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说下趋势和变化。
香港最近因为反对逃犯条例修订印发,从
6
月
9
日开始了大规模的连续不断的示威活动。到今天也没有结束。当然了,中间香港也有支持警方和政府的大规模活动,
但是说句实话,仅仅看照片,就能够很容易看出来,爱国的支持社会稳定的人群,总体年龄是相对偏大的。而反过来,对持续的暴力示威者的普遍称呼,一个是黄尸,一个是废青,显而易见这是一个以年轻人为主的群体。这显示香港的未来并不让人乐观。
不过至少,中央是有能力会结束香港的动乱局面,而且手段有很多很丰富。
在香港目前的风暴下,有一个群体其实是有点尴尬的,那就是双非儿童群体。
所谓双非儿童,是指父母都不是香港人,但是因为是在香港出生,从而拥有香港永久居住权的人。
2001
年的时候,香港终审法院判了一个很著名的案子,叫做庄丰源案,庄丰源是一个男童的名字,
1997
年他的来自中国大陆的母亲在持有双程证访问香港期间生下了他,按照当时的《入境条例》不能够获得香港身份,其家人提请香港法院复核,最终胜诉获得香港身份。
这个案例让中国大陆的父母们发现了一个可以快速移民的新途径,
2001
年的该案件作为一个起点,随着
2003
年自由行开放,赴港产子的内地孕妇数量快速上升。
2001
年来自中国大陆的孕妇在香港产下的双非婴儿为
620
人,到
2010
年达到了
32653
人的高峰。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香港,更有不少内地孕妇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直接冲到香港医院的急诊室获取名额。
到
2012
年陆港矛盾集中爆发,我们今天知道的蝗虫论(香港网民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在把赴港的大陆人比作为蝗虫),还有北大教授孔庆东骂香港人是狗就是发生在这一年。
也是在这一年,香港特区政府调整了政策,
2012
年
4
月,香港公立医院立刻停止接受非本地孕妇在香港分娩的预约,同时在
2013
年
1
月
1
日开始,香港所有私立医院也停止接受双非孕妇的分娩预约。因此
2012
年成为了双非儿童大量出生的最后一年。
根据香港自由党
2012
年提出的议案《自由党倡停发双非婴儿居港权》统计,从
2001
年到
2011
年,总共有
17
万双非婴儿获得香港永久身份,加上
2012
年这个最后一年的数字,总共有大约
20
万双非儿童,这其中绝对多数是来自中国大陆。
而在香港零双非政策实行几年后,当年的双非婴儿到了上学的年龄,出现了不少内地家长后悔让孩子获得香港籍的现象。
2016
年
3
月
29
日,《南方都市报》记者发了一篇报道,
由于双非儿童是香港籍,不能在深圳上公立学校,大部分私立学校也不能上,只能上指定的十余所私立学校和国际学校,学费非常昂贵,导致如果在深圳读书成本非常高。
而选择在香港读书,每天跨境在深港两地往返需要五个多小时时间,有的香港学校早上八点上课,孩子更是要早上五点多起床出发,有的家庭不得不选择让父母中的一个人辞职来接送孩子,家庭丧失了一个收入来源,同时下午放学因为要返回深圳,孩子也很难有时间参加香港的各种兴趣班,难以融入香港同学的课后生活。
在连日的采访中,甚至有不少家长私下向记者表示,希望国家能够建立返回机制,如果孩子能回深圳公立学校接受义务教育,放弃香港身份也是愿意的。
由于大量双非儿童家长的呼声高涨,
2016
年更有政协委员等在两会提案,深圳市在
2017
年放开了香港籍儿童可以在深圳通过积分入学义务教育,但是即使如此,由于没有深圳户籍,双非儿童积分天然的低于深圳籍学生,要想在深圳上学仍然没有那么容易。
实际上我认为,跨境上学太累,回深圳上学太贵太难只是一个普通的问题。倘若未来是光明的,那么吃点苦又算什么呢?
