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多布里昂——法国浪漫派文豪、帝国外交大臣、地球土著反动派、马克思的死敌和托克维尔的近亲——他无奈地看到,遥远的地理已被发现,自由的边疆正在消失,
地球走向封闭
,原始丰饶的
不成文
“大地法”(nomos of the earth)随着最后一项神秘条款从地下被发掘
成文
而停止运转,且做好准备跟随它守护的这个星球走向寿终正寝……
——阿刻隆河学者按
延伸阅读
纪念 | 那搅动了这个星球的旅行
我生活于两个世纪之交,彷佛在两条河流的汇合处;我扎进翻腾浑浊的水中,遗憾地远离我出生的旧岸,怀着希望向一个未知的岸游去。
我们古老的风俗中有一个说法:我从床上能看见天空了,从那时起,全部的地理都变了。如果我比较两个地球,一个是我生命之始的地球,一个是我生命之终的地球,那我就都认不出来了。
陆地的第五个部分
,澳大利亚,已经被发现,并且住上了人;
第六块大陆
也在南极的冰海中被法国的帆船望见,帕里、罗斯、富兰克林等人也已绕北极的海岸航行一周,画出了美洲的北缘;非洲开放了它神秘的孤独;
总之,我们的家园现在已没有一个角落还不被人知。人们学习地球上所有使世界分离的语言
;人们大概会很快看到船只通过巴拿马地峡和苏伊士地峡。
历史也在时间的深处做出重大的发现,
神圣的语言
已让人读出它们湮没失传的语汇,商博良在麦兹拉依姆的花岗岩上破译了象形文字,这些象形文字彷佛盖在沙漠嘴唇上的封签,响应着它们
永恒的审慎
……
船舶借助刚刚逝去的运动,不再局限于河上航行,穿越了大洋;距离缩短了;不再有急流,季风转换期,逆风,封锁,关闭的港口,
从这些工业传奇到普朗库埃的茅草屋,距离何其遥远
:那时候,女人们在家里玩牌;农妇们纺麻织她们的衣裳;昏暗的树脂蜡烛照耀着乡村的夜晚;化学根本没有显示出它的奇迹;机器也没有使所有的水流和铁器动起来织毛线和绣丝绸;煤气还是个转瞬即逝的东西,根本不曾向我们的剧场和街道提供光明。
这些变化并未局限于我们的日常应用:
人类出于追求永生的本能,将其智力向上伸展:他在上苍每走一步,都承认了难以言明的力量的奇迹。
那颗星,我们的父辈看来简单,我们看来却两倍三倍地复杂;阳光置于阳光的前面,就产生阴影,并且没有空间容纳其扩大。
在无限的中央,天主看着这些壮丽的行列在他周围行进,这在最高存在的证据之上又增添了证据。
我们用父亲家里的那两盏灯换取这些奇妙的东西。
让我们想象一下吧,根据变得强大的科学,
我们这颗羸弱的行星游动在一个以阳光为波浪的海洋中,游动在这条银河之中,这条银河乃光的原材料,是造物主使之成形的万物的熔化了的金属。
某星的距离如此神奇,其光到达望着它的眼睛之时,此星已经死灭,光源死灭于光线之前。人在其活动的原子中何等渺小,然而他作为智力又是何等伟大!他知道星辰的表面什么时候蒙上阴影,彗星数千年之后于哪个钟点返回,而他的生命仅为一瞬!他是天之袍的皱褶里一个看不见的微小虫子,然而星球在太空深处的每一步都瞒不过他。我们刚刚发现了这些星辰,那么,它们将照亮什么样的命运?这些星辰的发现和人类的某个新阶段有联系吗?
你们会知道的,将要诞生的人;我不知道,所以我要退下。
由于我的异乎寻常的高龄,我的纪念碑完成了。这对我是很大的宽慰;我觉得有人推我;我在船上订了座位,船老大通知我一会儿就要上船了。倘若我曾经是罗马的主人,我就要像苏拉那样说,我在我的死亡的前夕写完了我的《回忆录》;但是我不会像他那样用这样的句子结束叙述:
「我在梦中看见了我的一个孩子,他指给我看他的母亲梅黛拉,
鼓励我到永恒幸福的怀抱里享受休息。」
即便我曾经是苏拉,荣耀也永远不能带给我休息和幸福。
新的风暴即将形成
,人们相信预感到了灾难,
更甚于我们曾经饱尝过的痛苦;为了重返战场,人们已经考虑重新裹上旧日的伤口。然而我不认为不幸会在近期发生:
民众和国王都已精疲力尽
;意外的灾祸不会猛扑在法国身上,在我身后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全面变革的后果而已。无疑,人们将触及一些令人难以忍受的
视静止
现象;世界不会没有痛苦就改变面貌(它必须改变)。但是,再来一下,并不就是另外的革命;那将是大革命趋向结束。明天的景象已与我无关;它呼唤着别的画家:该你们了,先生们。
一八四一年十一月十六日,我写下这最后的话
,我的窗子开着,朝西对着外国使团的花园:现在是早晨六点钟;
我看见苍白的、显得很大的月亮
;它正俯身向着残老军人院的尖顶,那尖顶在东方初现的金色阳光中隐约可见:彷佛旧世界正在结束,新世界正在开始。我看得见晨曦的反光,然而我看不见太阳升起了。我还能做的只是在我的墓坑旁坐下,然后勇敢地下去,手持附耶稣像的十字架,走向永恒。
来源 | 夏多布里昂《墓中回忆录》
译 | 郭宏安
多山的伊庇鲁斯深处,幽暗的阿克隆河畔,诸世代的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