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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天堂的盛宴

半月谈  · 公众号  · 政治  · 2016-12-05 16:35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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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的盛宴

作者:宁子

   就在知道她离开的那天晚上,我想起她说过的话:这辈子,够本了。人生,够本就好。


像赴一个既定的约会

  周末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我妈忽然想起来对我说:“你范姨走了。”

  “去哪儿了?”我嚼着饭菜含糊地问。

  我妈就伸出手指指上方。

  我一抬头,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我妈说的上方,是天花板和楼房之上的上方。

  是天堂。

  我冷不丁被噎了一下。

  我妈说:“她是心脏病突发,走得很快,对她来说,也算是个好结果,不然等到日后,其他并发症都出来,她可有罪受了。”

  我妈说的也是,范姨有糖尿病,还很严重。但她一点不在乎,不打针、不吃药,照常大吃大喝,依旧是过一天痛快一天。旁人看不过,说范姨这是自己找死。

  所以,这种身体状况,死亡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事,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突然,范姨那人,太热闹,热闹到总给人错觉,觉得她能把所有不好的事都赶走。

  可是并没有,那些不好的事,还是在她有生之年排着队整整齐齐地来了,像赴一个既定的约会,一件件、一桩桩地准时到达。比如孤独、贫穷、离异、疾病,还有最后的死亡。


她的样子是可笑的

  范姨其实是有来头的,娘家在省城济南,是地道的大城市的人。

  范姨早些年是知青。

  20世纪80年代中期,爸爸从青海某部队转业到鲁南“苍山农场”的时候,大多数知青都已经各显神通回城了。

  范姨是例外,因为她早早嫁了当地人:县机械厂的钳工。

  后来略略懂事的时候,听大人说,当初范姨的家人其实也不想让她回去,所以没有人管她。她来农场这些年,既没有家人来看望,也没有回过家。在那个年代,对于有诸多孩子的大家庭来说,对范姨这样一个“缺心眼”的孩子,他们或许更愿意“眼不见心不烦”。

  没错,范姨“缺心眼”。

  她嗓门大、爱咋呼、说话没头没脑,贪吃,相貌也不好看,我记忆中多年来她一直是那副样子:颜色暗淡的粗布衣裤,换季时才换衣;头发终日呈现多日不清洗的蓬乱;走路不利落,拖拖拉拉,有点一瘸一拐的感觉,但双腿其实并没有毛病;皮肤暗黄、粗糙,一对门牙是后来镶的,有刺眼的金边……因此,范姨还有个绰号“范大牙”,连农场的小孩子都跟在后面这样喊她。

  我算是有规矩的,因为爸妈家教严,所以见了面,会喊她一声范姨,却又忍不住偷笑。

  她的样子是可笑的。她自己不觉,敞亮地答应着,声音大得把我震半天。

  范姨实在没有什么大城市的气质,除了口音,她和那些土气的农村妇人并无二致。虽然她常常头头是道地说起那个城市的繁华。

  她嫁的男人,和她倒是般配,大个子大脑袋大嗓门,没什么文化还特别轴。是旁人介绍他们认识的,男人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家境贫寒,到了30岁还没有姑娘肯嫁。范姨虽然相貌差、“缺心眼”,但到底是工人身份,有工资,不用他养活。所以他们俩,也算般配。

  结婚后范姨的家就安在农场,她以前的单身宿舍,一间房子,外面搭了个棚子,当厨房用。男人上班的机械厂离农场大概十几里路,他还动辄上夜班,所以不常回来。范姨大多时间还是一个人过日子。

  不过范姨的日子过得委实热闹,因为她爱吃,在吃这件事上花样百出、乐此不疲。我妈说,她一定是小时候饿怕了。

  那时候我的疑惑是,大城市的人,也会挨饿吗?


