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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白水”张氏郡望是虚构的吗? | 魏斌

文史哲杂志  · 公众号  ·  · 2024-12-12 18:30

正文

摘 要

迁徙意味着与旧家族的空间断裂和新起点的出现,既容易导致家族记忆的失真和变形,又成为攀附、伪造或“刻意遗忘”家族历史的附着之处。由于碑刻遗存的偶然性,生活在中条山南侧闲原之地的张氏,呈现了一个真实的南阳家族迁徙和异地延续事例,借此可以初步认识“南阳西鄂”“南阳白水”两郡望在周边地区的使用情形,也可以进一步理解其他“迁徙支系”家族郡望叙述的复杂性。相对于真伪而言,家族“邑里”、谱系叙述背后呈现的历史情境,以及由这种情境所塑造的人群集体观念和行为,更加值得关注。由此也引人思考“家族记忆”视角下从中古到近古的变化动力。

作 者 | 魏斌,武汉大学历史学院、中国三至九世纪研究所教授

原 载 |《文史哲》2024年第6期,第51-65页

原 题 | 北朝家族的“迁徙支系”与郡望叙述——以两通南阳张氏嵌套石碑为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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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幾《史通》所批评的“虚引他邦,冒为己邑”的郡望攀附现象,是中古门阀社会的伴生之物。特别是北魏孝文帝定姓族后,以王朝权力为主导,融合胡汉重构门阀体系,在身份意识和现实利益的驱动下,攀附和冒袭日渐增多(有些得到朝廷认可移属),“碑铭所勒,茅土定名”,“其言多伪”。随着一个多世纪以来北朝墓志的不断出土,学界对此已有诸多探讨。
迁徙造成家族异地支系,是攀附郡望常见的叙述策略。特别是某位先祖“因官徙居”某地,形成家族支系新起点,是碑志书写尤为常用的格套性话语。与此同时,可以想见也会有一些真实的“迁徙支系”家族,随着生活空间变动、时间流逝和阶层升降,出现祖先记忆的失真、变形或遗忘,有些还会受到“因官徙居”等格套话语影响,由此造成相关叙述的可疑性。 这些情况混合在一起,使郡望真伪问题变得非常复杂。如《魏书》等正史中多见的“自云”“自言”记述,就与此有关。
探讨这一问题的困境,主要在于相关“迁徙支系”叙述的可信度往往难以把握。在这方面,中条山南侧山西省平陆县洪池乡岳村留存的两通南阳张氏嵌套石碑,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考线索。本文即由此入手,结合中条山周边地区相对丰富的中古石刻资料群和相关文献记述,从区域角度对这一问题试加探讨。

一、闲原地方的南阳张氏

金章宗明昌五年(1194),解州平陆县百姓张仁檝“四世义居”,受到朝廷表彰,“门闾外户前安置棹楔,免户下三年差发,远近荣观”。张仁檝请人撰文,在村中树立石碑,“以传不朽”,即《 河东南路解 州平陆县张氏义居门闾碑》(以下简称“金碑”)。碑文在记述该村张氏家族历史时,抄入了一通立于村外的后秦“先祖”墓碑——《秦故河北郡守张府君之碑铭》(以下简称“后秦碑”)文字。该碑也有幸保存至今,残泐难读,幸而借助于金碑抄录,得以比对了解其内容。
据金碑所云,该村张氏出自南阳:“谨按张氏家世,系东汉河间相衡之后。衡当代人物第一,范晔之史、崔子玉墓碑备矣。……初,衡远孙揽当晋末杂霸年,缘父祖赴官北来,后亦在仕,为(河)北郡守,卒葬于此,子孙即家焉。”如前所说,“因官徙居”是碑志攀附性书写的常见格套。中古时期的南阳张氏,由于缺乏一个清晰连续的士族高门实体,尤其成为郡望攀附重灾区。金碑的追溯,看上去不过是常见的攀附格套。
不过,如果细读接下来嵌套抄入的后秦碑文,会发现情况有些复杂:

墓碑漫灭七八,仁檝请据可考者采摭而录之,云:□□□□□□□□军从事,以名节自居。曾祖存,有人伦风鉴,以荆州从事从昭烈皇帝入益州。祖 名缺不辨 ,中郎将、关内侯,与兄太常君皆徙河东,家于河北县东之闲原。父 名缺不辨 ,上谷太守、征南□□□□□□□□君 自此君字以后皆揽之事 禀中和之至精,得仁义之醇粹,孝敬彰于弱岁,讲学茂于童年。征拜山阳令,加扬威将军、弘农太守。

