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学设计出身,做过设计师,联合创办过稻草人、穷游等国内最重要的旅行平台,现任穷游网联合创始人,但他给自己的身份只有一个:摄影师。
以下长文来自他在【行李讲堂】线上分享会的整理,
想要回听全程分享会,可以在喜马拉雅APP和荔枝FM上搜索【行李讲堂】。
大家好,我是第一次对着手机,用微信语音的形式来做分享,也是第一次讲这个主题:Behind Walls,可以翻译为“跨越藩篱”,这句话来自刚才黄菊介绍的我公众号里的签名:看见世界,面对危险,跨越藩篱,贴近彼此,感受生活。其实最初来源于电影《白日梦想家》,电影里最后一句台词是:“这便是生活的目的。”我现在还谈不上什么目的,只能和大家聊聊目前我所处的状态。
今天抛开工作不谈,我更喜欢把自己看作一个摄影师,对这个世界来说,目前自己的身份不过一名游客而已,我所做的,不过是尽自己所能,突破这个界限,和这个世界发生一些联系。突破界限和建立联系的过程,对我来说正如跨越藩篱一般。在这些年的旅行中,我算是运气比较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旅行方式或者看世界的方式。
▲
因为喜欢的摄影师星野道夫而前往堪察加,但是悟空在那里找到了他自己的故事。
他是那种总能遇到故事,或者说,总是被故事指引着前往某个目的地的幸运的旅行者,他也
总是为了追寻生命中的光,而走在漫长的旅途上。
1.一切的开始
我是在成都上的大学,因为地理优势,大学期间就开始往川西跑,借着写生,把甘孜、阿坝跑了个遍,慢慢喜欢上藏区,但一直没有去过西藏。到大四毕业旅行的时候,我想着要玩把大的,我是2000年上大学的,那时候连护照都没见过,根本谈不上出国,玩把大的,就是我要去西藏,那时没有铁路,也坐不起飞机,从成都只能走川藏线到拉萨。于是我就沿着317国道,一路坐班车到昌都,再转318国道进藏,后来又去了阿里,一共花了两个月时间。从那时起,珠峰、冈仁波齐、古格、班公措这些名字就在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也从那时起,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去喜马拉雅山的那边看看。
我先放一些那次旅行的照片给大家看看。
▲
抵达拉萨的那晚已经凌晨一点,叩开了吉日旅馆的大门,我一头扎在房间里呼呼睡去。第二天清晨,走出旅馆大门,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到布达拉宫就这样浮现在天空之中。
▲
在雅鲁藏布江靠近源头的地方,当时没有桥可以过河,汽车要过河怎么办呢?
首先,江中有一个可以浮动的平台,大概可以承受两辆越野车或一辆卡车,当我们想要过江时,先要让对面的车子开上浮台,然后把连接浮台的铁索挂在自己的车上,开足马力把浮台从雅鲁藏布江的那一边用力拉到这一边,让上面的车安全开走后,自己的车子再小心翼翼的把车开上浮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等到对面开来一辆也想过江的车。同样,那辆车要把我们拉过去,然后才能过来。就这样,这个没有动力的浮台每天承载着过往的车辆和牧民,往返于雅鲁藏布江的江面上。
▲
到珠峰那天下大雪,到了绒布寺,完全不知道珠峰在哪个方向,什么都看不到,我想是不是自己心不诚?第二天早上,为了以示心诚,我决定从绒布寺徒步到大本营,结果走到一半天就晴了,珠峰就在远处,非常清楚,但是眼睛已经不行了,因为那时没有任何徒步经验,完全没听说过“雪盲”,因为近视,平时没有习惯戴墨镜,那次差点搞成雪盲。还好,大概一两个小时就恢复过来了,算是第一次体验高原徒步。
▲
班公错,1/4的水面仍在印度的控制之中,湖面上有一条隐形的“中印实际控制线”,十三年前幸运的我登上了班公错这个全世界海拔最高的鸟岛,一个像是世界尽头但鸟到处拉屎的地方,那时当时我去到的祖国的最西边,隐约记得旁边还有四川鱼庄。整整过了十年,我才站在了班公错的印度一侧。我运气比较好,现在印控班公措一侧不让中国游客去了,台湾、香港护照都不行,很容易被当成间谍抓起来,这个地方隔了这么多年还有冲动要去,全是因为印度电影《三傻大闹宝莱坞》,最后的结局就是在印控班公措这一侧拍的,我非常喜欢,算是打个卡吧,正好圆十年前的梦。