宁肯衣无棉,不可食无肉

  对于吃,农场那地方倒是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各种农作物在春秋两季旺盛蓬勃。范姨那间小屋里,总会有烧青麦、烧玉米、烤豆子、烤红薯或煮花生的味道。

  范姨从不在乎那些东西是公家的,用她的话说,她也是公家的,公家的人吃点公家的东西,没啥。所以,虽然常常被看管人员抓个正着,但范姨屡教不改、照“取”不误。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常见蓬头垢面的范姨拎着个袋子,从某块麦子或玉米地里钻出来,全然不管身后的人追着喊着。她只是把袋子往肩上一甩,一瘸一拐地跑得快。

  只要东西背回家中,旁人也就不好上门追讨了。范姨把门一关,则开始做自己的“纯天然大餐”。

  所以,范姨是农场有名的“破坏分子”,但她挨批评从不在乎,一边听一边哈哈哈——范姨的“缺心眼”大抵由此而来,正常人谁会那么厚脸皮?何况是个女人。

  慢慢地,也就没有人跟她计较了,都不把她当正常人看待。

  但范姨又很大方,遇见从门口经过的小孩子,捧出吃的就往怀里塞。所以小孩子倒是爱去她那里凑热闹。我尤其喜欢看范姨烤东西的过程,她把豆子、玉米或花生埋在刚刚熄灭的火堆里,香味慢慢散出来,再等片刻就可以扒拉出来吃了,吃得一脸一手黑。可是很香。

  食堂更是范姨常去的地方,她爱吃,也舍得吃,那好似是她人生唯一的乐趣。食堂里少有的三两份荤菜,她是为数不多的长期购买者之一,且只要有荤菜,绝不吃素菜。宁肯衣无棉,不可食无肉——有人算过,范姨的工资,都送给食堂了。

  范姨还在宿舍前的空地上养了一群小公鸡,养几个月,开始一只只捉来吃肉。

  范姨的男人好酒,大凡范姨杀鸡的时候,男人都会喝醉。平时寡言的男人,喝醉了性情大改,发脾气、有时候还动手,追得范姨满农场跑。

  后来范姨不跑了,看男人喝酒醉,也倒上一杯一口气干了,然后跟男人对打,最终两败俱伤。范姨家的斗争,也是当时农场的一景。

  但打完了,范姨一家,日子照过、肉照吃、酒照喝。

  据说范姨就是那时候喝着劣质的高度白酒练出了酒量,并且慢慢对酒有了嗜好。不过范姨更喜欢喝啤酒,因为“好喝,甜兮兮的,像汽水”。


干活舍得力气,吃东西更舍得

  这样打着打着,范姨也有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几乎是范姨的翻版,模样粗糙、大嗓门,包括不太精明的头脑,不像其他女孩子喜欢洋娃娃和花裙子,一门心思就是吃,每天尾巴一样跟在范姨后面吃得不亦乐乎。

  小女儿却完全相反,是个很机灵乖巧的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骨碌碌的。当范姨的大女儿读到第三个一年级时,小女儿已经跳级去读三年级了。范姨的小女儿似乎不喜欢妈妈也不喜欢姐姐,她天生的聪慧让她本能地将自己和她们区别开来。她从来不和她们一起,很小就懂得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如果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妈妈和姐姐,她会躲避——那么小的女孩,已经为母亲和姐姐的扮相、行为羞耻。所以她想摆脱她们,便更加努力学习,中学考去县城的重点学校,开始住校后,很少再回家。

  慢慢地,大家几乎忘记了范姨还有那样一个女儿。

  范姨却总是乐呵呵地提起来,说小女儿又考了多少分、得了什么奖。显然,范姨以小女儿的优秀为荣,也感觉不到那丫头对她的厌弃。但范姨也从来不觉得大女儿有什么不好,嘻嘻哈哈地将大女儿养得又黑又胖。

  范姨的大女儿最终在15岁那年勉强读完了小学,长得高高壮壮,没有再继续念书,开始跟着范姨去田地里干活。娘俩儿每天形影不离,干活舍得力气,吃东西更舍得。


工资不高,只够温饱

  几年后,范姨的小女儿顺理成章地离开了家,去了范姨的家乡城市济南。据说范姨的家人非常热情地接纳了那个聪明优秀的孩子。

  范姨的小女儿,从此成了外婆、舅舅、阿姨家的一份子,这让范姨无比感动,祥林嫂似地四下传播。我却觉得,也许那一家人对范姨小女儿的爱,是多年后他们在补偿对她的亏欠吧?