碑文中的“名缺不辨”“自此君字以后皆揽之事”,系原碑夹行小字说明。现存后秦碑有一些相关文字可以辨读,如“君□□□□南阳西鄂人”“人伦□□以荆州”“中郎将关内侯与兄太常君□徙河东□□□□□□之闲原”“上谷太守征南将军□□二州刺史□阳”。对照可知,后秦碑提到的张揽家族原籍,是“南阳西鄂”,亦即范晔《后汉书》(“范晔之史”)、崔瑗《河间相张平子碑》(“崔子玉墓碑”)记载的张衡籍贯。高祖曾任“□军从事”。曾祖张存,以荆州从事随刘备入蜀。蜀汉灭亡后,祖父和伯祖被内徙到河北县(治今芮城县附近)东部的“闲原”,定居于此。据说春秋虞、芮两国国君以争田相让,“为闲田而退”,即在此地,位置在今平陆县西部的洪池乡。
巧合的是,曾祖张存,见于蜀汉延熙四年(241)杨戏所撰的《季汉辅臣赞》,陈寿附注提到张处仁“本名存,南阳人也。以荆州从事随先主入蜀,南次至雒,以为广汉太守”,可与碑文记述相印证。张存“素不服”庞统。庞统中箭去世后,张存因失言被刘备免官,“顷之,病卒。失其行事,故不为传”。去世时间是在刘备入蜀不久。按照碑文的说法,张存的两个儿子,也就是张揽的祖父和伯祖,分别出任过蜀汉中郎将和太常。而据王隐《蜀记》记载,后主刘禅出降之前,曾“遣太常张峻、益州别驾汝超受节度”。这里提到的太常张峻,怀疑就是碑文中的张揽伯祖“太常君”。
如所周知,蜀汉灭亡之后次年,即咸熙元年(264),有很多蜀汉家族被内迁到河东、关中等地。《华阳国志·大同志》:“后主既东迁,内移蜀大臣宗预、廖化及诸葛显等并三万家于(河)东及关中,复二十年田租。”宗预、廖化、诸葛显都是随从刘备入蜀的南阳、襄阳人士后裔。这些移民在河东、关中等地的具体安置地点,以及后来的生活状态,以往记载稍多的就只有河汾之间的薛氏。现在可以知道,也有一些家族被安置到中条山以南与黄河之间的狭长地带。河东地区最为富庶的是中条山以北的盐池周边,魏晋时期已经有闻喜裴氏、解县柳氏等大族聚居。新徙入的蜀汉“大臣”家族,显然是被安置在一些开发程度较低、空间也较为封闭的边缘“空地”。
借助于自身的文化资本和关系网络,这些内徙的蜀汉家族应当会很快成为新居地的重要社会力量。当然,他们之间也存在很大差别。 像有一定组织化和“部落”色彩的薛氏,长期呈现为武力豪强状态。诸葛氏、张氏、宗氏等文化家族,则更容易在西晋政权中获得出仕机会。晋武帝泰始四年(268),曾“诏问蜀大臣子弟,后问先辈宜时叙用者”,罗宪推荐“蜀郡常忌、杜轸、寿良,巴西陈寿,南郡高轨,南阳吕雅、许国,江夏费恭,琅邪诸葛京,汝南陈裕,即皆叙用,咸显于世”。这个被推荐任用的名单中,就有不少来自随从刘备入蜀的荆州士人家族,只是未见南阳张氏。
碑文没有提到张揽祖父、伯祖内迁河东后的出仕情况。他的父亲曾任“上谷太守、征南将军、□□二州刺史”。张揽本人曾任山阳令、弘农太守。淝水之战后,前秦败退,局势混乱,正在乡里守墓的张揽,率乡人建坞壁自保:

家难,庐于墓所。时大军西归,肆虏掠,盗贼充斥,居人不安。□□□□□□□□□余家□□君所。乃立义主,壁以居之。白雀中,累征不起。哀皇既哭元辅,将走东垣,君帅义众墨缞赴难,朝廷闻而义之,即其墓所授立义将军。服阙,拜河北太守。……在郡五稔……遘疾薨于官舍。……君兄弟七人,闻名籍甚,同德□义,号曰七龙。□昆□□□原上谷太守之茔。君与长兄、季弟,于弘始末年别葬闲原之新茔,南寇故也。长子宣威将军、晋王长史谟等聿修厥德,不陨其美。以上皆碑中语也。

引文中有一些文字亦断续见于后秦碑,对读来看,金碑大概是全部照抄了当时能够辨读出的后秦碑文,抄录至“铭曰”前为止,铭文部分未录。碑文中的“哀皇”,指苻坚死后在晋阳即位的苻丕。淝水之战后慕容鲜卑、羌人姚氏势力趁机兴起,关中、河东形势复杂。张揽的乡人武装,先是依附于苻丕,苻丕被慕容永击败后,又依附于后秦姚氏,出任本郡(河北郡)太守,五年后去世。墓碑立于后秦弘始(399416)末年“南寇”即刘裕北伐之时,距张揽去世已经有二十余年。立碑者推测应当是其长子张谟,曾任后秦宣威将军、晋王长史。据碑文所言,该家族有两处墓地,张揽碑所在的岳村为“闲原之新茔”,张揽的父亲和大部分兄弟则葬于别处的旧墓地。
后秦碑建立时,距张氏家族内徙闲原一百五十余年,经历了四代人。这种只有几代人的家族世系叙述,一般而言是比较可信的。 除了张衡之外,碑文没有刻意攀附和追溯远祖,主要是记述几代人任官,还有“以名节自居”“有人伦风鉴”,以及迁徙蜀地、内迁闲原等内容,据此推测,碑文撰写者依据的或许是谱牒、家传之类的资料。
金碑在抄录后秦碑文后,以“撰文书字□□略无□□□□□□□陆县之东张村,再徙乐村。虽簪裳暂辍,常以财雄乡里矣”一句作为过渡,直接跳到了两宋之际的“今祖”张喜:

