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以精神控制与精神虐待为绳索,自恋性人格障碍(NPD)往往会让伴侣在抑郁和焦虑中,陷入自我怀疑、自我责怪,以此把伴侣牢牢绑在身边,被称为“情感吸血鬼”。
因为难以摆脱自我怀疑的惯性,NPD人的伴侣总是深陷这段不健康的亲密关系。侥幸逃脱后也身心受创,需要寻求心理咨询的帮助。
回过神来,被称为“血包”的他们,试图重新理解这段亲密关系中,自己是如何深陷其中,被控制、伤害而久久无法觉察伴侣的异状。
作者 | 江郁琦
编辑 | 温丽虹
来源 | 真实故事计划
ID | zhenshigushi
和丈夫分居一年多之后,叶元慧聊起恋爱、结婚的经历,反复使用“怪怪的”这样笼统的词汇。到最后,她忽然哭了起来:“我回想的时候,才发现,他从来没有明确地说过爱我或者是要和我在一起。这一切好像都是我一厢情愿。”在决心和丈夫离婚分居后,她从心理咨询师的分析中得知,自己的丈夫很可能是一名NPD(自恋型人格障碍)。这也让那些过往她难以形容,只能笼统总结为“怪怪的”的现象得到了解释。在长达18年的婚姻中,丈夫总是不顾及叶元慧的感受,忽视并指责她的消极情绪。2023年5月的一天,叶元慧在娘家探亲,中午接到了公公婆婆的电话。老人家当天出门聚餐,一般,他们参加聚会当天都会外带盒饭回家当晚餐,当天中午却打电话来,嘱咐叶元慧回家做晚饭。晚上,叶元慧赶回家中做晚饭。灶上的火已经生起来了,蒸汽熏得叶元慧脸热热的,正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她听到公婆和丈夫回家。她走到厨房门口,看到公公婆婆带了晚饭回家,三人正在桌上摆放餐盒。她默默回到厨房,嘟囔了一句:“那我还要做饭吗?”又走出厨房朝餐厅的方向问:“你们还要吃我做的饭吗?”没有人搭理叶元慧。她忍着性子,走到餐桌前质问丈夫:“你是要吃我做的饭还是带回来的饭?我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做饭?”公公没有理会她的委屈,反而问她:“你用不用一点小事就情绪这么激动?”就在这时,叶元慧的丈夫开口帮腔:“不想做就不用做了,以后都不用做了。”满腔委屈没有人安抚,却还要被指责,叶元慧一气之下摔门而出。她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倾泄自己的委屈和不满:“我那时候感觉,我就像这个家的局外人一样。”和丈夫进入亲密关系18年,在这段关系中,叶元慧的委屈和愤怒,大部分都被丈夫刻意忽略。而最终,她只能独自消化这些情绪,并且因为身旁的人都对此表现出冷漠甚至责备的态度,叶元慧时常陷入自我怀疑:是否其实错的是我?在精神分析领域,学者们引入了“自恋”的概念,将之描述为一种以优越感和自我中心为特征的人格模式,也就是“自恋型人格”。自恋型人格障碍,则是一种临床诊断的心理疾病。心理学界把自恋型人格障碍定义为:在讨论“自恋型人格”恋爱的书籍《恋爱中的暴君》一书中,作者邱雨薇区分了健康自恋和不健康自恋的人格之间的区别。健康自恋的人,拥有相对稳定的自我价值感,并且对自己和他人的需要持一种慈悲、接纳和尊重的态度。但不健康的自恋或“病态自恋”的人,则内在太过脆弱,以至于缺少对自己和他人情绪感受的觉察力。在人际交往中,这些人可能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顾他人的感受,以满足自己的需要为中心。当我们说一个人是自恋型人格的时候,我们在形容这个人拥有一系列的特质。包括缺乏同理心、有优越感、浮夸、傲慢、寻求认可和崇拜、有控制欲、以自我为中心以及容易情绪失控。
