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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龙一：学习是为了不照搬过去

后浪 · 公众号 · · 2023-04-04 17:00

正文

2022年12月18日，一场提前录制完成的音乐会，让所有喜欢坂本龙一的粉丝含泪听完。当时，身体消瘦的“教授”已面露倦怠，却仍然奉献了一场无与伦比的演奏。

人们祈祷着这场音乐会只是短暂的分别，“教授”一定会再次重新坐回钢琴前。

然而，命运的终曲就此无情地画上了句点。

正如他期待的那样，如他所崇拜的音乐家一样，在自己的最后时刻也仍然在创作音乐。

作为现代日本音乐史上最具标志性的音乐家之一，坂本龙一在电影配乐、实验性音乐和流行等多样化职业领域中均颇有建树，于他而言“工作”的意义是什么。

在他和川村元气（《告白》《你的名字》电影制作人）的对谈中给出了回答，他说：“为了从事原创性的工作，需要向过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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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村元气 × 坂本龙一

不擅长“榜样教学”

坂本你喜欢音乐吗？

川村可能比本职工作拍电影更喜欢。我出生后听见的第一首音乐，就是 YMO 乐队的作品，家父每天都会播放您的首张专辑《千刀》，所以据说我到两岁时，就会跟着您的音乐跳舞了……

坂本荣幸之至……我创作的几乎都是流行古典音乐，但说来有些惭愧，我最初喜欢听的音乐是门德尔松那首著名的小提琴协奏曲。小时候有个喜爱音乐的大叔邻居，他的房间里有一架钢琴，我记得自己每周去他家玩，都会拽出唱片，攀着钢琴爬到高处，把唱片放在老式留声机上播放。我真的很想说“最初喜欢的是德彪西”，那样显得多有范儿呀，可惜不是事实。（笑）

川村这么说的话，除了您的音乐，我还是听着德彪西和埃里克 · 萨蒂长大的。所以直到现在，不管是摇滚还是哪种类型，如光影交织般的音乐最吸引我。

坂本没有阴影就没意思了。人类也是如此，可偏偏每个时代都不乏那种完全充斥着活力的音乐，真受不了。（笑）

川村明白。（笑）前段时间有 Cornelius ，最近有相对性理论乐队，我听了他们出道后的音乐，觉得非常棒，后来又听说您称赞了他们的作品，就特别开心。对于搞创作的人来说，这会使人勇气倍增，因为日本人似乎有种倾向，就是不爱称赞同领域的后辈。

坂本不光是对后辈，日本人就是不擅长称赞别人。前阵子我在某地演出，结束之后，工作人员一起办了个庆功宴，结果一个夸我的人也没有。（笑）我有些沮丧，以为自己的演奏很差劲，直到庆功宴散场，我收到一条短信，说“演出太棒了”，我心想“你倒是早说啊”。（笑）

川村除了称赞，还有教育。您在NHK主讲的音乐节目《Schola》就很好看，这两方面您都很擅长呢。

坂本我那个节目拟定面向的对象是中学生，目的就是打基础，希望他们以后发现了喜欢的音乐，自己就能逐渐去追求。我不擅长“榜样教学”。

川村其实我也一直对那种风气感到不满。

坂本我当初受教的时候，老师就没有把自己树立成光辉的榜样，而是教我如何自己找到音乐世界的入口。

为了从事富于原创性的工作，需要向过去学习

川村据说您在接受《战场上的快乐圣诞》的出演邀请时，曾向大岛渚导演提条件，说“我可以演，但配乐也得让我来做”。这件事都成传说了。

坂本是我说的。（笑）

川村您当初也想做电影音乐吗？

坂本与其说是想做，不如说是觉得应该做，尽管我既无经验又没有知识。我就够鲁莽的了，当场一口答应的大岛导演更鲁莽。

川村而且我听说，您为了作曲，花了很大力气研究电影音乐，找出了“在影像力量薄弱的地方配上音乐”这一共通点。我觉得，实际上很少有人会研究到那种程度。

坂本是吗？

川村也就是说，在掌握了电影音乐要义的基础上，该创新再创新，只有这样才能诞生原创性，可是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坂本无论音乐还是电影，都存在一个庞大的历史，那就是过去的作品。可以说，无论如何都会受到它的影响，而且不受影响也不行。在此基础上，才能发生对话，比如“这个跟那个很像，还是算了”。即使拼命想要自己思考发明，往往还是难免会跟别的东西相似。所谓创造，便是如此。

川村有的人却说，在一张白纸上想到什么画什么，就是创作……

坂本那可不行。学习是要了解过去，为了不照搬过去，为了创造独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使无法保证真能做到，也得以此为目标才行。

川村我也这么觉得。空口白话“向过去学习”的人很多，可具体教导“为何学习、如何学习”的人实在太少了。

把已故伟人当成对手

川村您现在有竞争对手吗？

坂本无论音乐还是电影，我几乎都是在和已故的伟人们对话。泛泛之辈所在多有，所以“不能向下看”是我的戒律。日本有句老话叫“不能光向上看”，但是就创作而言，不能向下看才是对的，否则一旦觉得比下有余而自我满足，那就完了。

川村说到与过去的伟人对话，有一部音乐家传记电影我很喜欢，叫《莫扎特传》。

坂本那部电影拍得很好。莫扎特生在那个为资助人写音乐的时代，只有最后三首交响曲是为自己创作的。他创作着超前于时代的音乐，自己组织了音乐会，可是没人来听，遭遇了大失败，落魄潦倒，不得不借钱生活，最后在创作遗作《安魂曲》的过程中，眼看着死神一步步逼近。电影运用音乐的效果很好，只是有些过于煽情了。

川村顺带一提，如果说能把哪位日本音乐家拍成那样的电影，我觉得非您莫属。

坂本也许吧。（笑）

川村这类电影的一个优点在于，只要播放音乐家创作的乐曲，就不需要台词了，成了音乐剧。

坂本因为乐曲会讲故事。

川村还有，您的相貌实在是太好了，像雷·查尔斯等人一样，天生就该拍成电影，所以您能不能让我为您拍一部传记电影呢？

坂本请随便拍。（笑）

川村谢谢！不过，要想拍出优秀的电影，就得从现在开始，请您像莫扎特一样，在戏剧性的环境下创作出名曲，这样才能在结尾营造高潮。看来只能请你为我设定一个无限长的截止期限了。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笑）

坂本看来只能请你为我设定一个无限长的截止期限了。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笑）

采访结束后，川村元气收到了坂本龙一赠送的专辑。这张专辑收录了他迄今为止的所有乐曲，由管弦乐团全程演奏。

坐在回家的电车里，听着这张专辑，川村不由得挺直背脊，浑身肌肤战栗。那些音乐本是从小听到大的，然而这次重听，竟然从中感受到一种强烈的仪式感。那正是“古典音乐”本身。

坂本龙一的音乐奏响在不断积累至今的历史的最前沿。“教授”早已开始“与过去的伟人们对峙”。于他而言，莫扎特、德彪西等人是亦师亦敌的存在。

如果有一天，能制作坂本龙一的传记电影，想使用足以超越莫扎特《安魂曲》的杰出名曲作为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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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收录于川村元气的著作《乐业》，采访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