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任重远 编辑 | 段文
司法改革就像一条鲶鱼,搅动起了法院系统的一潭春水。
随着中共十九大的日渐临近,中国内地轰轰烈烈的司法改革也进入了验收期。
4月7日,最高法院常务副院长沈德咏在一次会议中强调,要以优异的成绩迎接十九大的召开。他介绍,目前地方各级法院法官员额制改革基本完成,已遴选产生12万名员额法官。
改革之前,全国法官的数字是20万,一经任命即获得资格,就算后来被调去办公室、宣传科(处)等综合部门,或者升任领导后不怎么办案,名义上也还是法官。
数字的减少让审判权和法官的身份集中到了一线办案人员的头上,待遇也将相应有所改善。
与此同时,一些原来的法官也在这两年陆续离开了法院。有的是没能入额,觉得出来更有前途;有的是入了额的,觉得压力和责任太大;也有的纯粹因为个人原因,和司改无关。
司法改革就像一条鲶鱼,搅动起了法院系统的一潭春水。
△2017年2月,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首批员额法官身披法袍,庄严宣誓。
这轮司改开始后离开法院的法官中,曾经任职贵州省高级法院的李量可以算得上是最早的一批,还差一个月就满两年了。
目前,他在北京一家大型律所干得不错,在贵阳又投资开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律所。以后打算北京贵阳两地跑,新律所去年11月开始筹备,上个月刚批下来,目标一两年内发展到一二十人,专做民商事诉讼。
谈到离开法院的原因,李量说是因为相信司法改革,“这轮司改的目的是去地方化、去行政化,以后法官独立审判,当事人找律师会更注重律师的专业而不是关系,做律师主要是靠专业吃饭,我就是看好这个法律服务市场的前景才出来的。”
有了信心之后,就想早点儿出来适应市场,“跑马圈地”。
“法官离职后两年内不能自己代理案件,认识的辞职法官检察官大多都会挑公司制的,想的是不用自己找案源,处理律所交办的案子就行了,等到禁业期满了,自己差不多也上路了。去了以后才发现,双方的期待并不完全一致,人家愿意收留前法官,除了考虑品牌效应,也是指望你能带来案子。可以说双方的目的都不单纯。” 半年后,李量离开北京一家公司制的精品律所。
第二家律所就选择了合伙制的,规模大,但管理松散。同所的律师和律师之间主要是合作关系,无论哪个领域,自己拉来的案子主要自己办,律所扣的不多。哪个案子需要找别的律师一起,彼此协商分成就可以了。
李量告诉《凤凰周刊》,案源的增加主要是靠思维方式的转变。10年的法官经历,加上一直在做法律公众号,他早就小有名气,一开始找上门的人就不少,只是当时主要还是法官思维,有案子也谈不下来。
“法官处在纠纷的最终端,都是被动地审查材料,根据双方的证据来判断谁是谁非,立场也比较中立,但律师为当事人服务,需要站在客户的角度尽量去寻找对他有利的证据和法律。”李量说。
具体表现就是,开始的时候,他总会告诉自己的当事人,你这个案子赢不了,没有实施和法律依据,然后对方基本就都走了。后来他做了一些回访,发现有的案子他拒绝后,别的律师却打赢了,是因为诉讼过程中发现了新的证据。
反思后李量意识到,律师的工作必须更加主动,当事人反映的客观事实虽然没有证据支撑,但是律师可以通过专业手段辅助当事人主动收集有关证据,将当事人叙述的客观事实转化为法庭认可的法律事实,自己的工作就是帮他们尽可能的去实现胜诉,最后才能有所判断。
思维模式调整过来后,他的工作很快上了轨道,法官经历的优势也慢慢显现出来了——他很清楚,对于法官们来说,什么样的证据呈现和文书写作方式更有说服力,然后去教导团队的律师应该怎么准备诉讼材料。
△2016年10月19日,刘国峰在他的微博上贴了两张电影《肖申克救赎》中成功越狱的场景截图,几天后,正式宣布已从法院辞职。
和李量不同,法官界的“网红”、前法官刘国峰离职主要是个人原因。
“2013年的时候就想辞职,当时闹得风风雨雨的,几个熟悉的体制内朋友还建了一个微信群劝解我。我当时自嘲说这个群的名字应该叫‘拯救失足中年’。结果去年10月我辞职的时候,数了数是群里的第5个。”他说。
在法官的圈子里,他更被人熟知的是网名“倾城”。任职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中级法院期间,他是全国第一个在微博上实名认证的法官。
从进法院到辞职,倾城一共干了20年,最后的职务是审判管理办公室主任,属于中层干部。他说辞职和司改没有关系,纯粹是想换个活法。