邱雨薇在书中提醒:“当自恋发展到病态,并且导致严重的心理功能紊乱,给患者带来困扰和痛苦时,自恋的人格特质会发展为自恋性人格障碍。”自恋性人格障碍,因为难以改变且在关系中呈现出极大的虐待性,被心理咨询师称为“情感吸血鬼”。带着儿女躲回娘家的几天里,叶元慧不断接到丈夫打来质问的电话。电话里,叶元慧的丈夫接连质问——丈夫质问得义正言辞,在他连续诘问之下,叶元慧忍不住自我怀疑:是啊,只是一顿饭而已,我有没有必要发这么大火呢?和往常一样,这次矛盾,也以叶元慧的反省告终,带着“我是不是错了”的疑问,叶元慧从娘家回到了丈夫家中。让伴侣陷入自我怀疑,是NPD进行情感操控的常见手段。这样的自我怀疑,就像漩涡一样产生巨大的引力。依靠这种引力,NPD把伴侣牢牢地锁在身边。那次回家之后不久,叶元慧因发现丈夫出轨的痕迹,和丈夫爆发矛盾。洗衣服时,她发现丈夫贴身衣物上有“奇怪的粘液痕迹”。想到多年前,他们的大女儿四个月大时,自己曾撞破过丈夫出轨,在卧室的垃圾桶里翻出用过的避孕套。叶元慧不免起疑。抱着丈夫再次出轨的怀疑和愤怒,她带着孩子又回了娘家。这一次,丈夫跟她道了歉。但之后,他立刻开始数落叶元慧,指责她脾气太大、情绪偏激。他希望叶元慧赶紧回家,“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外婆那里多不方便?”这句话,让叶元慧内心动摇,觉得带着两个孩子一直挤在娘家不是办法。最终还是叶元慧让步,她问丈夫:“如果我回家,你接下来要怎么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又会如何对待我?”一向冷淡的丈夫这时候勃然大怒,脱口而出许多谩骂的话。叶元慧当时完全懵了:“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只记得他一直把错误归到我头上,指责我、贬低我甚至侮辱我。”哪怕丈夫的行为毫无逻辑,那天后,叶元慧还是回去了。站在家门口,她发现钥匙无法开门。她才发现,丈夫趁她不在家换掉了家门的锁。“我当时就有一种第六感,就像我第一次在卧室的垃圾桶里翻出避孕套之前的那个感觉一样。”叶元慧马不停蹄地跑到丈夫的办公室,发现他再一次出轨了。集中发生在一个月中的事情,让叶元慧终于克服了自我怀疑的惯性。她少有地确定,错的是丈夫,而不是自己。从相恋到结婚,叶元慧在这段亲密关系里沉浮了18年,终于打定主意,向丈夫提出分居离婚。分居最初,叶元慧仍然会自我怀疑:“我当时会想,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对?”当时她接受了心理咨询,得知前夫可能是NPD。上网搜索,她看到很多人说要“逃离NPD”。“但他们都没有结婚,和NPD没有孩子。”叶元慧看到这些太迟了,她在这段关系里走了18年,想要逃离NPD伴侣,需要切断的不仅只有两人之间的联系。“我带着儿子和女儿,是不是根本没法和NPD断干净?”决心离婚的时候,她还在担心年幼的孩子,担心离婚会影响孩子的成长。好在,孩子们给了她支持。在她自我怀疑的时候,两个孩子听她说起离婚的决定,都对她表示了支持。大女儿说:“妈妈,我支持你。”小儿子说:“我知道,是爸爸不对。爸爸发脾气的时候,把窗户都砸烂了。”这让叶元慧轻快了一些。和NPD人建立过亲密关系之后逃离,那段感情往往会在人身上留下严重的心理创伤。他们自称“受害者”或是“血包”,形容自己的感受为“劫后余生”“脱了一层皮”。往往,最终走进心理咨询室的是他们。 在诊室中,他们常常会被问到一个问题:“在事情发生的当下,你感受到了什么?”这个问题对没有经历过“有毒”亲密关系的人来说也许很简单,但NPD受害者往往很难回答上来。 心理咨询师刘歆认为,叶元慧在这段近二十年亲密关系之中,呈现出了“情感麻木”的状态。“情感麻木”也称“自我觉察功能削弱”,受害者在长期心理压力下,会逐渐屏蔽自身感受。这使她们难以识别关系中的问题,甚至无法察觉自身的情绪和需求。 为了合理化遭遇,受害者可能会用“他不是故意的”或“是不是我要求太多了”来解释对方行为,暂时缓解内心冲突。但这种合理化会进一步削弱自我觉察,让她们更难从创伤中走出。 长期如此,受害者可能发展出“习得性无助”,对问题感到无力改变,从而进一步失去对生活的掌控感,影响心理恢复。临床心理学家雷诺尔·沃克(Lenore E. Walker)认为,“习得性无助”解释了“受害者为什么离不开施暴人”这个问题。受害者会爱上施暴者,不是因为施暴者对受害者有多好,而是因为足够坏。并且,施暴者对受害者的好与坏交替进行,不断给他们希望又扼杀这个希望,从而强化“怎么努力都没用”的感受。受害者就在这样的训练中,一点点“学会”了“无助”。在社会地位上,胡昕远优于男友严书文。但在感情上,她却处于被动和弱势地位。