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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化雨读《北宋中期儒学复兴运动》丨思想学说、社会实践与时代脉动

保马  · 公众号  ·  · 2024-03-09 08:00

正文

者按


保马今日推送王化雨老师《思想学说、社会实践与时代脉动》一文,该文是王老师对刘复生《北宋中期儒学复兴运动》一书的书评。王化雨老师认为该书是通过对“大问题”的剖析来把握“历史的波澜壮阔处”的范例。区别于以往学界内对新儒学学理研究的重视,该书通过对新儒学在社会实践领域上的影响引领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到了北宋儒学复兴的全貌,从而实现了在北宋儒学思想研究和社会研究上的贯通。


本文首发于《澎湃新闻·上海书评》 ,感谢王化雨老师对保马的大力支持!


相关链接: 每日一书 | 北宋中期儒学复兴运动


《北宋中期儒学复兴运动》

(增订本)

刘复生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3年5月出版

360页,66.00元



思想学说、社会实践与时代脉动



文 /   王 化 雨


蒙文通先生尝引孟子“观水有术,必观其澜”之语论治史之法曰:“观史亦然,须能从波澜壮阔处着眼”,“须能把握历史的变化处,才能把历史的发展说个大概”。能否找准历史发展的关键变化节点,直接决定着史家能否对历史演进过程形成深入理解。另一方面,在历史的转折点上,诸多事物往往都会发生复杂的变化,给人以眼花缭乱之感。故即便史家找到了 “波澜壮阔处”,也还必须从中提取出真正重要的关键因素,才能把历史的变化论述清楚,这也正如蒙文通所说的:“要敢抓、能抓大问题、中心问题,不要去搞那些枝枝节节无关大体的东西,谨防误入洄水沱。” (蒙默编《蒙文通学记·治学杂语》,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出版,第1页)


怎样通过对“大问题”的剖析来把握“历史的波澜壮阔处”?刘复生教授所著《北宋中期儒学复兴运动》(增订本),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范例。本书以著者的博士论文为基础,吸收了近年来相关领域的研究成果,由北宋儒学摒弃注疏之学,重视义理探究,排斥“异端”之说,力求复兴周孔之道的新气象入手,对十世纪前后中国社会文化各层面进行了细致深入的分析,给人颇多启发。


唐宋之际,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而这次社会变迁,与思想文化领域的演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以思想文化为切入点,可以令我们对社会的脉动形成真切的体认,这是大多数治史者的共识。但正因为如此,关于唐宋思想文化演变问题的讨论,也一直是历史研究中的“显学”,中外学者积累的成果可谓汗牛充栋。如何能够在这样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问题上提出与众不同的看法,非常考验研究者的能力。


诸多论者在如何界定“宋学”,如何看待“宋学”“道学”“理学”的关系等问题上,一直持有不同见解。但整体上,研究者往往倾向于采用“内在理路”的研究方法,从学理的角度分析宋代不同时期、各家学说的演变,“心”“性”“道”“理”等名词概念,通常是分析的重点。即便是强调宋儒“内圣外王”特点的学者,往往也自觉不自觉地将研究的落脚点放到“内圣”一侧。本书与上述研究有所不同,作者固然也对宋儒的种种学术理论有所讨论,但真正关注的,“不仅是治学方法和思想理念的更新,更在于新儒学思想在社会、政治、文化层面各领域的实践” (前言,11-12页) ,指出“新儒学所强调的,不仅是从学理上而言,更强调用之于社会,有所作为” (286页) 。作者的研究旨趣,直观地体现在本书的章节安排上。一般而言,讨论类似主题的作品,或者以时间为线索,将思想学术发展史分为若干阶段,渐次分析各阶段的特点以及彼此间的起承转合;或者以各学术流派为着眼点,针对各家学说作“学案”式的论述。本书则不然,除开头结尾外,正文各章分别从反佛老运动、古文运动、史学更新、政治改革、兴学运动、科举改革等方面入手,剖析上述各个领域与儒学演进的互动,极具特色。尤其是政治改革、兴学运动、科举改革三项因素,在其他同类著作中往往被一笔带过,而在本书中却用了三章的篇幅予以详细论述。很明显,本书绝非就儒学而谈儒学,而是侧重于用“社会”的视角来对北宋儒学进行考察。