至今祖讳喜,字悦道,资状魁伟,胸宇磊落,有豪侠气。当宋宣和兵火,县濒大河负太行,战国□用武□□,贼民□□□□□□□□率为守御计,并畏威引去,一境得无事。复值凶歉,喜发囷廪赈救,全活甚众。……方且四世合居,百口共爨,岁垦万亩,日饭两钟。

北宋末年的闲原张氏,不再是“有人伦风鉴”的官宦家族,而是呈现为乡里之豪的面貌。“今祖”张喜,靖康之乱后活跃于地方,其“豪侠”特征以及在宋金之际世乱中的行为,让人想起张揽的聚众自保。只不过“讲学茂于童年”的张揽,似乎兼具文化士族和乡里之豪两种形象;“有豪侠气”的张喜,则是较为纯粹的乡里之豪。
自后秦张揽碑,到宋金之际,中间经历七百多年。这期间闲原张氏的情况,金碑虽然完全略过,仍有一些出土资料可以参照。1993年,平陆县上张乡张村发现七件铭文石造像,时间从北魏孝昌三年(527)到隋文帝开皇十六年(596)。其中张氏造像有四件,分别为故都督张洛世(开皇元年)、张世兴(开皇元年)、张留通(开皇三年)、张向略(开皇十六年)。张村位于岳村之东,直线距离约15公里。这批造像发现之前,1983年平陆县西侯村西侯中学内曾发现一批铜造像、铜牌等,多件有铭文,涉及时间从隋大业二年(606)到唐开元八年(720),正好与张村造像衔接。佛教相关铭文四种,均与张氏有关,分别是张志迁(大业二年)、张智本(仪凤四年)、张元楷(垂拱三年)、张元男(时间残缺)。张志迁、张智本两种铭文镌刻于同一造像两侧,该像由张志迁造于隋大业二年,一直传承使用,唐仪凤四年(679)由张智本重新装饰。这批造像发现的西侯村,位于岳村之西,直线距离只有5公里多。这一带至今仍有西张、西北张、中张等多个以张姓命名的村庄。
中条山以南至黄河的狭长地带,原本属于河东郡,后秦以后增设河北郡。今平陆县(唐代开始定名为平陆)在东,芮城县在西,闲原正好位于两县中间。上面提到的两批造像都在平陆县。从芮城县境内保存的北朝隋唐造像题名来看,张氏同样是主要姓氏之一。《周书》提到过芮城人张元,“祖成,假平阳郡守。父延儁,仕州郡,累为功曹、主簿”,张元本人“有孝行。微涉经史,然精修释典”。此外,北周武成元年(559)裴侠去世后,“河北郡前功曹张回及吏民等,感侠遗爱,乃作颂纪其清德焉”。根据这些来看,北朝隋唐时期张氏一直是中条山以南颇具地方影响力的人群。
这让人想到唐代名将张守珪家族。两《唐书》中张守珪、张献诚父子的传记,籍贯或云“陕州河北”,或云“陕州平陆”,张守珪显赫后也回过平陆故里。该家族墓志目前已经发现不少,郡望均写作南阳。如张守珪墓志云:“其先南阳人也,因宦于陕,故遂家焉。”张献诚墓志:“□阳人□□□封□族,开国承家。子房运筹,茂先博物,系之于公矣”。张守珪之侄张献甫墓志:“其先南阳西鄂人也。远祖河间相衡,徙居陕服,子孙因家焉,今为陕州平陆人也。”更是具体提到了“西鄂”和张衡。此外,张献诚之子张任墓志云:“远祖以避仇南阳,因家陕服。”张献弼墓志:“望本南阳,因官陕服。”张献弼之子张遵墓志:“其先南阳人也,后因官家于陕,今为陕之平陆人。”这些墓志的追溯性书写或详或简,但有两个基本要素是均被提及的:远祖出于南阳(少量具体到西鄂);后来徙居平陆。至于徙居的原因,大部分含糊地说是由于任官,但也有“避仇”说。
由于缺乏更进一步的证据,张守珪家族是否就是出自闲原张氏,并不清楚。中条山以南张姓人口甚众,是否都与蜀汉亡后内迁的南阳张存家族有关,也令人生疑。 张守珪生活的时代,“因官徙居”形成异地支系,作为墓志叙述家族由来的格套,已经非常流行。闲原张氏的“南阳西鄂”郡望,被当地的其他张氏人群攀附性“借用”,或者说其他张氏人群出于某种策略而与闲原张氏联宗、通谱,从而导致“南阳西鄂”郡望在这一地域的扩散,可能性是存在的。不过,另一种可能性也很难排除,即张守珪家族确实与闲原张氏有关,墓志追溯南阳作为郡望,并不是刻意攀附,只是有些失真和变形。

