正感兴趣的,还是君臣父子,三纲五常,哥们义气,天地良心。
这些都不是信仰,但是管用。
我们真想要的,也是世俗的生活。
他们主张的是“心动不如行动”,是“说得到做得到”,甚至“今朝有酒今朝醉”,或者“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也是一种乐观。
于是,中华文明就有了第三种精神—— “艺术精神”
我们民族的艺术精神,是维稳的手段和结果,是一种陶冶和教化。
因此在我们这里,几乎任何事情都能变成艺术,比如领导艺术、管理艺术、教育艺术。即便不能变成艺术,也能把它们艺术化。
艺术化的境界是达成和谐,底线是糊住面子。
有这样一层脉脉温情的面纱遮掩,哪怕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明枪暗箭,专制独裁,都不至于太难看。
实际上,艺术就是“以最独特的形式,传达最共同的情感”。形式独特,就引人入胜;情感共同,就引起共鸣。共鸣,就心心相印,就息息相通,就团结友爱,就同心同德。
艺术的功能之一,就是“群”。
我们民族的“艺术精神”可以也应该这样表述—— 礼乐合一成于乐。
这就是周人的遗产,是他们文化创新和制度创新的产物:
一个内核(群体意识),两只翅膀(忧患心理、乐观态度),三大精神(人本、现实、艺术),四种制度(井田、封建、宗法、礼乐),堪称体大思精、尽善尽美。
实际上,从君权天授,到以人为本,到以德治国,再到以礼维序,以乐致和,周人创造的,原本就是一个完整、自洽、互补、稳定的系统,涵盖了经济、政治、社会、文化诸多方面。
因此,中华文明超级稳定毫不奇怪,展翅盘旋就更是当然。后来即便外族入侵,也只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