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四川东部的安岳县是目前中国已知的古代佛教造像遗址最集中的县,目前已发现历代石窟造像230处,造像10万余尊,其中尤以唐代造像的宏伟和宋代造像的精美著称于世,在中国石刻艺术史上具有上承敦煌、云冈、龙门石窟,下启大足石刻的特殊地位。如何才能保护好这些不可再生的历史文化遗产?
900多文物点的安岳石窟管理不足损毁严重 文物保护心有余力不足
4月28日,连续几天的阴雨,终于在这个早晨歇了口气。茗山寺的文物管理员刘发凤早上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屋檐下的水桶昨天夜里又接了多少雨水。这屋檐水和井里存的水就是刘发凤和他的老搭档曾祥余平时的生活用水,两人省着用的话,能有半个月不用去半山腰打混浊水了。
刘发凤和曾祥余所在的茗山寺,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位于四川省安岳县的虎头山巅,在群山逶迤间异峰突起,环山佛像森列,现存造像十三窟,皆刻于峰顶绝壁之上。高峻的地势,尽显千余年前工匠的智慧和虔诚,却也让今天在这儿看守的人们备尝艰辛。
四川省资阳市安岳县文物管理局副局长 唐文军:山比较高坡比较陡,离我们老百姓的居住区也比较远。我们想办法也打了几口井,确实水质不是很好。原来我们也想从下面提灌上来,安装变压器然后安装管道,这个费用是相当高的。所以还是钱的问题,因为资金确实比较紧张。
雨水是曾祥余和刘发凤最为清洁和方便的饮水来源,不过他们是既盼下雨,又怕下雨。
茗山寺文物管理员 曾祥余:怕被盗,因为一般落雨天,好多人不警觉。我们一般落雨天晚上要注意些。
四川安岳,因县城“安居于山岳之上”而得名。这里山青、石秀,孕育出灿烂的石窟文化,是目前我国已知的中国古代佛教造像遗址最集中的县。安岳石窟始于隋,兴于唐,盛于两宋,以古、多、精、美而著称。时至今日,安岳的山野之间仍分布着大大小小230处摩崖石窟造像和40万字石刻经文,其中包括像茗山寺这样的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共10处。唐风宋韵,宠辱不惊,沉淀下千余年岁月间的历史和文化。
国家文物局专家詹长法:全国现在国宝269处石窟,在咱们这个整个川岳地区是占了三分之一,这个比例是非常非常高。咱们说的敦煌到安岳大足,有很多东西能够看到它的一脉相承。从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从这上面来讲,安岳石窟的的确确我们是应该尽我们的全力,应该去保护好、研究好甚至去传承好。
作为石窟艺术传播中的关键一环,安岳石窟上承敦煌,下启大足,然而在这条一脉相承的链条之上,远至敦煌石窟、云冈石窟、龙门石窟、麦积山石窟、近至大足石刻,都已经相继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而安岳石窟却因为行政区划问题没有和大足石刻一起成为世界遗产,从此属于四川的安岳石窟与属于重庆的大足石刻命运迥异,无论从名气还是保护资金投入上,两者都相去甚远。而且与大足石刻相对集中不同,安岳石窟过于分散,全县文物点多达900多个,管理不易,文物损毁随处可见,令人触目惊心。
县城北20公里处鸳大镇玄妙村的玄妙观,是一处罕见的以道教题材为主的唐代摩崖造像群,其道教造像对研究我国道教史最有艺术价值,然而如今,主龛下部的十真人站像无一完好,其它造像也多遭破坏。
四川省资阳市安岳县玄妙村原文管员 李长远:这个里面原来是喊的九仙洞,放了九座菩萨在里面。现在就放了两个灶王菩萨,以前的破四旧弄出去打坏了销毁了。
除了人为破坏,盗窃也一直是安岳石窟文物的一大隐患。1997年,华严洞大磐若洞内十八罗汉头部被一夜盗割。2009年,灵游院内三尊佛像头部被盗。从2001年开始,安岳县财政拔出专款,陆续在重要文物保护点聘请了70多位文物管理员进行看守,他们的首要职责,就是防盗。
刘发凤、曾祥余就是在2005年应聘当上的文物管理员,而和他们一起守护文物的,还有这只狼狗。做为文物保护措施之一,每个月,县财政也会给它150元的伙食津贴。这只狼狗和两位老人一起,在这个山头上,已经守侯了13年。换算下来,它该算是茗山寺最为年长的看守者了。