二、“南阳西鄂”与“南阳白水”

闲原张氏与南阳张氏的真实性关联,让人再次审视北朝正史中的“自云”“自言”记述。有意思的是,北朝正史入传的“南阳西鄂”张氏人物有两位,均为“自云”。一位是《魏书》中的张熠(字景世),“自云南阳西鄂人,汉侍中衡是其十世祖”,历任奉朝请、扬州车骑府录事参军、步兵校尉,曾参与洛阳永宁寺建设。一位是《北齐书》中的张保洛,“代人也,自云本出南阳西鄂”,“家世好宾客,尚气侠,颇为北土所知”,六镇之乱后南下,先后追随尔朱荣、葛荣、高欢。两人传记都很简略。
见于出土碑志的“南阳西鄂”张氏人物,北朝则有三位。第一位是孝昌元年(525)去世的张问,志题“魏故南阳张府君墓志”,志文云:

南阳西鄂人。其先汉侍中衡之后,晋散骑常侍、征西将军、太宰、高平公方即君之七世也。自兹以降,无忝前修,轩冕之荣,仍世相袭。祖济,秘书著作郎、中书侍郎、大鸿胪,领谒者仆射,将命秦晋,专对之美,妙冠当时。

《晋书》有传的张方是河间人,任官也与墓志不符。张问祖父张济,《魏书》有传,记载为“西河人”,以“累使称旨”知名,与墓志所云相合。张济之父张千秋,先仕慕容永,后归附拓跋氏,“随从征伐,累著功绩”,卒于登国(386-396)末年。西河郡治兹氏(今汾阳),是内迁五部匈奴分布地之一,姚薇元《北朝胡姓考》列有西河张氏,认为出自屠各匈奴。
第二位是去世于永安二年(529)的张瓆,墓志极简略,只提到“南阳西鄂”和父祖、本人官历,埋葬地点是“苟巢垒之东南”,所在不详。
第三位是去世于东魏天平四年(537)的张满(字华原),是高欢的早期追随者,《北齐书》有传,记载为“代郡人也”。墓志说是“南阳西鄂人也,汉相留侯之苗裔”。留侯张良与南阳西鄂张氏并无关联,显然是攀附名人远祖。张满的情况与张保洛颇为相似,但《北齐书》特别记述张保洛“本出南阳西鄂”是“自云”,并未提及张满“自云”。
除了“南阳西鄂人”,北朝碑志记述南阳张氏,还有“南阳白水人”和笼统的“南阳人”两种形式。前者除了著名的张猛龙碑(正光三年),还有张整(景明四年)、张玄(张黑女,普泰元年)、云门寺法懃(大宁二年)、张起(天统元年)、张猥(天和二年)五人的碑志。后者则有赵氏妻张孃(正光四年)、张宁(永熙二年)、张惇(西魏恭帝二年)、张僧显(河清四年)、张道贵(武平二年)五人的墓志。需要强调的是,“南阳白水人”这种书写形式,北朝正史中从未出现过。“南阳人”的书写形式,北朝正史中有多例,包括冯氏、宗氏等,但没有张氏人物被这样记述。
由于汉晋时期南阳郡下并无白水县,研究者认为“南阳白水”郡望有一定虚构性。据称清末出于洛阳的西晋永嘉元年(307)张纂碑(碑形墓志),最早出现“南阳白水人”记述。该碑有学者疑为伪刻。此外最早的用例,就是北魏景明四年(503)的张整墓志。使用这一郡望的还有南阳赵氏。延昌三年(514)去世的北魏孝文帝嫔妃赵氏,墓志记载为“南阳白水人”。到了唐代,“南阳白水”郡望在墓志中变得颇为流行,但跟北朝正史一样,唐代正史中也从未出现过。
不少研究者已经指出,张整就是《魏书》有传的宦者白整。《魏书》未记述其本籍,《吊比干碑阴》说是上党人,墓志云:“并州上党郡刈陵县东路乡吉迁里人。源出荆州南阳郡白水县。五世祖充,晋末为路川戍主,因宦遂居上党焉。燕赵之世,冠冕弥光。”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年间,张整“以乡难入京,奉策宫掖”。这次“乡难”,应指太平真君九年(448)上党地区叛乱,拓跋焘自定州西巡,“诛潞叛民二千余家”。这些叛民具体身份不详,但上党地区是内迁五部匈奴分布地之一,人口成分复杂,姚薇元《北朝胡姓考》列有上党张氏,认为出自羯胡。白姓则是常见的中亚西域姓氏。原居上党的白整,看起来应当是在北魏定姓族之后,开始攀附南阳张氏。
