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湖帆
,出生於甲午年(一八九四),時值清末,未幾科舉制度廢棄,新學漸興。這一時代的中國,恰在古老守舊與維新思變的衝突之間,處在漩渦中心的各方人士一度迷茫困惑,不知所措,甚至絶望。「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而中國「舊邦」之「維新」,如早於中國進行改革的日本明治維新一樣,同樣需要借鑒甚至西化,從而「文明開化」。但中國改革維新的根基,應是我們自己的傳統,這便是吴湖帆始終不渝的定位。
梅景书屋
吴湖帆未受過舊學蒙訓,從小接受的是蘇州草橋中學的新式教育。吴湖帆二十五歲時,因獲得董其昌《戲鴻堂法書》十卷,吴梅讚賞不已,并題《南北合套曲》十首爲應,這對吴湖帆産生了很大觸動,因而愛好詞曲。甲子年(一九二四),吴湖帆自蘇來滬,於嵩山路賃屋爲造「梅景書屋」,得識朱彊邨、冒廣生、夏劍丞、葉恭綽等詞壇名宿,於是搜集歷代詞集,潛心詞學。吴湖帆積十餘年之功,成詞六十餘首,皆取材宋金元人詞,名曰《聯珠集》。此爲吴湖帆習詞之始。
汪東 佞宋詞痕序
汪東在《聯珠集序》裏贊「其精微工妙,乃與畫等」,此是論吴湖帆於詞之用功和所得成就乃與其所傾心之繪畫相類。更則,此時的吴湖帆亦常「畫中有詩」「詩中有畫」,以詩詞之意境爲題寫胸中丘壑,也常於詩詞中雜以畫意。雖未能盡善盡美,却可看出吴湖帆的用心程度。
王謇 佞宋詞痕序
吴湖帆早年詩詞所授由來,受祖父吴大澂、父親吴本善等家族薰陶自是必然。自來有言及吴湖帆填詞師從吴梅,而資料顯示可以明確地説其夫人潘静淑師從吴梅,這在吴湖帆自撰《潘静淑墓狀》中有專門提及,但並没有任何資料説明吴湖帆亦直接師從吴梅,連甚爲詳密的《吴梅日記》竟無隻字片語。夫人潘静淑幼承庭訓,耳濡目染,雅擅翰墨之餘,亦以填詞爲能。王謇《佞宋詞痕序》稱贊夫婦「合歸來堂、鷗波館、寒山千尺雪,爲一冶者」,足可形容他們「唱予和汝」的狀態。潘静淑甲戌春所填《千秋歲詞》有「緑遍池塘草」句,頗得吴梅激賞,云「清籟也」,因而一時傳誦。
梅景书屋
可惜的是己卯年(一九三九),潘静淑因突發腹疾離世,年僅四十有八。爲紀念離世的夫人潘静淑,吴氏以四歐堂之名印行《梅景書屋詞集》一册,收録吴湖帆《佞宋集》二十八首、潘静淑《緑草集》十三首、附集句三首,以慰懷思之情。吴湖帆「倩庵」號自此年秋起用。越明年庚辰(一九四〇),吴湖帆又以潘氏「緑遍池塘草」句爲題,集全國各家詩詞及畫作計百二十家,圖詠潘静淑之傷逝。
抗日戰争上海淪陷期間,吴湖帆多以研習書畫、鑒題藏品和填詞度日。此時的吴湖帆畫風也逐漸形成自家風貌,亦大肆力於填詞而有所成矣。吴湖帆時常出没於各種詞學的雅集活動,或出席《清詞鈔》編纂例會,或爲好友龍榆生《詞學季刊》繪製封面,或跋家藏(原潘氏滂喜齋舊藏)宋殘本《淮海居士長短句》,或參與葉恭綽匯合宋本兩部重印《淮海長短句》並爲繪圖……
一九五三年陰曆七月初二日(陽曆八月十一日),時值吴湖帆六十壽辰,「中興之譜」之《梅景畫笈》第二册由梅景書屋刊印,體例編排均與第一册相似,收入吴湖帆甲申年(一九四四)至癸巳年(一九五三)所創作的五十幅作品。這一年,吴湖帆在《梅景書屋詞集》的基礎上將《佞宋詞痕》五卷、夫人潘静淑遺作《緑草詞》一卷、《佞宋詞痕外篇和小山詞》一卷,合成一册刊發。「夫倚聲之體,導源《花間》,而極於二宋。詞必宗宋,猶詩必宗唐,故以佞宋名集,已可識其指歸。」汪東序文有指出「佞宋」名稱之由來。實則吴湖帆在一九三〇年代之後,因得見並有機緣收藏故宫舊藏古書畫,於書畫一道也早已自明清而上追宋風。此時的吴湖帆,詞與畫皆以宋爲宗,而得堂廡之象。
冒廣生 佞宋詞痕 序
吴湖帆的填詞如同其書畫一樣,以經典爲准,取法乎上。冒廣生在序《佞宋詞痕》中有全面的總結:「而尤嗜詞,尋聲探律,規摹周、吴,所次周、吴韻者最多。上自子野、屯田、六一、東坡、淮海、方回,以迄彦高、稼軒、白石、梅溪、玉田、草窗、碧山,不名一家,小山尤多。」儼然一副師百家之長、成一家之言的氣象。
佞宋詞痕 第一卷
詞集依據吴氏手跡影印出版,由錢君匋主其事。吴湖帆陸續將此詞集贈於江西省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南京圖書館等,足見其重視。
佞宋詞痕 第二卷
《佞宋詞痕》出版的第二年,吴湖帆請吴樸堂爲刻晏小山詞句「畫屏閑展吴山翠」,以示自家畫風的形成。也在這一年,吴湖帆將其所藏黄公望《剩山圖》和無用師卷本的《富春山居圖》合成一卷而通臨之。是卷與次年(一九五五)初夏,費二月之久所擬仿黄公望《浮巒暖翠圖》卷,是吴湖帆自《江山如此多嬌》册後的最後兩大傑構,可謂畢其功於一役矣。