狼狗喜欢吃猪肉和肺叶,曾祥余和刘发凤保证顿顿都有,这样才能让它保证体力和警觉,但每个月150元的伙食费远远不够,夫妻俩的津贴也不过每人每月几百元,要再倒贴狗粮,几乎是从牙缝里抠钱。
曾祥余:我们几次谈加工资,始终工资给我们加不起来,六百元钱能做什么。
面对曾祥余,文物管理局副局长唐文军也暗自为难,文物局不是不想给文物管理员改善条件,而是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实际上,自2010年起,安岳县级财政每年落实110万元,其中80余万元,用于“人防”、“犬防”,另外30万用于“技防”措施,即视频监控设施。而除了这110万的固定支出。唐文军和同事们都很难料到全县星罗棋步的900多个文物点什么时候又会因为什么原因需要用钱。
毗卢沟摩岩造像为宋代所造,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这间保护屋是在上世纪80年代由当地老百姓自发捐工捐料建成,为的就是保护好原本裸露在外的石窟造像。30年的风风雨雨,保护屋年久失修,前两年就开始出现破损,但是因为资金紧张,县里一直顾不上拨款维修。但现在保护屋已是危在旦夕,原本是为了保护文物本体的建筑如今反而成了最大的威胁。
唐文军:这块资金已经批下来了,我们预计的是可能上了50万左右。
让唐文军放心不下的,除了保护房,还有这间在风雨中飘摇的小木屋,这是杨选银每天晚上值班睡觉的地方。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挪不出资金来维修。
唐文军:老杨,这两天风大雨大,你不要睡在那里面了,注意人身安全好不好,有情况及时跟我们报告。
吴成兵看守的灵游院,位于安岳县岳阳镇罗汉寺坡北面山腰的左侧崖壁上,现有龛窟17个,造像846尊,浮雕石塔1座,碑刻题记19通。石窟开凿于五代,延续至清代,是佛道合于一处的造像。2011年,灵游院摩崖造像入选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百大新发现。但是由于这里山路四通八达,又临近公路,交通便利,加上佛像位置较低,2009年这里曾被盗割过三尊佛头,现在仍然属于盗窃隐患较大的文物点。
吴成兵:好多时候,凌晨一两点钟有时候三点钟,报警器一响我就要起来。有时贼不敢靠近,拍打房子给你丢两块石头看有人没有。去年还来过一回,他没偷到东西,因为我在这里。我是365天,下大雨随便什么天气我都在上面,我说只要我吴成兵头在,菩萨头就在。
60多岁的吴成兵拍着胸脯立了军立状,不过无论是文物的安全还是他的人身安全,唐文军都一样挂心。
唐文军:你放心,这些大的费用我们还是要解决的。因为狗喂得好,你们的安全我们也放心些。
实际上,除了用于人防犬防技防的110万元,安岳县每年根据实际情况需要,对文物保护还有其它投入。其中包括每年预算10万元,用于地下文物发掘、消防器材采购等。
在2010年至2014年,县级财政投资近1亿元,打造安岳石刻·圆觉洞国级AAAA级景区,又在2015年,投入35万元用于消防饮水工程项目。此外,近年来还投入约300万元,用于文物抢救性保护、抢险排危等项目;投入近400万元,用于各类方案编制。而安岳县的财政收入,2016年仅为12.4亿元。
唐文军:因为我们县本来是个农业大县,县财政本级收入也不是很高。作为一个文物维护,每年上百万还是不小的开支。
詹长法:如何在这么大的一个范围内,去做到咱们说的防盗报警等等,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这么大的遗产地,我在我们整个安岳或者在四川省的规划、或者说人力机构的配置上,我会不会给一些政策上的倾斜。
前面我们看到,为了保护石窟文物,安岳县积极行动起来,自掏腰包进行人防犬防技防,主要是为了防止人为破坏和盗窃。但是除了人为的因素,这些分布在户外山野间的不可移动文物还面临着自然界的考验,比如风化、渗水。按理说,如果是国家级文物,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可以从国家文物局申请项目资金,钱不应该是一个难题,那么实际修复维护的过程中又是否顺利呢?