正光三年(522)完工的“南阳白水人”张猛龙颂德碑,先是追溯远祖,提到西周张仲、晋大夫长老和汉初张耳,但未言及张良、张衡。接着详列七世祖张素以来世系,称张素为前凉张轨的“第三子”,任临羌都尉、平西将军、西海晋昌金城武威四郡太守,“遂家武威”。之后张猛龙的高祖、曾祖等人相继任职北凉等河西政权,北魏攻占河西后归附。但众所周知,《晋书》记载前凉张轨家族是安定乌氏人,未提及与南阳张氏的关系。张轨有两个儿子见于文献记载,“第三子”亦无迹可考。
中条山周边地区的“南阳白水人”碑志,出现时间则要更晚一些。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七年(493)去世于“蒲坂城建中乡孝义里”的张玄(张黑女),近四十年后普泰元年(531)制作了墓志,声称是“南阳白水人”,“出自皇帝之苗裔。昔在中叶,作牧周殷,爰及汉魏,司徒司空”,“远祖和,吏部尚书、并州刺史。祖具,中坚将军、新平太守。父荡寇将军、蒲阪令”。志文未提及该家族“迁徙”至蒲坂的过程。还有一位是北齐大宁二年(562)去世于邺城的云门寺僧人法懃,塔铭和墓志都说是“俗姓张氏,原出南阳白水,袭爵河东猗氏县人也”。猗氏邻接蒲坂,都位于中条山以北。
蒲坂、猗氏的张姓人群,传世文献有一些线索可寻。沙苑之战前,蒲坂人敬珍、敬祥与“同郡豪右”张小白、樊昭贤、王玄略等举兵,“数日之中,众至万余”,后率“猗氏、南解、北解、安邑、温泉、虞乡等六县户十余万”归附西魏。这里提到的“同郡豪右”张小白,又见于武则天万岁登封元年(696)的《薛君妻张氏墓志》,为志主曾祖,墓志称该家族“本望南阳,汉河间相衡之后”,八代祖张宝“因官”移居河东。具体居住地不详。到了唐代,因抗击安史之乱留名青史的张巡,《旧唐书》本传记为“蒲州河东人”,《新唐书》本传说是“邓州南阳人”,可见张巡家族居住在蒲坂,郡望追溯为南阳。猗氏县则有著名的唐代宰相张嘉贞家族:“本范阳旧姓。高祖子吒,仕隋终河东郡丞,遂家蒲州,为猗氏人。”该家族声称出自范阳张氏,据《新唐书》所云,隋代才迁入猗氏。
中条山以北暂未发现“南阳西鄂”张氏题刻,但出土过“南阳西鄂人”赵猛的墓志。赵猛去世于北魏太和十二年(488),早于张黑女五年,墓志制作于正光五年(524),早于张黑女墓志七年。志文说他是“赵明王之苗裔,晋扬州刺史尚之后”。高祖赵永,西晋永嘉年间“剖府新平,遂宅秦区”;曾祖赵辨,前秦建威将军、天水太守;祖父赵鱼为后秦奉车都尉、关内侯,“迁官河左,因而家魏”。赵猛与张黑女均生活在蒲坂,都是去世几十年后制作墓志,将郡望追溯为南阳,却分别写作“南阳白水”“南阳西鄂”。值得一提的是,南阳赵氏多见于北朝正史和墓志,有“南阳宛人”“南阳西鄂人”“南阳白水人”“南阳人”等书写形式。但跟张氏一样,“南阳白水”赵氏仅见于墓志,正史中从未出现过。
与平陆县一河之隔的陕州(今三门峡市),也有“南阳”张氏聚居。庾信《陕州弘农郡五张寺经藏碑》提到“南阳张元高寓居此地”,该寺为张元高五子舍宅所建,可惜没有提及该家族究竟“来自”南阳何地。此外,《隋书》记载名将张须陀为“弘农阌乡人”,张须陀墓志则说是“南阳西鄂人”,曾祖张庆,任齐竟陵郡丞、散骑常侍,齐梁之际自江南归附北魏,“承运迁恒农郡守,遂居于阌乡”。
如何理解这些看起来复杂而混乱的“南阳”郡望叙述?或者说,中条山南北的河东和陕州一带,那些声称出自南阳张氏的家族,在南阳西鄂、南阳白水两郡望之间,究竟是如何“取舍”的?很显然,理解这个问题,首先需要区分正史、碑志两类文本的记载差别。最关键的一个线索是,为何正史从未出现过“南阳白水”郡望。
先来看“自云”“自言”记述最早的《魏书》。可以想见,由于北魏孝文帝定姓族之后攀附现象日益增多,魏收撰史时面临的难题之一,就是如何“准确”书写入传人物的“邑里”。 刘知幾提到,当时“大征百家谱状,斟酌以成《魏书》”。之所以要征用“百家谱状”,辨析“邑里”应当是一个重要原因。简单来说,《魏书》“邑里”书写存在三种情形。第一种是很明确的,不用多说。第二种是声称出自某郡望,但可以证实为攀附的,直书其实际籍贯或居住地。第三种是真伪难辨的,注为“自云”。“自云”并不意味着攀附,只是存疑之意。