▲
2010年的一个夏夜,我第二次来到纳木错,那是令人难忘的一晚,我铺了一张防潮垫,就这样静静的躺在湖边,任由流星划破银河,星云缓缓的慢游天际。那晚是我第一次用肉眼观测到国际空间站缓慢的穿行于星斗之间,才明白人类对宇宙之向往可以驱动一切。
毕业旅行回来,就该做毕业设计了,我跟系主任商量,说想做这次西藏之旅的摄影展,他非常好,答应了。这件事在学校挺轰动的,在那时看来,一个学生毕业旅行时去了西藏,他是要要上天了!但我没有想到这次毕业旅行对我以后整个人生的影响这么大。
毕业后去了上海的广告公司做设计师,做了三年多,到2007年,觉得加班累得实在不行了,再这么下去要过劳死(经常加班到早上6点回家),然后就辞职了,之后“间隔”了一年。
这段时间我去了以前没有去过的藏区,比如四川壤塘线的拉日玛,三年前做毕业旅行时,搭了一个班车,班车司机跟我说四川有一个“大地的肚脐”,是“香格里拉之门”,叫拉日玛。当时我在地图上没有找到,隔了很多年终于找到了,就想去实现一下当年许下的愿望。
▲
这就是拉日玛,现在谷歌地图能搜到,在道孚和新龙中间有条路可以进去,新龙过去的路相对好些,道孚过去的路现在也不太通。
这一年还去新疆寻找了公主堡,因为《斯坦因中国探险手记》,我对书里描述的“公主堡”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最终靠着他在一百多年前绘制的那张地图,找到了真正的公主堡。
1000多年前的高僧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记载了一个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位汉族的公主远嫁波斯王子。当送亲的队伍途经某个地方时,突然遇到匪乱,使者和卫队为了保护公主,就近找了一个陡峭的山岗,把公主安顿在上面,四周严密把守以保万无一失,每天的饮食专门用一根绳子吊上去。过了不久,匪乱渐渐平息,护亲使者恭请公主重新启程,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公主居然已怀有身孕!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件事连公主自己也说不清楚。后来公主身边的侍女说,公主困在山顶的时候,每天都会有一个骑着金马的王子,从太阳中来到山上和公主幽会,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汉日天种”。
这个解释肯定是波斯王子不能接受的,可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公主也不能这样回娘家。忠心的使者只有一个选择,就地安营扎寨,在山顶上“筑宫起馆”,把公主正式安顿下来,并拥立为王。使者和卫兵们则在山岗附近的帕米尔高原上就地开荒种粮。第二年,公主生下一个相貌伟岸的男孩,自此以后繁衍生息,成为玄奘途经时“朅盘陀国”的祖先。当年这位公主避乱的地方,就被称为“公主堡”。
这个有着神奇传说的公主堡,是玄奘东归古道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证据。因为根据《大唐西域记》,他本人经过这里,又经由这里到达了朅盘陀国的都城“石头城”。
但是,“公主堡”到底在哪里?这个四面陡峭的山岗上面是否还筑有一个浪漫小巢?“汉日天种”的传说又蕴藏着几分真实的历史?
100多年前,一个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出现了,他将玄奘奉为保护神,并拿着《大唐西域记》,走遍了包括新疆在内的整个中亚腹地,又来到新疆的塔什库尔干,登上一个叫克孜库尔干的山岗,断定这里就是“公主堡”。
斯坦因在公主堡的停留虽然很短,他还是画了一个很清楚的地形图。后来我去到的路线,就是地图上的314国道,而我登上公主堡的路线,也正是1906年5月30日(我按照斯坦因手记推算的时间)斯坦因攀登公主堡的路线。惟一不同的是,他是从阿富汗的瓦罕走廊方向过来,再经过公主堡北上,而我的路线正好相反。