1982年,时任安岳县文馆所所长的唐承义和省里的文物专家一起,对全县的文物进行摸底。在途中休息时,无意间听到有老百姓提起在八庙乡有一尊神奇的佛像。凭着高度的职业敏感,专家们当即决定去一探究竟。
去了才发现是一尊释加牟尼涅槃图,横卧于离地七米的岩壁上,全长二十三米,头长三米,肩宽三点一米,是国内最大的一尊唐代卧佛。
四川省资阳市安岳县原文管所所长 唐承义:按照佛教刻卧佛的规矩,它应该是首北右斜枕头而卧。而这个卧佛你看到没有,它是头东脚西左侧卧它没枕手,这就独特了。就说像这种左侧卧的卧佛上面来说,其它地方还没有发现。
在这里南北两岩约长800米的悬岩峭壁上,开凿有35个藏经窟,而像这样已刻经文至今又保存较好的十五窟,多成于盛唐,字体娟秀遒劲,排版精美工整。这是迄今为止,国内发现最早的佛经石刻,也是最大的摩崖经窟。1988年,包括卧佛和经窟在内的卧佛院成为安岳县的第一个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安岳石窟开始小有名气,唐承义也一头扎进对石窟文化的研究当中,成为了当地石窟文化研究的土专家。
唐承义:现在是酸雨对石头的风化最严重了。
现在,唐承义老了, 80多岁的他不可能再像35年前一样,爬山涉水去进行文物考察。虽然远在40多公里以外的卧佛院早在2010年就由县政府出资500万元进行了环境整治,但由于风化严重,上世纪80年代这里的石刻经文有40余万字,现在能看清的已经不到30万字了。山体持续渗水,正在加速这些文化遗产的消亡。
吴乐平:经文洞的渗水这一块,我们文物局积极向国家文物局争取项目。现在我们已经获批一个项目了,就是关于防渗水的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可能大概400多万。
这张安岳县2010年到2015年文物保护项目专项资金到位情况的表格显示,卧佛院经文洞摩崖造像防渗水抢险工程在2015年就已经获批,到位资金426万,同年还有另外两个项目,共计获批资金为1500多万元。既然渗水问题如此迫在眉睫,项目资金也已获批,可工程为何迟迟不开工呢?
詹长法:他们把500万给弄没了。
央视财经《经济半小时》记者:谁弄没了?
詹长法:财评,县里面的财评,每个县都有一个中央财政评估中心那是个政府机构。那个政府机构就是所有的钱都得进这一个袋子,然后再出去进行财评,它的这个财评完了以后,才能划归到具体的用钱的单位。这个钱的的确确是拨了,但是就没有动,没有动的原因就是我给你了1500万,但用到工程上就是1000万,1000万具体的施工方人家就不愿意接这个活了。如果是这样子,国家文物局是坚决一分钱都不敢往下面批了。
项目资金缩水高达三分之一,直接导致了卧佛院摩崖造像防渗水抢险工程招标困难。在詹长法看来,文物保护项目对设计和施工的专业性要求都非常高,急需建立一个中央资金和地方财评之间有效对接的机制。
而除了经窟的渗水,卧佛的风化也在加速发展。而对于安岳县来说,文物保护最欠缺的因素,不是钱,而是人。
詹长法:从目前咱们国内这个经济发展,以及文物保护这个领域的投入这个角度来讲,资金确实不是太大的问题。技术能力是资金落地的最大的保障,安岳石窟就是它的技术人员定位方面,缺少一个战略考虑,到现在就是它仍然没有形成自己的技术队伍。以至于文物保护方案屡屡无法通过,这样也就无法获得文保资金。
人才的缺失,也正是耄耋之年的唐承义如今最大的一桩心事。
唐承义:还是缺人,你文物局那几个人原来那几个人,老的老了青年的接不上班。我们研究上还缺乏得很,原来我们还,虽然就几个人,在省一级文物刊物还能发表十多篇文章,对不对,还出了点书。这几年没有文章发表了。
好消息是,就在近期,安岳县决定恢复安岳石窟申遗工作领导小组及办公室,重启申遗工作,并力争2017年底前将安岳石窟挤进《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为了配合重新启动的安岳石窟申遗工作,2017年3月,安岳县批准设立了“安岳县石刻研究所”,并配备了2个专业事业编制,虚位以待,希望能用新时代的智慧赋予千年石窟更多的生机,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