对这些双非儿童的家长而言,真正的挑战是孩子在香港成长出现的身份认同和出路问题。
让孩子拥有香港籍,实际上是把他和香港这个城市的命运绑在了一起,而实事求是的说,香港是一个在走下坡路的城市。尤其是和在蓬勃发展的内地相比。
2019
年的今天发生的香港暴乱事件,主力军就是香港的学生和年轻人,而这背后是香港的经济发展两极化,年轻人没有出路。
我们从
2018
年
5
月
-6
月香港居民的工资中位数统计就可以看出来,
男性月工资中位数为
19900
港币,女性为
15300
港币,
每月工资中位数水平为
17500
港币,大约为
15500
人民币。
https://www.censtatd.gov.hk/hkstat/sub/sp210_tc.jsp?productCode=D5250017
从数字上来说,这在全世界都是高收入水平,即使和欧美日本比也并不差,这是毫无疑问的。
然而如果我们按照行业来分,我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香港存在的问题,那就是两极化。
对薪资的分析,行业可以分成三大类,
第一大类是高薪行业:
一个是当老师和公共行政人员,或者进入电力燃气环保部门,每月工资中位数高达
2.84
万港元和
2.78
万港元;
一个是从事金融和保险行业,每月工资中位数
2.75
万港币;
一个是搞房地产和建造,每月工资中位数
2.23
万港币和
2.28
万港币;
一个是当医生,科研等专业技术人员,每月工资中位数
2.33
万港元;
一个是在运营商通信产业和
IT
公司上班,每月工资中位数
2.28
万港币。
以上几个行业,实际上都是政府部门,金融,房地产,医生,科研人员,能够容纳的就业人口非常有限,另外
IT
和通信产业,虽然每月工资中位数还可以,差不多
2
万人民币,但是香港的该产业并不发达,容纳的就业并不多。
第二大类是中薪行业:
一个是和转口贸易相关的产业:
月薪中位数为:进出口贸易
1.83
万港币;陆路运输
1.89
万港币;其他运输和邮政物流仓库
1.84
万港币。
一个是制造业:月薪中位数是
1.69
万港币
一个是美容和保健行业,月薪中位数是
1.88
万港币
以上三个产业很容易看出来,由于制造业萎缩了,中薪行业以转口贸易
+
运输物流为主。
第三大类是大量的低薪行业:
容纳了大量就业的普通部门,其薪资水平的中位数是这样的:
零售业
1.35
万港币;批发
1.49
万港币;饮食行业
1.35
万港币;
住宿和其他膳食活动行业
1.55
万港币;旅游业
1.48
万港币;
物业保安和清洁工
1.24
万港币。
另外就是各种杂项工作了,例如搬运工之类,月薪为
1.24
万港币。
注意了,以上是港币,换成人民币还要打折。
以上我们可以看出什么呢?
一个是香港精英的出路是非常狭窄的,要想拿高薪,只能到金融,地产,医生,老师等行业,而这些行业的雇佣人数是有限的。
IT
业也是高薪行业,但是香港的
IT
业没有发展起来,无法容纳大量就业,可惜了董建华的数码港规划。
从香港的中薪行业看,主要是制造业,运输和物流业和美容三个部分。
这本来应该是支撑香港就业的中流砥柱,而香港恰恰是面临制造业已经坍缩和外流,直接造成了香港经济丧失了大量中薪岗位。另外制造业实际上也是能够创造不少高薪岗位的,这也导致香港的精英在制造业方面基本没有出路。
香港的运输和物流行业也是中薪行业,目前是依靠做转口贸易,依附于中国大陆和其他地方的制造业生存,但是香港作为转口贸易港口,其地位相对内地城市是在衰落的。
我们从就业人数可以看出来香港产业的变化,
下图来自香港的
2016
年中期人口统计报告,
可以看出来,
制造业的从业人数占比从
2006
年的
8.8%
下降到了
2016
年的
3.8%
,
人数从
29.45
万人下降到了
14.24
万人,是变化最为明显的行业。
而和转口贸易相关的运输,仓库,邮政和速递业从业人数同期从
10.2%
下降到了
8.8%
。
显而易见在内地的上海,深圳,广州等港口冲击下,香港的地位在相对下降。
而与此对应的是,
金融保险业从业人数从
5.7%
增加到
6.5%
,这个和内地居民开始购买香港保险有关,实际上我的朋友圈就有内地公民在香港保险业工作。
房地产行业从业人数也增加了,从
12.5%
增加到
14.3%
,与之关联的建筑业从业人数从
6.8%
增加到
8.5%
。
也就是说,原来香港的两大支柱产业,制造业和转口贸易业都在走向衰落,
而香港特色的金融,地产和建造,保险行业的地位在不断强化。
而批发零售
+
住宿膳食行业却变化不大。
同样的还有专门单列的
IT
通信业,从业人数从
2006
年的
3.3%
到
2016
年的
3.6%
,没有什么变化。
由于两大核心中薪行业制造业
+
贸易物流业的萎缩,导致就业只能向高薪和低薪两端扩散,造成两级贫富分化。
批发,零售,餐饮,旅游,物业保安,杂工这些这些香港的低薪行业,其月工资中位数基本在
1.2-1.5
万港币之间。即使我们按照高的
1.5
万港币计算,一年收入
18
万港币,在房价每平米高达一二十万港元的香港,显然只是能够活着而已。
作为和香港的对比,我贴下内地的精英去向,下图来自
2018
年上海交大学生就业去向报告,
在当年就业的
5309
名上海交大学生中,
就业去向
第一大行业是制造业,
第二是卫生和社会工作,
第三是信息和软件行业。
我们可以非常明显的看出,排在第一的制造业和排在第三的信息技术产业给精英分子提供了大量岗位,而这恰恰是香港缺乏的。
其中博士生到卫生和社会工作就业的比例最高,
硕士生到制造业就业的比例最高,
本科生到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就业的比例最高。
接下来吸纳就业的第四是金融业,第五是教育行业。
可以看出和上海毕业的精英们相比,香港的精英分子少了制造业
+
信息传输和软件行业两个去处,而这两个行业的长期成长性却是非常好的,同时也能吸纳大量就业提供大量高薪岗位。
同样的,我们可以对比下内地和香港的中薪岗位。
一个学历一般且技能一般的普通大陆人可以有什么选择呢?