欧阳修


事实上,儒学从诞生之日起,就带有非常浓厚的“经世”色彩,以改造社会为己任。北宋中期的儒学代表人物,也均非常强调“致用”,如欧阳修“学者求见,所与言,未尝及文章,惟谈吏事,谓文章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为治宋史者所熟知。之所以近代已降,论者越来越倾向于以“内在理路”的方式来讨论宋代儒学,主要原因大体有二:一是宋代学术发展到南宋,诸家中以理学为最盛,而理学重在讨论心、性等“内在”话题(实则朱熹等理学家亦未尝放弃对外在事功的追求)。后世论者以“倒放电影”的眼光观察宋代学术,难免认为整个宋学就是“内圣”之学。二是受自西方传入的学科体系影响,自觉不自觉地将儒学归并到“哲学”这一大类中,复以西方哲学的分析框架来研究儒学,结果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失真。本书着重强调北宋儒学“用之于社会”的面相,不仅有助于读者更为准确地认识宋代思想学术,亦可以为后来者提供研究思路上的借鉴,使之能摆脱一些似是而非的先入之见的困扰,更全面地重现历史的本来面目。


利用社会视角,在宏观层面上,本书不再将儒学复兴运动仅仅视为少数精英文人,或者道学士大夫书斋中的纯学理讨论,而是揭示出这是一场遍及各个领域,涉及众多社会成员的变革,为读者描绘出一幅波澜壮阔的时代画卷。在微观层面上,对于北宋儒学复兴所产生的种种效能,亦能形成更为透彻、确切的分析。例如,思想史研究者多曾指出北宋新儒对佛老二教有所批判,掀起了反佛老运动的高潮,然宋儒反佛老,究竟有无实际成效?论者往往就没有深究。本书在第二章中,结合各种史料,指出从仁宗朝开始,宋廷逐渐对佛老二教进行广泛限制,使得僧道人数有了较大幅度的缩减。同时,不同于北宋前期群臣附和君主崇祀佛老,自仁宗朝开始,宫廷的崇祀活动始终受到朝廷重臣的反对。仁宗一朝,恰是北宋儒学复兴运动走向高潮的时期,由此可见,宋儒的反佛老主张并没有只停留在言论上,确实取得了不小成果。


从社会实践的角度考察北宋儒学,不仅有助于对其社会价值形成更好的把握,也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其义理。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曾引孔子之言曰:“我欲载之以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可见儒家自一开始就有“因事明理”的传统。而最能“深切著明”阐释义理之“事”,莫过于各项制度。本书对于北宋诸儒在学校、科举等制度层面的创获,多有涉猎。通过梳理北宋儒士革新制度的举措,宋代儒学一些深层次的要素也得到了呈现。例如在第七章中,作者论述了神宗、哲宗两朝王安石、司马光等对贡举制度的调整。指出不同于饱受非议的经济改革,王安石的贡举改革却得到了大多数朝臣的认可。尤其是王安石以贡举考试来实现“道德一于上而习俗成于下”的主张,当世诸家多无异议,表明“一道德”是儒学复兴运动共同的内在要求。这就将思想史与制度史结合在了一起,借助具体的制度,形象地揭示出了思想学术的神髓。