“这样的日子,可以说一眼都能望到头,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就想,既然将来想自己做点事,为什么要像别人一样等着满了30年工龄办提前退休呢?索性趁现在还有说离开的勇气,什么都不要了,现在就出来。我的性格本来就比较江湖,没多少舍不得的东西和放不下来的架子,同时经济上也能给家里更好的照顾。”倾城说。
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后,他就一个人去了武汉,任一家大型民营企业的法务部负责人,下属子公司100多家,其中3家已经上市。房子也租在公司附近,周末没事再回恩施。
他告诉《凤凰周刊》,自己适应新角色大概用了一个月时间,后来就基本上路了。但是每天晚上,如果没有朋友聚会,还是要拿出两小时自学。毕竟很多东西都是之前没有接触过的,新涉及到的法律类型和知识领域也比较多,心底压力自然不少。
他认为自己的优势在于多年从业的经验,其实体制内外在很多方面逻辑是相通的,关键在于适应能力。和以前相比,虽然工作量明显增加了,他觉得反而更放松和自由了。民营企业的氛围相对单纯,更关心经营发展,说话做事都很直接,需要顾虑的因素远没有机关大院复杂。
到企业几个月后,倾城有了一个很大的思想变化。过去他写司改评论,总觉得司法权威不够,法院的权力太小了。出来后进入市场主体,有时候觉得其实法院的权力已经很大了。
“一个企业这么多人,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发展太不容易了。但是基层法院一个普通法官的判决,就有可能改变它的命运,你说这权力大不大?”他反问。
和李量类似,40岁的陈正离开法院时的岗位也是一家直辖市中级法院的办公室,在法院工作了十几年后,怀着对老东家的感恩,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
一家全国名列前茅的大型律所给了他合伙人的待遇,当然,在2年禁业期结束之前,他的头衔只能是顾问,不能称作律师。他实际上负责着一个团队的管理,做的还是民商事争议解决。
他开始时最大的不适应在于,律所很重视创收,能不能实现创收目标至关重要,甚至是首位的。
之前在法院,陈正对创收这个字眼是陌生的,对砍价也不敏感。当时法院有些综合类工作项目要走招标程序,他也是力求选择性价比最优的,而不是以牺牲质量为前提一味砍价。
到律所后他慢慢悟到,在商言商,创收对律所而言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开会交流时,如果业绩不好,陈正感到自己说话都没什么底气,为此着实焦虑了一段时间。
“法律服务市场的竞争很激烈,律所本身又是个商业机构。别的合伙人都在努力创收,你要差距太大,心里也会有负担。”陈正说。
随着案源慢慢增多,如何进一步拓展业务机会,维护好跟客户的互信关系,增进交流成了新的课题。之前在工作具有鲜明的中立性和被动性的法院时,不需太多考虑这些,陈正还在进一步适应。
李量的情况正相反,觉得主动更符合自己的性格,转型之后发现律师确实更适合自己。虽然也意识到,律师的钱并没有之前当法官时所想象的那么好赚,也很辛苦,虽然每年办案量比法官要少得多。
最近几年法官离职的特别多,李量发现大概有三个时期比较集中。首先是司改刚启动时,像他这样出来“跑马圈地”的;其次是员额制改革正式落实,一些原来也算法官,现在入不了额的,这部分人中转型不顺利的要多一些;最后一批,是改革运行一段时间后又想出来的,有些其实是一种效仿。
前几天,李量的一个前同事还约他聊,说也想出来。在他看来,司改之后法官的地位和待遇都提高了,反而很多人离开,是因为这些人最适合的角色本来就不是法官。只是毕业时社会阅历不多,随大流考了公检法。进去后也不知道辞职后会如何,就一直待着了。
谈起司改前后不少优秀法官和年轻法官辞职下海,李量知道改革会有一段过渡期,难以尽如人意,但他还是看好司改的结果,想着20年后有机会再回法院做法官——法官岗位向律师、法律学者开放,也是这次改革的措施之一,只是现在开放的岗位还比较少。
“我想到了那个时候,法官一定比现在更有吸引力。我们这些人出来,其实也有好处,能够加深法律共同体之间的理解。”他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陈正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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