这样的人非常多,例如大专毕业,高中毕业,初中毕业。
他可以选择到制造工厂,争取成为技工,品质管理,或者成为产线的主管,
也可以选择去送外卖送快递,比进工厂要轻松,其收入水平往往高于社会平均水平,当然代价是不像在工厂可以学习技能。这两大行业都有大量中薪岗位可以提供。
实际上
2018
年在制造业从业的大陆人有
1.4
亿人之多。
类似还有外卖和物流行业,这个行业被信息技术产业发展带动起来了。
根据《
2018
年美团骑手外卖就业报告》,光是一个美团,
2018
年全职和兼职加起来,从美团获取过收入的骑手就有
270
多万人之多,而其中
30%
的收入超过了
5000
元每月,这等于为社会提供了八十多万个中薪岗位。
同样的还有饿了么,根据其发布的《
2018
外卖骑手群体洞察报告》,饿了么的蜂鸟配送注册骑手超过了
300
万人(包含全职和兼职),针对其中
5.2
万人进行调查,超过
35%
的骑手月收入超过
6000
元人民币。
而一个没有技能的香港人呢?中薪岗位主要是进出口贸易和物流运输,选择并不多,
最大的可能还是进入餐饮,旅游,保安,住宿,批发,零售等行业,而一年十几万港币的收入,在房租和房价惊人的香港,其实看不到太多希望。
这是香港目前面临的困境,一个香港人要想在香港获取高薪并且过的体面,
道路就是拼命读书,然后进入老师,医生,政府部门,电力燃气,金融,房地产等极少数岗位。毫不客气的说,我老家县城的高薪岗位产业也是这些,只是香港的发展程度比较高级而已,毕竟是金融中心,也有不少优秀的医院和大学。
而撑起香港中薪岗位的最大行业是,是进出口贸易和陆海路运输物流,这是香港特殊的转口贸易岗位地位决定的,这也是让人担心的,因为香港的港口和贸易地位在不断被内地城市赶超。中薪人群由于制造业的离开和转口贸易的地位衰落,在向高薪和低薪岗位两端移动。
其实香港本来是可以抓住机会的,
深圳有家全国乃至全球知名的高科技公司,那就是大疆科技,这家公司目前已经雇佣了
1.2
万名员工(
2018
年
9
月校招时的数据),提供了大量中高薪岗位。
应届硕士起薪就能达到二十多万人民币,大大超过香港大学生的起薪中位数。
这家公司其实本来应该是香港的企业,创始人汪韬就毕业于香港科技大学,导师是香港科技大学机器人技术教授李泽湘,
2006
年创立了大疆,但是最终这家公司落在了深圳,为深圳带来数千个年薪数十万的高薪岗位。
其实香港的高科技企业是可以有很多的,
比如
2019
年福布斯香港前
20
位富豪里面,就有一对搞制造业的夫妻,那就是伯恩光学的杨建文和林惠英夫妇。只是伯恩光学主要工厂和运营在惠州。
同样的还有中国目前最先进的集成电路制造厂中芯国际,当初张汝京筹建工厂时,香港是上海的竞争对手,不过最后因为土地的问题放弃,选择了上海,董建华的矽港计划最后也变成
了房地产项目。
负责建厂投资的汉鼎亚太集团主席徐大麟,提出需要税务优惠以及以优惠价格拨地
200-250
公顷来建厂和配套设施,但当时香港媒体不断以炒地皮来质疑该计划,最终汉鼎亚太更改计划,表示只租不买,同时土地只需要租
20-30
公顷,而且地点可以分散。
在
2000
年
1
月香港的一则报道里面是这么写的:
标题叫做“
矽港计划
2
月可望拍板
”
内容如下:
香港政府官员和汉鼎亚太主席徐大麟于
1
月
26
日透露,矽港计划很有机会于
2
月拍板。汉鼎原先要求拨地
200-250
公顷,现只需租用
20-30
公顷,且地点可以分散,不会对将来整个半导体业务的运作构成重大障碍,这计划获得香港政府的支持。
矽港计划于
99
年
6
月由前创新科技委员会主席田长霖率先向外界披露,行政长官董建华
7
月访问美国加州矽谷时,汉鼎对基本规划作了简单介绍。
8
月份汉鼎在香港宣称要求以优惠价拨地
200
公顷及税务优惠。直至
11