前面提到的张问,属于第二种情况。《魏书》写作晚于张问墓志,墓志自称“南阳西鄂人”,《魏书》直书为“西河人”,攀附证据大概是很清楚的。类似的如“世居赵郡”的王仲兴,“自以寒微,云旧出京兆霸城”。王仲兴后来任雍州大中正,可见至少自称京兆旧望得到了朝廷认可,但《魏书》仍直书为“赵郡南栾人”。张熠、张保洛属于第三种情况。类似的还可以举出“自云太原人”的温子昇:“晋大将军峤之后也。世居江左。祖恭之,刘义隆彭城王义康户曹,避难归国,家于济阴冤句,因为其郡县人焉。”这种辨析和确认,应当视作《魏书》的重要贡献,与此同时也是一种“书写权力”。
属于第二、三种情况的家族,制作墓志时当然一般还是会书写所攀附的郡望。这样就可以理解,为何正史与墓志的“邑里”书写存在诸多不一致。
这也让人感到好奇,世系和迁徙过程明确的闲原张氏家族,其“南阳西鄂”郡望在北魏定姓族过程中是否会顺利得到承认?由于缺乏史料,此点尚无从得知。《周书》中列传的张元,所记“邑里”是“河北芮城人”。张元家族几代出仕,显然是当地很有势力的豪强大族。前面提到,北朝时期中条山南北和陕州一带的张氏人群,大都将郡望叙述为“南阳”,特别是“南阳西鄂”。张元家族与闲原张氏家族同样生活在中条山以南偏西的狭小地区(不排除同族的可能性),按理说也不应该例外。
北魏孝文帝定姓族后,郡望和移属按照规定需要经过朝廷认可。如代郡桑干人朱瑞,“始以青州乐陵有朱氏,意欲归之,故求为青州中正。又以沧州乐陵亦有朱氏,而心好河北,遂乞移属”。朱瑞先后两次攀附郡望和移属,都要请求朝廷同意。再如茹皓,原本是寓居淮阳上党的吴人,“既官达,自云本出雁门,雁门人谄附者乃因荐皓于司徒,请为肆州大中正。府、省以闻,诏特依许”。茹皓出任攀附“邑里”雁门郡的大中正,经过了“府、省以闻,诏特依许”的行政程序。南阳地区则有“自云南阳人”赵邕家族的例子。赵邕祖母原本葬在平城,赵氏“以赵出南阳,徙属荆”之后,始迁葬于南阳“宛城之南赵氏旧墟”。这种情况与“自云弘农华阴人”的杨播家族很像。
北魏取得南阳盆地的统治,是在孝文帝迁洛之后的太和二十一年至二十二年间。南阳张氏的两个主要郡望中,“西鄂”是旧县(南朝一度罢废,北魏复置),经过朝廷认可后可以移属,虽然这种认可在社会上也可能并不被认同。“白水”则有些复杂。
白水本指河流,因河流而有白水乡,是刘秀祖先改封之地。东汉以后作为帝乡代称,与西汉“丰沛”一起,成为人所熟知的地理符号。但前面也提到,汉晋时期南阳郡下并未设置过白水县。据《魏书·地形志》记载,孝昌年间侨置过北南阳郡,下领北平、白水两县,此时已是六镇之乱以后。假如孝文帝太和末年已经在南阳郡设立白水县的话,自宣武帝初期开始逐渐流行的“南阳白水”郡望,就有实指性和移属可能。但不管如何,从郡望认知角度来说,“南阳白水人”的攀附性,当时人大概是很清楚的。这是为何“南阳白水”早已见于北魏墓志,《魏书》却从未出现过的原因。唐人小说《游仙窟》中的张生,自称“下官望属南阳,住居西鄂。得黄石之灵术,控白水之余波”,在他的叙述中,作为郡望的“西鄂”与作为帝乡符号的“白水”,使用上仍有明显区分。
中条山周边地区的“南阳”郡望叙述中,“西鄂”多而“白水”少。就目前所见碑志推测,“南阳白水”郡望或是最早出现于北魏洛阳,并作为都城的墓志书写文化,逐渐向州郡地方流传的。蒲坂的张黑女墓志,应当是产生于这一背景之下。 而从区域空间上说,闲原张氏的存在,构成了一个真实的“南阳西鄂”郡望空间支点,可以想见至少会在中条山以南和陕州一带形成较大的“南阳西鄂”郡望影响力。这就提出了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南阳白水”这个后起流行的蹊跷郡望,如何进入早已有真实的“南阳西鄂”迁徙家族生活的地区,并为一些人所使用?这种现象与该地“南阳西鄂”家族的政治地位、社会影响力(或者说维持家族身份边界的能力)是否存在关联?“南阳白水”仅见于中条山以北、人口流动性更强的蒲坂城周边,中条山以南则未发现,是否与此有关?这个问题涉及郡望攀附的区域内部过程和地方家族的社会权力关系,仍有待于今后探讨。