在红其拉甫边防连队,除了带我找到公主堡的营长和一个爱探险的医疗兵之外,再也没有人攀登过这里了。当年陪同斯坦因攀登这里的年轻向导也同样没有登上过公主堡。等我真正爬到公主堡,才确认当时在《新疆盛宴》和藏羚羊的《新疆》中所看到的关于公主堡的攻略信息基本都是错误的,连塔什库尔干都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公主堡,当地人语言又无法沟通,唯独按当时算102年前斯坦因绘制的地图是正确的,并且在此后100多年里没有任何更新。
从公主堡出来后,如果要继续沿着喀喇昆仑公路旅行,就需要出国,因为那个地方临着三国边境: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中国和阿富汗之间没有口岸,和巴基斯坦之间有著名的红其拉甫口岸,但是很少人知道中国和塔吉克斯坦的口岸就在红其拉甫附近,分属于红其拉甫口岸管辖,叫喀拉苏口岸,就在慕士塔格雪山正西方,从喀拉苏口岸的方向看过去,口岸金碧辉煌的大楼背后就是慕士塔格峰。
但要再过两年,我才去到了山的那一边。
▲
这两张照片,一张是我拍摄的现在公主堡城墙剩下的残垣断壁,另一张是是斯坦因一百多年前拍摄的,一模一样的角度,到今天还在。
这一年还第一次以自助旅行的方式出国,去了尼泊尔。在尼泊尔旅行期间,第一次见到很多老外手里拿了一本旅行指南,就是现在大家都知道的《Lonely Planet》(孤独星球),几乎人手一本。
从尼泊尔回来后,我不想再回广告行业,想做点跟旅行相关的事。后来因为一张照片的机缘巧合,认识了两个财大的学生——我在阿里拍了张照片分享到网上,有人告诉我,说和我拍了一张一模一样角度的照片,那时去阿里的人还不多,觉得很神奇,就和对方在一个西藏驴友的聚会上见面了,于是认识了小福、小左,他们那年刚上大四。毕业之后,他们在学校做了一个社团:稻草人户外运动协会,再后来,和我一起创办了“稻草人旅行”。这算是我第一次创业吧,从2008年一直做到2011年离开上海。
▲
就是这张照片,使我和小左认识,和稻草人结缘。
也是在2008年,机缘巧合认识了当时《Lonely planet》中国首席代表蔡景辉先生,从那时开始,我也帮他做LP在中国的一些推广,自己也签了LP的摄影师。
一直到2011年,我想寻求一种能够广泛影响中国旅行方式的机会。这时候,在穷游网创始人肖异和之前已经加入进来的蔡景辉的邀请下,2011年5月,我正式离开上海来到北京,以联合创始人的身份加入了穷游网,也就是我现在这个工作,算是开始第二次创业。
离开上海来到北京,对我来说挺艰难的,要放弃在上海七年的积累,除了对旅行多一些经验和热爱,什么都没有,就背了一个大包来到北京。
这么多年来,电影《喜马拉雅》里有一句话对我影响很大:当你面前有两条路的时候,选择难走的那条。我妈说我的生命在于折腾,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来北京后,有更多机会接触世界,这可能是工作带给我的影响。随着机会的增多,我也决定为喜马拉雅和喀喇昆仑做点什么。在做点什么之前,要先从了解它开始,仅仅是去过西藏一些地方,去过一两次尼泊尔,这远远不够,我想先围着喜马拉雅和喀喇昆仑转一圈,于是开始寻求接近他们的方式。
而喜马拉雅和喀喇昆仑山脉周边的国家和地区,它们的文化和山地文化紧密相连,如果不是以身体力行的方式去接近和了解,到头来还只是一名游客。徒步的形式,对我来讲是接近山的唯一方式,和她朝夕相处,然后观察、寻找他们的故事。
2.喜马拉雅·拉达克-赞斯卡山谷
先放一张明信片,这是我这段旅行开始的原因。
大家知道不丹有一个悬崖上的虎穴寺,非常有名。我在印度旅行的时候看到这张照片,当时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但是它让我追随到拍这张照片的法国摄影师Olivier Föllomi。1970-1980年期间,他在印控拉达克地区的赞斯卡山谷(Zanskar)呆了很久,拍了很多照片,我在各种地方都看到过。我自以为看了很多喜马拉雅相关的书和电影,但是看到他拍的照片,非常震撼,对比起来,我自己完全是无知的。
▲
这就是
Olivier Föllomi在赞斯卡河谷拍摄的照片,太经典!