王安石画像


进而言之,儒学思想本身所具有的一些内在矛盾、缺陷,往往也是在其所推动的社会实践中得到充分暴露的。如本书第六章所述,恢复古代“乡举里选”和“士由学校”的教育制度、选官制度,一直是北宋儒学复兴运动所致力追求的重要目标。从真、仁之际开始,即先后有孙何、赵师民、宋祁等人对“教不本于学校,士不察于乡里”的现象加以抨击。此后,欧阳修、王安石、吕公著等,更是不断呼吁朝廷取人“必于乡党,必于庠序”,甚至明确提出应该尽罢科举而使士大夫皆出于学校。但从北宋中期已降的几次学校制度改革来看,庆历兴学,并未能实现“士由学校”,熙宁时期开始推行的三舍法,虽有一定的成效,甚至在北宋晚期还短暂地取代过科举,但最终亦未能成为选官制度的主流。可以说,北宋新儒“取士皆本于学校”理念,未能真正得到落实。对于这一现象的观察,体现出作者敏锐的眼光。


儒学一贯以理想化的上古时代为自己的崇奉对象,同时又因其经世致用的价值取向而始终具有一定的现实主义色彩,两者之间,存在着张力。至北宋中期,随着对儒学义理的探究日益深入,宋儒“回向三代”的理念,以及经世致用的意愿均愈发突出,儒学内部的“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张力也随之有所增强。正是在这种张力的影响下,北宋儒士会在一些重要领域的革新活动中反复摇摆,进进退退。揭示北宋儒士为恢复“取士皆本于学校”所作的努力,以及所受到的挫折,正可以令我们更加真切地体认儒学内部固有的矛盾,若仅就儒者言说立论,反不容易给人以深刻印象。


总之,本书在研究视角上,颇不同于一般的思想史或学术史,而是贯通了思想与社会,可称为是“思想取径的社会史”。当下各专门史领域的研究者,都在尝试打破既有的学科界限,以“科际整合”的方式来对历史问题进行重新审视。


蒙默编《蒙文通学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出版


本书还很好地兼顾了“共时性”与“历时性”研究。中国传统史学家,即十分注重“通鉴学”与“正史学”的彼此互补。近代已降,不少学者更明确提出在史学研究中,“共时”与“历时”不可偏废,如蒙文通言:“讲论学术思想,既要看到其时代精神,又要看到其学脉渊源。” (《蒙文通学记·治学杂语》,28页) 本书在勾勒北宋儒学的“时代精神”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作者从北宋中期各种纷繁复杂的社会文化现象中,归纳出重视义理、排除异端、追求致用这三项儒学复兴思潮的核心要素。在总结这些要素时,作者没有拘泥于某一特定领域,而是从经学、史学、文学、政治革新、制度改革等多方面进行了综合考察,也没有局限于某特定学派,而是对所有北宋儒学流派作了全面剖析,故最后得出的结论,的确能反映出时代的精神内核,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本书不仅注意总结、归纳北宋儒学各家的相同、相似之处,也强调诸家的学说对立、冲突的一面。例如在第三章中,指出在对“文”“道”两个概念以及文道关系的认识上,以及在对“文”如何为经世教化服务上,“新儒们的观点却是存在着很大差别的” (99页) ,并详细论述了柳开、欧阳修、范仲淹、王安石等人在相关问题上的不同见解。又如在第五章中,指出王安石与欧阳修、司马光、苏轼等在对“先王之道”的理解上存在不小分歧 (180-185页) ,皆为显例。透过这些对立、冲突,往往又可见深层次的相通之处,例如宋儒在文道问题上的分歧虽然尖锐,但从整体上看,共同促成了儒家文学政教中心论的复苏 (97-105页)


对于北宋儒学的“学脉渊源”,作者亦作了较为深入的探讨。本书虽以“北宋中期”为题,实则在每一章中,作者都是自中唐讲起,渐次推演至北宋中期,带有较为浓厚的“长时段”研究特色。而且在本书中,中唐至北宋中期的儒学复兴,是由中唐-晚唐五代-北宋前期-北宋中期多个环节构成的动态过程,各个环节彼此衔接,却又各有特点,整个过程并非直线演进,而是有曲折、有反复。这样的论述,十分贴近历史真实,让读者对儒学复兴运动的来龙去脉有了更全面的了解,可以更为清晰地看到北宋新儒学到底有哪些创新,以及这些创新究竟是如何取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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