他们相识于驾校练车。严书文是胡昕科目三的教练长。初遇时,严书文就对胡昕展现出明显兴趣。他对胡昕说:“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一开始胡昕觉得这句话很浪漫,两年后再说起这些,她却觉得毛骨悚然。相恋一周后,严书文第一次向胡昕借钱,胡昕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严书文甜言蜜语软磨硬泡了一阵,胡昕仍然谨慎地拒绝了。这一次,严书文没有多说什么。当时,胡昕并未因此对严书文产生警惕。第一次约会时,严书文给她留下了体贴男友的印象。确定关系后第一次见面,严书文带胡昕到朋友家参加聚会。面对一桌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男人,胡昕与他们毫无共同话题,只能与严书文交流。在陌生的环境,胡昕性格内向感到不安。那天在饭桌上,只有她一个女性,男人们的妻子都在照料孩子,没有上桌吃饭,这让胡昕更加如坐针毡,“我当时特别想走,满脑子都在想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门打车”。不安之时,严书文问她“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要不要出门走走?”胡昕好像被拯救了一样被他带出饭局,为男友察觉自己的情绪而感动,而男友似乎格外享受扮演那个“拯救者”的角色。时隔两年,分手后,她意识到:其实是男友主动营造了一个让她充满不安的环境,并让她陷于其中。第一次借钱后不到一个月,严书文再次向胡借钱。正是七月半,胡昕给故去的朋友烧纸钱的时候,严书文联系她说:“信用卡需要周转,给我打五千块钱。”胡昕说:“别再跟我说这件事了,我正在给我朋友烧纸钱。”严书文说:“我也缺钱,给我烧点。” 胡昕为严书文冒犯的言行感到震惊。但她立刻转过念头,为严书文辩解:也许严书文不知道这里面的习俗和忌讳。很久之后,胡昕回忆起这件事时才意识到,在她和严书文长达两年的恋情中,严书文常常像这样,在生活中类似的各种大小事务上践踏和拓宽她的底线。第一次,她改变了自己的底线,是严书文借钱时提到他的前女友们。他不停地讲述他的前妻和前女友都是如何痴情无私地帮助自己,不知不觉中为胡昕树立了假想敌和需要追赶的对象。而后,严书文贬低胡昕:“你是城里人,你跟她们不一样,你了不起,你只爱钱。” NPD患者常常使用“三角测量”的技巧来进行情感操纵。“我在很多人当中选择了你。如果你不按我说的来,我立刻就会离开”,以此让对方陷入不安与自我怀疑之中。
“那几天,他都一直拿这件事吊着我。一会儿对我很热情,一会儿对我爱答不理。”当时,车子正在高速上行驶,严书文一言不发地把车开到服务区,下车就走。胡昕反应过来的时候,严书文已经不见了。她只好独自把车开回家。第二天是胡昕的生日,她一直联系严书文,严书文并未回应。第三天,严书文再一次出现,给胡昕发的第一条消息又是向她要钱。“我当时整个人都麻木了,我已经没再想借钱这件事合不合理了,我只想让这件事赶紧过去。如果借钱可以让这一切痛苦结束,那就借给他吧。”胡昕和严书文在一起时,就有好友提醒过她:“你男朋友表现得不太正常,你要注意他有没有精神问题。”胡昕当时处在完全丧失主动权的状态当中,没有听进去。真正确认严书文有NPD倾向,是在胡昕和他分开以后。那时,严书文欠债已经到了要闹上法院的地步。胡昕请了律师,严书文认为,律师介入,女友就会认清自己在感情生活中的所作所为,于是主动切断了与胡昕的联系。分手后,胡昕和学心理学的表弟交流她的经历。表弟告诉她:“你的前男友可能有NPD倾向。”表弟详细地向胡昕介绍了NPD患者的行为模式,以及严书文有哪些行为符合了NPD患者的诊断标准。表弟对胡昕说:“我虽然没有和你的前男友相处过,但是我了解你的父母。你会陷入这样的困境,可能是因为你的父母也有NPD倾向。你在长期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习惯了被人破坏底线而不作出反抗的相处模式,所以当面对同样的伤害时,别人可能可以觉察出问题,而你觉察不出来。”