三、“邑里”记忆、攀附与“遗忘”

曹魏末年内迁到河东的蜀汉家族,当然不止是闲原张氏和河汾之间的薛氏。《魏书》中留下记载的,就有“蜀帅”韩砻、“河东蜀民”黄思和郭综、“绛蜀”陈双炽、“蜀贼”丁虫等人,可惜只是零散提及,具体家族由来难言其详。
碑志中稍有记述可“寻”的,是北魏景明五年(504)的《密云太守霍扬碑》,位于中条山以北的临猗县霍村。碑文云:

君讳扬,字荣祖,河东猗氏人也。基自周文,茂流遐叶,汉大司马大将军光之胄,晋交州刺史弋之胤。苻清渊侯猛之曾孙。祖树傲世静栖,志康四公。姚咨议参军明之子。暨于扬也,幼绪逊弟之义,长表经博之方,腾志南游,荆吴是好。

碑文将祖先追溯到西汉霍光和西晋霍弋。霍光是平阳人,属于广义上的河东。霍弋是霍峻之子,《三国志》记载为“南郡枝江人”,是随从刘备入蜀的荆州家族。蜀汉灭亡时,霍弋镇守南中,归附司马氏后得到留任,曾“遥领交州”,碑文中的“交州刺史”正好吻合。1963年云南昭通发现霍承嗣壁画墓,题记称“本是荆州南郡枝江人”,研究者认为即出自镇守南中的霍弋一支。从常理来说,霍弋虽然得以留镇西南,但可能也会有一些族人被内徙。河东猗氏的霍扬家族声称为霍弋“之胤”,虽难证实,与曹魏末年内迁蜀汉家族的背景则是契合的。值得注意的是,霍扬墓志并未像霍承嗣墓题记那样,追溯自己是“南郡枝江人”,而是直接书写居住地“河东猗氏”。
生活在中条山以南芮城的韩氏家族,有两种唐代墓志声称来自南阳。开元三年(715)韩孝纯墓志云:“其先南阳人也。齐梁间,十一代祖仕至河北太守,因家河东,便为永乐人也。曾祖和,随荡寇将军。”调露元年(679)处士韩君墓碣:“其先南阳人也。出自周文王之胤韩侯之后矣。……自兹厥后,茂绪斯繁,异代同钦,郁为□德。祖畅,隋海州录事参军。”两种墓志提到的家族世系都有跳跃性,看上去很像是攀附。不过《魏书》提到,太和年间河北郡“有韩、马两姓,各二千余家,恃强凭险,最为狡害,劫掠道路,侵暴乡闾”,韩氏至迟北魏中后期可见已是当地一大势力。在“其先南阳人也”这种模糊叙述背后,似乎也无法完全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韩氏会不会跟闲原张氏一样,是先随刘备入蜀、蜀汉亡后内迁河东的“南阳人”家族之一?前面提到的杨戏《季汉辅臣赞》中,与南阳张存同句被“赞”的,就有马季常、韩士元二人。
陈氏也是中条山以南颇具势力的北朝家族。《续高僧传·释真慧传》称:“河北诸陈,代称冠族,远称汉右相陈平,中云魏向侯陈涉,乃至江表陈代,并出此乡。”叙述颇有夸张之处。据《太平寰宇记》记载,芮城有陈平祠,“八世孙、汉魏郡太守陈康于此分居,乃立祖庙,令宗族祭祀”。陈康生活于两汉之际,曾任更始帝魏郡太守,籍贯乡里文献阙载。北魏前期以经学知名的“河北人”陈奇,则“自云晋凉州刺史骧之八世孙”。芮城出土陈荣欢造像记称:“余等藉承汉高左右大丞相户□侯太□正平,晋冲关都□□军□□城长左冯翊太守陈□□六世孙。”河北郡的陈氏家族或许来源不一,但至少从相关追溯资料来看,魏晋之际似乎也是其中一个重要时间点。
永嘉之乱则是该地家族历史叙述的另一个重要时间点。原存于芮城郑家村老子祠的西魏大统十四年(548)蔡氏造太上老君像碑,碑额龛像之下横刻:

刘曜光初五年冠军将军、关内侯、平阳太守、豫州刺史、太尉公蔡洪像碑一区。

其下是竖刻的长篇发愿文和家族题名。发愿文将祖先追溯到东汉蔡邕,接下来依次提到了“远祖”蔡元、“次祖”蔡谟、“次祖”蔡定、“七世祖”蔡洪、“□祖”蔡瑛五人。发愿文之后题名三列,第一、二列(第三列是造像参与者)罗列了13位祖先,较之发愿文多出不少。第一列5人,为蔡翟、蔡顺、蔡邕、蔡元、蔡谟;第二列8人,分别是蔡定、蔡仲骞、蔡孟骞、蔡洪、蔡和骞、蔡□骞、蔡子真、蔡□。上述祖先序列中,第一列显然是属于追溯远祖,第二列自蔡洪开始有了明确世系(“七世祖”)。蔡洪在碑刻中先后三次出现(横刻、发愿文、题名),在家族谱系中地位最为突出。
蔡洪题名强调的时间是“刘曜光初五年(322)”,蔡定则是“刘聪麟嘉三年(318)”任征东将军、平阳太守、河北县侯,两个时间点非常接近。两人均出任平阳太守(还有蔡和骞)。平阳是刘聪政权都城(今临汾),设司隶校尉,蔡定平阳太守之任显得有些蹊跷。东晋往往将这个官号授予流民帅。自平阳率众流亡荥阳一带的豪强李矩,就由荀藩表请晋元帝“领河东、平阳太守”。这就让人怀疑,蔡定、蔡洪家族会不会曾是依违于南北边境间的流民武装呢?
题名中的蔡谟是东晋名臣,《晋书》有传,字道明,官至扬州刺史、司徒等职。题名则说他字“仲恭”,官任是“晋太初元年征东将军、六州诸军事、陈留太守、兖州刺史、司徒公”,颇有出入。两晋没有太初年号,疑为晋元帝太兴元年(318)之误。总之,如果只是攀附名人,为何不题写蔡谟后来担任的更高官职,却只是强调陈留太守、兖州刺史等不见于《晋书》本传的较低官任,也让人困惑。
差不多与蔡谟同一时期,倒是有一位流民帅蔡裔出任过兖州刺史。蔡裔是蔡豹之侄,蔡豹之父蔡宏则与蔡谟祖父蔡德是兄弟。永嘉之乱后,蔡豹统率流民活跃于淮北和徐州一带,后被东晋朝廷处死,所部武装由蔡裔继领。《太平御览》卷四三五引《晋书》称,蔡裔曾“仕伪赵为振武将军”。振武将军正是蔡豹生前用过的将军号。蔡豹“内抚将士,外怀诸众,甚得远近情”,被处死后时人“多悼惜之”,从当时情形来说,蔡裔一度愤而帅部北附,可能性是很大的。此时“伪赵”指刘曜前赵。蔡豹被杀是在太兴三年(320)十月,与蔡洪、蔡定题名强调的“刘曜光初五年”“刘聪麟嘉三年”相近。
不管如何,这些题名显然是蔡氏家族对永嘉之乱后某个重要时间节点的记忆。至于该家族迁徙至芮城的“始祖”,则要更晚一些:

曾祖瑛(?),名光简素,望冠海华,家于因宦,流居魏邑。□化迁移,寓家河北。未几厥丧,□时以□□冥运超轮。即于河阳衢恻(侧),置庙修形。

第二列题名最后为“假南阳太守蔡□”。在他前面空有一行,再前则是“太常卿、宣城太守蔡子真”,从任职来看是出仕于江南政权。也就是说,该家族似乎有一个南渡北归的迁徙过程。蔡瑛(?)去世后,“即于河阳衢恻,置庙修形”,建立供奉老子形象的祠庙,大统十四年(548)造像时“建碑庙庭”,就是立于这处祠庙之中。有意思的是,永嘉之乱以后曾在谯郡之地侨置陈留郡,以处流民。谯郡有著名的老子祠,由于侨置陈留郡的关系,也被称作陈留老子祠。有没有可能正是北迁的陈留(谯郡)蔡氏移民将老子祠信仰带到了新的生活地芮城(“魏邑”)?不免引人遐想。
与河北郡蔡氏家族造像碑叙述可以参照的,是同样声称出自陈留蔡氏的高欢亲信蔡儁,东魏兴和二年(540)的墓碑碑文云:

陈留圉人也。……世祖连,永嘉末,东渡江,为散骑常侍、司徒谟之第三兄也。曾祖,宋冠军将军、陈留太(下阙)运知机,翻飞择木,亦既来□□蒙眷赏,乃为安北将军、殿中尚书□□□□居□外(下阙)伦所重,望实是归,王者之居,不常厥土,乃与运迁,即安所寓,今为□□□□□人也。

《北齐书》本传记载蔡儁为“广宁石门人”(改镇为州之前的柔玄镇),是生活在六镇的军人。碑文说他出自陈留圉县,与前面提到的“代人”张保洛“自云”出自南阳西鄂相似,只是《北齐书》没有提及蔡儁“自云”。碑文说蔡儁世祖蔡连,为司徒蔡谟之“第三兄”,永嘉之乱后到江南,刘宋时归附北魏,后迁徙到柔玄镇。但蔡谟之“第三兄”,如同张猛龙祖先出自张轨“第三子”一样,文献没有任何记载。
永嘉之乱后南渡,刘宋北迁,是蔡儁碑家族叙述的两次重要转折。除了这种南渡北归经历,永嘉之乱时“因官”留居北方某地的叙述也很常见。北魏延昌元年(512)立于赵郡柏人县的“恒农人”杨宣墓碑,称先祖任赵郡太守,遭逢永嘉之乱,遗令子孙“且家赵邦,观世隆歉”,定居“柏仁永宁乡”。东魏天平元年(534)立于上党的程哲碑,在追溯周汉至魏晋“先祖”后,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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