后来我在印控拉达克的列城看见一个画廊,画廊上写着Olivier的名字。因为这个地区非常落后,能有这么一个画廊,让我觉得很神奇。我走了进去,然后所有的缘分就这样开始了。
当我走进画廊,看到一张年轻小孩儿的照片时,背后突然有个声音跟我说:“这是我。”回头一看,哇!真是惊讶得合不拢嘴,这哥们已经长成中年,太神奇了!后来了解到,Olivier在赞斯卡旅行的时候,一直是这家人带着他徒步,小孩长大后,就帮Olivier在列城打理这家画廊,同时做一些徒步生意。
▲
这就是那个小孩儿的过去和现在。
我问照片里这些地方能去吗?他说当然能去。其实去拉达克之前,我并没有徒步的计划,但是Olivier对我影响很大,又有这样的奇遇,机会太难得了,下一次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就这样,我有了赞斯卡山谷的徒步旅行:坐两天车,再徒步七天穿越整个山谷,从查谟和克什米尔邦穿越到喜马偕尔邦,中途翻越喜马拉雅,进入喜马拉雅最后一道屏障,你能够明显感受到印度洋的暖湿气流在冲击喜马拉雅后,如何被挡在山外面。
▲
这个老奶奶特别有意思,当时我在拉马玉如时住在他们家,临走的时候想拍张照片留个纪念,她说你等一下,然后就回屋了,过一会儿从屋里出来,拿了一个假牙戴上,说这样拍照才好看。
▲
这些照片是2013年在拉达克节上拍的,首府列城每年9月底10月初有这个节日,看起来像是为游客准备的,但实际上非常棒,因为拉达克地区有几十个民族,只有在这个节日上才能看到所有民族同场表演,藏传佛教和穆斯林共生,这在全世界都非常罕见。
▲
这张照片是悬崖上的Phugtal寺院,拍这张照片有点向Olivier致敬的意思,因为40年前,他在同样的角度拍摄了一张照片(上图第二张)。跨越40年的时间,整个寺庙一点都没变。这是寺院僧人吃午饭时的场景。我问寺院里的老喇嘛,之前有没有中国人到过这里?因为所有进入寺庙的人都有一个登记册,他说没有,我算是运气好,纯粹是好奇心驱使,引自己走到这里。
▲
这三张照片,一张是在山顶上,右侧有一片云从垭口慢慢往山谷里涌,涌进山谷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车上感叹:看,印度洋的暖湿气流正在轻轻抚摸喜马拉雅山脉。我的同伴觉得肉麻到不行,但我说的是真实情况。从几乎寸草不生的高海拔山区,下到原始森林地带,中间的跨度只有两小时车程,非常神奇。这也引导了我后面的旅行,我本来是以喜马拉雅为主题,围着喜马拉雅转,后来我想追着印度洋暖湿气流一直到印度次大陆的最南端,于是后来策划了一次旅行,走到了印度最南端的克钦,我要真正看到印度洋的暖湿气流跨越了怎样一个次大陆。
赞斯卡所在的拉达克地区,是世界上最崎岖、最荒芜的山地,并且,拉达克的主要范围是“世界上最具危险性的争端领土之一”,迄今为止,中、印、巴三国仍未正式勘界,处于极大的争议之中。
虽然现在拉达克被印度单方面划入了查谟和克什米尔邦,而且随着1962年斯利那加经卡吉尔到列城全长434公里的高原公路打通,原本需要16天的路程缩短到只需要2天,大批的印度军队通过这条公路涌入这一地区。但我们国家从未承认印度对拉达克地区享有主权和管辖权。
历史上有着“小西藏”之称的拉达克,主要是藏族和少部分其他民族的传统居住区,主要由西藏人种和雅利安人后裔组成。现在拉达克地区通用的语言也是藏语、拉达克语和乌尔都语,这里的风俗、宗教都与西藏更加接近。我有专门写过文章,今晚只能简单讲到这里。
▲
最难抵达之地,必定有常人难见的风景。
3.喜马拉雅·不丹
在环喜马拉雅的范围里,有一个比较难去的地方,就是不丹,大家可能都听说不丹很贵,每天收几百美金,还有人诋毁说遍地是大便,也就当个笑话听算了。我也是很长时间以来都想去,但之前找不着方法,也觉得挺贵的。
之前看过宗萨钦哲仁波切的电影《高山上的世界杯》、《旅行者和魔术师》,但是并没有多么被打动,直到后来看到一本《RadioShangri-La》,中文译本叫《不丹调频》,忽然被击中。那本书是一个美国记者莉萨·那波利写的,讲述不丹的一个民间电台库佐调频(Kuzoo),因为不丹的电台里放的都是佛教音乐,年轻人想要一个流行音乐电台,就去向国王请愿。当时还是王储的JigmeSingye Wangchuck决定支持这个想法,他将别人送他的一辆宝马车拍卖后筹得启动资金,于是就有了“库佐调频”,2006年9月28日于不丹首都廷布首播。
那本书里讲了很多故事,主要是人与人的关系,后来也有一些工作人员跟着莉萨·那波利去了美国。这样一个很平实的对电台的记录,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打动我。我想要去找这个电台,于是,2011年,我去到了不丹。
果真在首都廷布找到了这家电台,大街上很多车都贴着支持库佐调频的贴纸,还有库佐的广告语“听库佐调频,做最真的自己”。也跟工作人员聊了很多,特别诧异的是,莉萨·那波利描述的不丹完全是西方人的视角,不丹人并不这样看,他们有自己的哲学,有自己的价值观,很难拿统一的标准去衡量,更别说拿中国人的标准。去到库佐调频,让我意识到,看喜马拉雅山脉周边国家的人和他们的生活,讲他们的故事,可能不能只从某一个角度去讲,对我来说,我的照片可能更能说明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