时过境迁之后,小艾才意识到,在和男友“丹”的恋爱中,很多她曾经反省过的事情中,她并非过错一方。当天,小艾在夜晚时分驱车到男友丹的住处。一整个白天,丹都没有回复消息,晚上也不接电话,她有些担心。当她驱车到丹的住处,却透过房间的窗户,她看到卧室的床上伸出了这双裸露的女性的腿。她僵在原地。“他应该一整晚都不会给我开门了。”意识到这点,小艾决定驱车回家,最终失眠了一整晚。第二天,小艾上门质问丹。丹不理会小艾的愤怒,笃定地告诉小艾:是她看错了。而后他又换了说法:“我没有出轨,我只是在帮助一个深处绝境的、曾经交往过的对象。她马上就要掉入万丈深渊了。而且因为曾经交往过,所以我一见到她,就忍不住脱下了自己的裤子。”一瞬间,小艾觉得自己要气炸了。她对丹大吼:“不可能!”然而丹却接着她的怒气说:“如果你前男友来找你,你也会这样。”受够了男友的诡辩,小艾盛怒之下,拿起桌边的碗狠狠地往地上摔。她被自己吓了一跳——那是她第一次用暴力解决问题。适时地,丹语气冷静地把问题引到她的身上,指责小艾有家暴倾向。丹的话四两拨千斤,让小艾愣在当下,她看着地上的碗,产生了自我怀疑:是不是在内心深处,她是一个“有毒”的人。和丹分手后,小艾向专业人士寻求心理干预。咨询师告诉她,丹的行为模式符合自恋型人格障碍(NPD)的基本特征。面对小艾的质问,丹首先否认了她看到的事实,而后忽视这背后小艾的情感需求,并进一步否认小艾处理问题的方式,使小艾从对他的质疑转为自我怀疑。心理咨询师邱雨薇指出,在与NPD患者的相处过程中,受害者容易表现出应激行为。例如,与冷静应对伴侣的小艾相比,情绪失控、摔东西的小艾反而更容易被视为“问题所在”,甚至被贴上“疯女人”的标签。这和NPD受害者往往会伴随无助感出现抑郁和焦虑情绪有关。对此,心理咨询师刘歆强调,NPD患者与其受害者的关系需要放在一个“系统”中理解。在这个系统中,NPD受害者通常被赋予“索引病人”的角色。所谓“索引病人”,指的是一个系统中“被指认的病人”。NPD受害者常被误诊为抑郁症、焦虑症、双相情感障碍或边缘型人格障碍(BPD)等;但这些诊断仅反映了他们所携带的症状,而未揭示问题的全貌,更准确的描述是“症状携带者”或“替罪羊”。刘歆进一步指出,对于“索引病人”,治愈的关键在于理解和觉察自身心理痛苦的根源。她表示:“通过与受害者一起工作,梳理他们与重要关系人的互动模式,能够帮助她们增强自我觉察,迈向创伤后的自我成长,并最终找回生活的主动权。”刘歆认为,对于NPD受害者而言,“自我觉察”能够帮助他们识别心理痛苦的根源,从而获得一种“确定感”。这种“确定感”本身就具有疗愈的作用,因为绝大多数人难以长期忍受“不确定感”——NPD受害者通常处于自我怀疑的困境中,反复质问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许多受害者在意识到‘我的心理痛苦并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是对方有意为之’时,会长舒一口气,”刘歆说道,“疗愈往往就从这一刻的‘释然’开始。”在逃离或对抗NPD的过程中,受害者常会自发结成支持社群,互相倾诉、支招。这些社群不仅提供了情感支持,还成为受害者疗愈过程的重要一环。然而,随着社交媒体的发展,形成NPD受害者社群的同时,也催生了一种倾向:对他人行为的快速审判与标签化。医学统计显示,自恋型人格障碍的患病率为1.2%至6.2%。但在今天的网络讨论中,似乎任何复杂的关系问题都可以被轻易归结为跟NPD有关。这种标签的泛化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概念的科学性和严谨性。“在亲密关系中,如果轻易地将对方贴上‘NPD’的标签,而把自己视为纯粹的受害者,这可能遮蔽了关系中可修复或成长的机会,”刘歆强调,“这种泛化会让真正的NPD受害者的声音被淹没,反而不利于他们寻求支持和帮助。”本文经授权转载自:真实故事计划(ID:zhenshigushi1)每天讲述一个从生命里拿出来的故事,作者:江郁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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