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文学报
我国第一张大型文学专业报纸,创刊于1981年。深入文学现场,关注读者需求。 “使看不见的看见,使遗忘的抵抗遗忘”——文学的意义大略如此。而这,也是以文学命名的报纸存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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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向黎:“万念”汇成本真的河流 | 新作悦读

文学报  · 公众号  ·  · 2017-12-07 17:30

正文


近期,作家潘向黎推出随笔集新作《万念》《如一》,前作《茶可道》《看诗不分明》增补本亦同期面世。


生活中,书和茶是潘向黎借以屏蔽俗世的两道帘子,也成为了她观察世界的独特视角。正如她在作品中所说:


“竹帘有竹帘的味道,布帘有布帘的味道,它们那种半遮半隔,但是又透过来一些,会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好像很空明,别有趣味,对非审美的日常轮廓都会有一种柔化作用。如果幸运的话,透过饮茶读书这两道帘子再看日常生活,有时候会有这种感觉。”


《万 念》

“万念”必定由无数个念头、无数个想法构成,未必是整体、集约的形式,却在细微处闪现并逐渐勾勒出只属于个人的,独特、丰沛的内心世界。多年来潘向黎日复一日地记录点滴有趣的人、事、物以及由此带来的灵感与感念,这些思索以雅致、灵动的文字呈现,如涓涓流水在经年流淌后汇成淡然、平和、本真,并充盈着睿智的河流,终成《万念》。在此节选部分,以飨读者。——编者


 夏日里,台风将至的天空,透彻明亮得让人怔住的那种蓝,异常大朵而立体又压得特别低的云,爽快的风,梳理着尘世一切烦乱,面对一阳台带水珠的植物在风中的各种姿态,我突然想起了小林一茶著名的那几句: 露水的世啊,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是如此。

连绝望、连空寂都不能熄灭的对此生此世的恋慕。绝望过、超脱过,但依然还爱着,不能不爱着。

彻底看破,彻底“淡”,彻底“空”的人,也许是没有的。因为所有人毕竟只活在此时此刻。

纵使有来生,此生也不知道。终究还是要一寸寸活过今生。

           

人生的关注像一个光圈,只有关注的内容在强光中,其余的暂时隐没在相对的昏暗之中。

关注的内容可能依次是: 升学、恋爱、求职、婚姻、孕育、孩子、老人、丧事、第三代……依饮明灭。

直到光柱消失。


年轻时看花都挑剔,要挑最完美的才肯久久凝视。

中年之后,依然爱花。但觉得朵朵都好,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委屈处。

不,不只是对花宽容,人生到此时,已经是有花看花,无花看叶。


在西泠印社,有一种不陌生的伤感在心间升起来。有的地方总让人有点伤心。因为你不是来迟了几百年,就是来早了几百年。总之,这个地方让你联想到的历史氛围,以及它所强烈暗示的时代,和你的此生,永远地错过了。

     

黑白分明的人觉得明哲保身的人不洁净,不可敬。明哲保身的人觉得黑白分明的人不聪明,不可爱。

因为人人觉得自己对,所以对另一种类型总暗含怜悯,或者不屑。

基本上,每个人在怜悯或者轻视别人的同时,也都被别人怜悯和轻视着。

想到这一层,人世有一种淡淡的幽默。


看过去自己恋爱时的日记,有一种看亡人书信的悲哀和感动。


有情所喜,是险所在,

有情所怖,是苦所在。

      ——《自说经难陀品世间经》

说得是。但,又如何?明白了,依然险,依然苦。

我们都像犯了重罪的人,虽然可以诚心诚意地认罪,但也不能减轻惩罚。

      

有些事是不可能用“忘记”来对付的。

或许,人只能将经历过的所有痛苦所沉积下来的黑,装进一个人生的小格子里,不再任它像墨汁一样,在人生的画布上四处洇开。

            

有时候疲倦又烦闷,就会渴望一个人待着。

不需要什么海边,不需要什么园林,只要在家里就好。也不需要有服务员招呼,更不需要家里人陪伴,只要一个人就好。

一整天,不需要考虑别人的存在,不需要照顾别人的需要和感受,大脑回归一种“空”的感觉,几乎就是睁着眼睛睡觉,这是最好的休息。

往往听着音乐休息个大半天,就会随手翻出一些书来看,这时候看的,都是真心喜欢而且让人放松的。就像一个人累极了,只能见见最知心的老朋友。

《万念》潘向黎/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7年10月版


听到一个朋友评价一个人: 此人比较混沌。

恍然大悟。过去总觉得那人是过于良善,有时是糊涂,有时是迟钝,原来是混沌!深以为然,可惜被评价的也曾是我的朋友,不便附和。

      

有的人很好,也不是不吸引你,但是没有合适的机缘让你们自然地接近,彼此也没有足够的冲动和心力去创造机会。于是这个人终究与你的人生无关。就像火车上经过的一片异常青翠的树林,一个碧清而幽深的湖泊。

      

有时候,人对人不深究,不是不想、不能,而是不敢。尤其是那种不能摆脱的关系,或者不能更改的感情。一探究,就会看到一口深深的井,黑洞洞,探究的人真敢探头张望吗?

这里面,并非善良,无关宽容,纯是怯懦。


《如一》 潘向黎/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7年10月版


咖啡厅里两个女人的对话:“要死啦,我发现我真的老了呀,你不知道,那天我发现……”以下耳语不可闻。

“别提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也是这样的!”

