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和你卖个关子,不告诉你《2084》的故事。我们来讲讲最近世界图书市场上一个有趣而发人深思的现象——美国大选后,特朗普成为新一任总统,此后《1984》、《美丽新世界》、《使女的故事》等一批经典的反乌托邦小说在美国销量飙升,《1984》甚至一度跃居美国亚马逊网站畅销书榜榜首。
这是非常耐人寻味的事情,其实小到私人生活,大到家国天下,人的天性就是去寻找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自从1516年英国作家莫尔爵士提出“乌托邦”这个词以来,中西方都在寻找着自己的乌托邦。中国从春秋战国时开始就有老子的“小国寡民”理想,以至庄子的《逍遥游》,再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西方呢,有柏拉图的《理想国》和弗朗西斯·培根的《新大西岛》等等,但同时“反乌托邦”的概念也与之相伴而生。“反乌托邦”指黑暗和可怕之地,以三部曲——赫胥黎《美丽新世界》、奥威尔《一九八四》和扎米亚金《我们》为代表。
反乌托邦文学为什么会产生、且在当下特别流行呢?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但无疑和当下地球上的人们日益恶化的生存处境有关。每一个时代都有恶魔,如果说纳粹主义和斯大林主义在1948年启迪了奥威尔的《1984》,而今天的宗教极端分子和恐怖主义的深深忧虑,则启迪了《2084》的诞生。
下面开始讲故事了。因为这期的主题是谈一本小说,所以讲故事必不可少。《2084》2015年在法国出版,这是一本全新的反乌托邦小说、以某种形式向乔治·奥威尔《1984》致敬。刚刚出版就成为法语文学的畅销书。它讲述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反乌托邦世界”:这个世界里,无处不在的神学成为统治者,每个人都彼此相像,被抹杀一切个性,他们被禁锢在自己的街区,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国家,叫做阿比斯坦,它唯一的神叫尤拉,唯一的宗教名为“噶布尔”,议会是“公正博爱会”。这个世界无处不在。而旧的世界被一场战争夷为平地,语言、书籍、历史、直至日常起居的桌椅餐具,全都销声匿迹。主人公阿提,被流放到帝国管辖的一座深山疗养院治疗肺结核,强制性静养期内,他开始怀疑“唯一思想”的正确性,他甚至开始怀疑帝国存在“边界”,边界另一端是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为探究真相,他和朋友穿越整个帝国,但最终,反抗的星火被扑灭,反抗的人不是被流放就是死于非命。
《2084》的故事到这里简单说完了,但这却不是一本能够带来阅读快感的小说,行文压抑,缺乏情节,人物是作家思想概念的化身,这是一本具有挑战性的小说。作者桑萨尔先生,是个风度翩翩的阿尔及利亚人,他曾和米兰·昆德拉当面探讨过“思想小说”的生命力问题,桑萨尔先生认为《1984》和他的《2084》从诞生开始就不是为了让读者获得愉悦感,所以戏剧性和情节、叙事技巧等并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他关心的,是如何通过小说来引起人们的深思。
生在一个穆斯林为主体的国家阿尔及利亚,桑萨尔先生目睹了1962年阿尔及利亚从法国独立后,国内逐渐走向军人极权、并且伊斯兰极端主义逐渐兴起的过程,也经历了血腥而黑暗的阿尔及利亚内战,他是一个和平人士,经常飞到世界各地,讲述正义与自由的价值观,他很愿意把自己看成是法语共同体的代表,他反对任何形式的宗教极端主义,也反对暴力和极权。《2084》可以看做是他对人类未来的一种恐怖设想——如果未来的世界,我们要面对的是一种“神秘力量”下统治的全球性的集权制度,那么我们该去往哪里?
我对这个题的兴趣,不只在于对法语文学的关注,而在于2009年日本的村上春树写的三部曲长篇小说《1Q84》,这本小说以当年日本“赤军连”学生运动以及奥姆真理教等社会事件为故事主线,其主题是对邪教组织和恐怖主义的深刻反思。在我看来,那是村上写的最有现实力度的小说。扯得有点远了,回过来说,我觉得阅读这样一本“幻想性质”的《2084》的意义很深,任何极端恐怖主义、极端专权信仰,都会给人类带来伤害,桑萨尔也好,当年的奥威尔也好,村上春树也罢,接触的作家总是在提醒我们精神独立和思想自由的重要性,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