  谁知道呢!但范姨是从来没有过抱怨的,好像她的大脑里,没有怨恨这种元素。

  而范姨最为骄傲的小女儿,从此没有再回来过。

  就在范姨的小女儿大学毕业的时候,范姨的大女儿也嫁了人,是县城里一个修理自行车的男人。男人个头很矮,左腿略有残疾,也是年龄不小了却没有娶上妻。而范姨的大女儿和范姨当年一样,想找个人嫁亦不容易。

  好心的人撮合了范姨大女儿的婚事,范姨很知足——大女儿从此有人养活了。并且那个修自行车的男人,脾气还极好。不介意娶了一个贪吃的妻子,还跟着一个贪吃的丈母娘。

  很快,范姨的大女儿就有了孩子,范姨立刻离开了农场,到县城租了间小平房住下来,帮女儿带孩子。

  彼时,农场已经实行了个人承包,范姨这个年龄的人,都提前几年办理了内退,工资不高,只够温饱。

  那时候,我们家也搬到了县城,倒是离范姨住的地方不远,只隔一条街。所以,我妈还能常常和范姨见面,同样在外地读完大学并工作的我,也因此常常可以获悉范姨的消息。


比过去的地主还败家

  范姨去到县城不久后就离了婚,范姨的男人也到了退休的年龄,酒风越发差了,终于一次酒醉后和女婿发生争执,竟然用刀子将女婿捅成重伤,被判入狱。

  范姨果断地和男人离了婚。她和大女儿一起悉心照顾女婿,只是女婿伤好以后,修理店的一些活干不了了。范姨就和大女儿一起在县城郊区找了块地,种粮食、养鸡养鸭。那是范姨和大女儿擅长的活络,再加上范姨的退休工资,吃得照常比平常人家好许多。

  我妈说,常常见范姨骑着三轮车,车斗里坐着脏兮兮的外孙和一车的菜。每天晚上一家人总要做几个菜开几瓶啤酒。连市场卖菜的都知道,那个咋咋呼呼的女人,舍得吃舍得喝。

  过了50岁的范姨胖了许多,头发已经半白了,依旧穿得灰扑扑,依旧蓬头垢面。有次我回家,在街上遇见竟然没有认出她来,直到她扯开嗓子喊我,看到她醒目的那对金牙,才恍悟,是范姨。

  她骑着三轮车,带着五六岁的外孙和一车的菜,有排骨,还有那种成扎的当地产的廉价啤酒。小家伙嚷着要吃西瓜,范姨就去买了个很大的西瓜。听我妈说,范姨已经到了正式退休的年龄,工资涨了一些,但每个月依旧剩不下钱,我妈的形容是“比过去的地主还败家”。尤其娇惯孩子。从自己的女儿到外孙,范姨都惯,惯的方式是食物,只要孩子要吃的,有求必应。

  忽然觉得,也许,是范姨童年时缺失得太多,包括承受的饥饿,所以才会下意识把自己欠缺的还给孩子。


人生,够本就好

  大约3年前,范姨查出了糖尿病。那个吃法、喝法,身体能好才怪。我妈说,她血糖高得吓人。但范姨不管不顾,不治疗也不忌口,照旧吃喝。

  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有一次,我妈忍不住去劝说范姨,让她爱惜自己的身体,忌忌口。范姨却笑呵呵地说:“不能吃肉、不能喝酒,活着也没啥意思。”

  范姨倒是真不怕死,也不听医生劝告,继续我行我素,穿旧衣、住矮房,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轰轰烈烈地骑着三轮车穿梭在菜市场……丝毫不像个病人。那架势,反倒是让人感觉她能天长地久地活下去。

  但终究是错觉,范姨,终究也只活到了60岁。她在新年到来之前的那个午后离去了,很突然很迅速也很果断,几乎什么都没有留下——没有存款,住着租来的旧房子,柜子里为数不多的陈旧衣物。她唯一的财产,是一份重大疾病的保单,留给大女儿的。

  没有人知道范姨什么时候去办了这份保险,范姨太不像那种会办保险的人。但保单却真实存在。

  这样一个人,我知道,很快就会被全世界遗忘。

  就在知道她离开的那天晚上,我清晰地想起了小时候范姨塞到我怀里的那些香喷喷的烤花生、烤红薯、烤玉米……想起她说过的话:这辈子,够本了。

  人生,够本就好。

  走好,范姨——天堂早已摆好盛宴。

编辑:高敏婧


注: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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