证明一个确实老了,而且另一个也是,这真是悲哀。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两个是笑着的,旁边看着的我也是。

      

衰老是一个奇异的过程。就是它的发生始终是伴随着当事人的难以置信。

快。那么快。有一次,办公室的落地长窗外面,出现了一轮无比夺目的落日,像沸腾的钢水,像燃烧的红玫瑰,像巨大的正在融化的咸蛋黄。李清照所说的“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直也不觉得多么好,但是真要找一个比喻代替她这句,却又着实的不容易。

同事们纷纷惊叹,说要拍下来,其中的一个人,拿着手机走到窗边,就在他走过去的时候,太阳落了下去,消失在一团灰紫色的雾霾之中。

一个人的衰老,让我想起那天的落日。

     

衰老这件事很无情。特别无情。

原来自信的部分,最先剥夺;原来的缺点,不用说,立即放大。往右走,显得为了扮嫩失了分寸;往左走,更显得老上加老。

如果一个人足够幸运,半辈子都没有尝过失恋的滋味,也无须夸口,因为终究会尝到的,就是被青春、被年轻的一切抛弃的滋味。是你那么深爱的,那么习惯依赖的,那么不可缺少的,但是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弃你而去,那么无情,那么猝不及防,那么头也不回,那么决绝。

难怪大部分中年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原来都是失恋的人。


我的人生理想


明月当空

水榭山亭

丹桂浓馥

素兰幽芳

茶泉两新

嘉朋三五

肥蟹一篓

九雌十雄

一口大锅

随蒸随吃

锡壶一把

陈年黄酒

生旦各一

游园惊梦

清风徐来

万念俱灰



文中摄影图片均为摄影师华建鸿作品   特此鸣谢


有时候,有了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一个故人,但是信息录入了一半,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因为不想打扰人家。这样的事情,扪心自问,每个人也都是有的吧。

这是成年人的无奈,也是成年人的好处。对于某个特定的人,我们动的念头,不再是亲近,而是体谅了。

所以,我会这样安慰自己,那么多没有音讯的故人里面,肯定也有一两个,是这样对我的。不是忘记了,只是出于体谅,没有来打扰我。

此刻的我,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凄凉,混合着隐隐的暖意。这样与世无争、与人无碍地持一点妄断,即使有点自欺的可笑,也没有什么不妥吧。

      

心平气和。这个词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个过程,心要平,气才会和。

但是心要平是一件多么难的事。飞鸟的心,走兽的心,我们不知道,人的心,是不容易平的。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人心就是水,人心就是险滩和乱石,所以随时随地等闲就可以起波澜。

      

“和家里人发生不和更辛苦,还是和单位的人不和更辛苦?”一个朋友问。

“和自己不和最辛苦。”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中老年人看年轻人总觉得冲动,其实这正是年轻的特点,也是年轻的好处。

中老年人自己不冲动,是因为能量渐渐不足,更因为吃的亏多,已经满心怯意。

所以温和大方的年轻人、刚毅果决的中年人和热情单纯的老年人,都是具备了这个年轻通常不具备的优点,最是难得,也最值得珍惜。

《茶可道》增补本

《看诗不分明》增补本


有一种人,是天生的伤心人。


晏殊为官几十年,富贵荣华,妻妾美姬,亭台楼阁,歌舞欢宴,谁也不知他为什么能写那么多心事重重、缠缠绵绵的情诗。

还有李商隐、纳兰容若,那么深切的爱之哀伤、恋之凄酸,也并不全来自现实。现实中,他们的感情创伤不见得比常人多或者深。

可是,他们是天生的诗人。也许花谢、叶落、风过、雪化,也足以伤怀。一个梦,一个身影,一句话,一声箫,亦足以撼摇心魄。

何况,知己会离散,美人会离开,自己会老去,韶华匆匆,飞一般掠过的都是好时光。


元好问写下“问世间情为何物”,催生的并非他本人的感情,甚至不是人类的,而是飞禽的痴情。

因此,对诗词,苦苦追索所谓“本事”,是寻常人以寻常思路来探究,但这些伤心人都不是寻常人,因此,大可不必追索,只管沉入诗境,不辜负异代而一的伤心,也就是了。


 林黛玉也是天生伤心人。或者说,曹雪芹是。这和家道败不败落没有关系。家道不败落,他也许写不出《红楼梦》,但他是宿命的“伤心人”,诗意地感受和对待这个世界,却是天生的。

《陶庵梦忆》中的朱楚生亦是伤心人,而且她也有个来路的。


《红楼梦》里第二回说: 有一类人,来路是“正邪两赋而来的”,禀灵秀之气与邪气于一体,

上则不能为仁人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千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 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然生于薄祚寒门,甚至为奇优,为名娼,亦断不至为走卒健仆,甘遭庸夫驱制。如前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这一流人物!


《红楼梦》里,宝玉、黛玉是,妙玉、尤三姐、晴雯恐怕也是。张岱是,他笔下这样的人也不少,他所欣赏的“女戏”朱楚生,也正是。

楚生色不甚美,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性命于戏,下全力为之。曲白有误,稍为订正之,虽后数月,其误处必改削如所语。楚生多坐驰,一往深情,摇飏无主。一日,同余在定香桥,日晡烟生,林木窅冥,楚生低头不语,泣如雨下,余问之,作饰语以对。劳心忡忡,终以情死。

 “多坐驰”“以情死”,这不是纯粹的诗人、天生的情种吗?

这个情,不一定限于对某一个人的,并非仅仅为了张公子李公子。所谓“一往深情,摇飏无主”,就是天生一段痴情,至死方休。

张岱也是这一路来的人,所以是朱楚生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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