月汉鼎才向香港政府递交较为详细的资料,并说明已经开始筹集资金,香港政府也才聘请顾问公司研究,工业署还成立了一个专责小组与汉鼎联系磋商。
汉鼎承诺自行设立晶圆厂,其他投资相信包括一些半导体的设计及器械供应商。
汉鼎最近透露,计划已获得美国多家商人银行的支持,令谈判跨出一大步。
现仍有
两个基本问题需要解决,一是汉鼎要求像其他地区一样享有十年税务假期,二是以较低价格租用土地。香港政府官员已在将军澳及大埔工业村觅得多块土地,供汉鼎
选择。对方认为相对于其他地区,租金仍然偏高,不过工业村批出土地必须一视同仁,难以特别给予汉鼎优惠。
但香港政府官员相信这两大问题不难解决,计划可望在
2
月落实。目前美国政府对于建造晶圆厂所须关键机械输入香港的态度已明朗,甚至所接触的中国政府官员也表示支持。
文中说香港无法像其他地区一样提供十年税务假期和以较低的价格提供土地,这个其他地区就是上海。
而上海在土地方面近乎免租的条件提供土地,而且前五年免税,后五年税务减半,同时比较关键的,由于中国和美国
WTO
谈判取得进展,中国扩大市场开放,令美国放松了晶圆厂制造设备出口管制,因此香港相对上海的优势丧失,最终几个月后汉鼎亚太选择了上海。
台湾《远见》杂志
2000
年
3
月号是这么写的:
“徐大麟把公司名稱都想好了,仿效
TSMC
(台灣積體電路公司,台積電),取名為
HKSMC
(港積電),宣稱十年後,矽港可為香港創造二十萬個就業機會,每年產值達三百億美元。外界對這個數字有些保留,因為新竹科學園區去年的產值,還不到一百五十億美元。
港府對矽港反應出奇冷淡,香港媒體透露,癥結就在於土地。徐大麟要求港府用優惠價格,撥地兩百公頃,是數碼港的八倍之多,港府捅不起這個特大號的馬蜂窩。”
没错,中芯国际本来应该是叫港积电。
而时任工业署署长的叶刘淑仪,在
2018
年
6
月在香港《明报》发表文章是这么回忆的:
猶記得我當年擔任工業署長時,摩托羅拉半導體部亞太區總經理譚宗定先生曾極力游說集團來港興建晶圓廠,惟最後選址天津;而漢鼎亞太公司則於九十年代末向港府提出「矽港計劃」,游說港府撥地興建六所晶圓廠,當時不少港人期望芯片工業可帶動本港整體科技發展。惟最終因與政府在稅務優惠上談不攏,集團改為落戶上海。
雖然不少人慨嘆「矽港計劃」胎死腹中令香港當年錯失良機,但我卻認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回顧近年全球半導體科技日新月異,許多芯片製造商已遭淘汰或外判予全球最大的晶圓代工台積電,所以即使港府當年斥重資落實「矽港計劃」,也不一定可持續發展或將優勢延續到今天
......
在我看来,这个
“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完全是在为自己辩解,我完全对比表示无话可说。
再比如吧,中美互联网产业如火如荼,但是中美互联网巨头都没有在香港搞大规模研发中心。下图就是香港的数码港,只有
24
公顷,堂堂的香港,竟然只用
0.2
平方公里多点的土地来搞
IT
产业。这背后就是土地价值问题。
数码港位于香港岛精华地段,在这里搞配套房地产开发是可以大大获利的,而在不值钱的偏僻地段例如新界搞开发则达不到这个效果。
而恰恰又因为是精华地段,各个地产商都想争取,在香港政府把项目授予李泽楷之后,其余地产商因此又在媒体上不断发声质疑。因此数码港面积越大,项目金额越高,争议便越是激烈,项目阻力越多。
大疆,
伯恩光学,中芯国际,互联网巨头,可以给香港带来多少高薪岗位。
我们前面说到的这
20
万双非儿童,如果他在香港读书和长大,必然会在香港走向下滑的大环境下受影响,尤其是香港的社会环境和制度还不一样,会对心理造成巨大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