佞宋詞痕 第三卷
吴湖帆原本打算在《佞宋詞痕》五卷之後,於七十大壽時,重訂出版《佞宋詞痕》卷六至卷十,却因相繼發生的各種政治運動而終止。
佞宋詞痕 第六卷手稿
吴湖帆的填詞,除了内中多有涉及金石書畫之作,最大的亮點便是將其與藏品題跋、繪畫(及畫上題識)、書法及篆刻(以詞入印及吴湖帆選擇和其詞風相類的整飭印風)高度融爲一體。尤其是吴湖帆用其小楷將所填詞抄寫在完成的畫作上,詞、書、畫、印不僅各自獨立成章,又合爲一體而獨具特色。這是吴湖帆有别於其他畫家的一個極爲重要方面:
他始終以填詞的心境來作畫寫字,更以作畫寫字的態度來對待填詞。
佞宋詞痕 第七卷手稿
一九六三年,「南吴北溥」的溥心畬去世,周棄子先生有説:「中國文人畫的最後一筆,這也就畫完了。」(後來周棄子曾有《中國文人畫的最後一筆》收入其所著《舊王孫溥心畬》中,浪濤出版社一九七四年一月版。)溥氏也曾自云:「如若你要稱我畫家,不如稱我書家;如若稱我書家,不如稱我詩人;如若稱我詩人,更不如稱我學者了。」如此看來,稱溥氏爲「中國文人畫的最後一筆」似乎是可以順理成章了。但筆者以爲,雖然吴湖帆没有言及自己究竟是畫家還是學者,也没有對自己的身份有一個比較確切的定義;但周棄子論定溥氏爲「中國文人畫的最後一筆」是因:「我以爲文人畫的定義,應該嚴格一點。必須是作者書既讀得多又讀得通,而畫出來的畫又確能顯示高度的工力水準。依此定義,恐怕及格的代不數人,溥心畬當然是此中矯矯」,這一定義也是十分合適於吴湖帆的。雖然吴湖帆早年受過新學的訓練,但自成年後,所從事的鑒藏、創作、交遊活動皆未曾離開過文人畫這一範疇。況且溥氏不具備「高度的工力水準」的應酬畫也較吴湖帆爲多。故而,筆者更覺得中國文人畫的終結當是「南吴北溥」二位,似爲更妥。
佞宋詞痕 第九卷手稿
佞宋詞痕 补遗
此次能重新影印《佞宋詞痕》上下二集,是因了二〇一七年「孤帆一片日邊來—吴湖帆文獻展」期間,得吴湖帆之孫吴元京先生、曾孫吴亦深先生的大力支持下而有緣進展下去。更是在今年吴湖帆先生逝世五十周年之際,將其在世時已出版的《佞宋詞痕》上集原版再度影印,並後補吴湖帆未能來得及出版的《佞宋詞痕》下集書稿彩色影印。雖然下集書稿部分,吴湖帆先生還在不斷地增補和修飾,並非最終定稿。然而近年來,下集書稿中所遺失的第九卷終於面世,得有機會彩色影印,更是在不完美中減少缺失。本书的出版,庶幾得以實現吴湖帆先生身前將《佞宋詞痕》合璧印行的心願,並爲今人提供一份研讀的參考資料。
——王叔重 陈含素
佞宋词痕 / 吴湖帆著
整理 / 王叔重 陈含素
出版 / 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9.11月
书号 / 9787534069420
装帧 / 精装16开426
定价 / 198元
吴湖帆,江苏苏州人,为吴大澄嗣孙(1894—1968)。初名翼燕,字遹骏,后更名万,字东庄,又名倩,别署丑簃,号倩庵,书画署名湖帆。收藏宏富,善鉴别、填词。山水从“四王”、董其昌上溯宋元各家,冲破南北宗壁障,以雅腴灵秀、缜丽清逸的复合画风独树一帜,尤以熔水墨烘染与青绿设色于一炉并多烟云者最具代表性。
吴湖帆一生,于词用力甚勤,填词不辍,《佞宋词痕》是他作为词人身份的文学总结。虽然吴湖帆的古诗文修养不足,但他毕竟在传统书画上侵染既深,眼光又高。何况中国文艺,触类旁通。君不见,吴氏致力于集句与次韵的练习,不正与传统书画中的临摹十分相似吗?因此,吴湖帆填词,不求工,不逞巧,还常常有“笨拙”之感,但这与晚清以来王鹏运所提倡的“重拙大”亦不无暗合之处,此即汪东在《佞宋词痕》序中所说的“宁拙勿巧”。“宁拙”,即刻意以拙笔出之,反而可以藏拙,这同样也包含着一种“既丑且美”的艺术思想。
和《绿遍池塘草图咏》、《梅景书屋画事》一样,《佞宋词痕》也是一部深情之书。《佞宋词痕》是以“绝妙辞”来“说相思”的遣情之作。此书于1954年曾影印出版线装版,收词五卷,外加潘静淑《绿草词》一卷;2002年,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了十卷本,但实际上尚缺卷九未曾收入,并非全本。由王叔重、陈含素伉俪所策划整理,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所出版的本版收入了2014年匡时秋拍上出现的《佞宋词痕卷九》,至此,《佞宋词痕》方得以一个完整的面目正式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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