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今晚更新,是因为一部所爱的电影上映了。
这是松太加导演的第三部长片《阿拉姜色》。六月份的时候因为工作原因接连看了三遍。第一遍是独自在电脑上看的样片,即便是小小的画面,到最后也让我内心翻涌着感动。之后在上海影城一厅的大银幕上,再次感受这部影片情感和色彩的丰厚。一直想写几句,此后接受了份新工作,忙得没有落笔。今天《阿拉姜色》全国公映,想到再不写就迟了,于是凭三个月前的记忆写了一篇短文。
也没有想到,它在我脑海里依然崭新和动人。
下文有剧透,可观影后阅读。
《阿拉姜色》,松太加,
2018
年轻的松太加,把自己作了多年的画,堆在院子里浇上汽油,一把火烧了。
——松太加是在酒桌上说起这桩往事,我记得他最后说,“
妈妈站在旁边哭的呀
”。如果这个场景拍出来的话,到底还是人的状态比背景的那把火更能打动人。就像松太加自己说的,“
不要被后面的景色抢走,要深刻记录人
。”
《阿拉姜色》也一样。它讲一个朝圣的故事,一部磕长头去拉萨的公路电影。当然沿途有风景,同样季节流转。但看完全片,最终被你刻在脑海的将会是“人的困境”。
而松太加讲的这种“人的困境”和地域没有关系。脱离了肤浅的神秘主义,也超越了特定的民族和宗教的议题。
这份
困境的终极原因只是因为——我们生而为人
。
电影算是从一场不详的梦开始。女主人公俄玛从梦中惊醒,为亡者做了一场简易的法事。既揭示她有未能割舍的过去,也暗示了她晦暗的命运。在得到医院一张确诊书之后,俄玛就开始了行动。她急于从日常生活中脱离出来,独自迈上朝圣之路——磕长头去拉萨。
剧情的开端,松太加几乎用直白、迅疾的方式交待了俄玛的人际关系。包括她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不明就里的丈夫罗尔基、倔强无礼的儿子诺尔吾。我们开始甚至是懵的,要在俄玛上路之后,才逐渐了解她为什么要去朝圣——她身患绝症,想要在死前去完成亡故前夫的遗愿。
张扬导演的《冈仁波齐》里的角色磕下第一个头时,也让人感到非常震撼,但显然有着雕琢的仪式感。而《阿拉姜色》中的俄玛磕下第一个头去,同样让人震撼,可是同时又非常自然——好像
只是在生活中用某种方式作一次远行一样
。
松太加接受采访时说:“如果说,《冈仁波齐》拍的是藏族人怎么朝圣,我讲的,就是为什么要去朝圣”(《三联生活周刊》访谈)。
摄影师出身的松太加(他曾为万玛才旦的早期作品掌镜),似乎并不在意要拍到什么景物,他的焦点只关注着人。影像在这里不再是为了取悦观众,不再是为了展示奇观,甚至也不去刻意追求某种风格,从而镜头变得更准确和简洁。
第一遍看《阿拉姜色》的观众可能会非常震惊:俄玛并没能抵达拉萨,也未能抵达影片的结尾,而是在影片的中间就离世了!
女主角死了,我们移情的对象没了,故事似乎一下子失去方向。但很快,松太加会让我们自己发现——死亡并非一切的终点。而正相反,随着一个女人生命的消失,情感却在她的丈夫和儿子的身上传递了下去。我想说的是,女主角在剧情中间点的死亡,在这里不是一种剧作结构上的炫技或奇招,而是一种价值观的决定。
那就是:
一个人的死亡不是终结,而只是存在的一种转变
。
在佛教故事里,即使是一个健康的人走过佛陀,佛陀所见这个人的生和灭会是同时发生的。同样,对于任何事物而言,一种情状的产生,也意味着总有另一种相反的情状的产生。
在生命的旅程当中,随处可见此消彼长、一体两面的事
。
我也在《阿拉姜色》里看到了这种辩证。譬如爱:丈夫罗尔基对妻子的爱,伴随而生的就是他对俄玛前夫的嫉妒;俄玛和前夫的儿子诺尔吾对母亲的爱,伴随而生的是他对罗尔基的忌恨。
松太加是懂得这种
生而为人的困境——那就是人活在世上都有情感,有情感就有情感的障碍
。甚至情感越深,可能障碍就越深。
《阿拉姜色》为什么动人,是因为它告诉我们还有跨越这种障碍的可能
。
影片的后半段,是罗尔基和诺尔吾两个互相排斥、原先连面都不愿见的人,要接替俄玛走上前去拉萨的朝圣之路。
你可以说这像是一对“临时父子”,不得已才结伴而行。说是缘分也可以、或是修行也可以。总之这对互有敌意的人物,因为俄玛的死亡而真正走到了一起,并且因为这个所爱之人的愿望和承诺,结伴而行、走向拉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