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一天,太阳还没怎么升起来就马上要落下去,地上的积雪刚开始有点解冻的迹象。白色的雪堆里闪烁着一些斑点,像是黑夜里发出荧光的花瓣。波良卡大街的公园里来了一位年轻人,这是他自杀前最后一次出现在莫斯科市中心时候,周围世界的样子。
帕维尔·费多罗夫是他的名字。他今年23岁,莫斯科技术大学的大四学生。那天中午,他错过了最后一次补考。有人威胁他说,这样是要被勒令退学的。
他拿着 Saiga 半自动卡宾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街对面购物中心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他的一举一动。他先是在长椅周围徘徊了几下,然后慢慢坐定,拿出卡宾枪。监控摄像头没有录制到任何声音,在静默的屏幕上,一团白色的烟雾升起,随即立马消失。
他用枪轰开了自己的头,然后身子跟着向左倒在了长椅上。
他的大学专业是火箭弹道学,很明显,对于帕维尔来说,这是一个困难到无法完成的任务。像所有因为学业而自杀的年轻人一样,他选择了放弃,彻底的放弃。
「一名男子躺在波浪卡大街的长椅上,他身旁有一把染血的半自动步枪。」莫斯科本地的新闻这么写道。
在这个短暂的,新闻式的,充满了有用信息的陈述中,我好像遗漏了很多的事实。这些事实的缺乏,让故事显得毫无生机。我不知道如何去追寻并得到故事更全面的解读,我也不知道那些被遗漏的东西是否有人真正在乎。
监视摄像头后面是否坐着一个人,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
警告或者威胁帕维尔的那个人,是否预感到惨烈的死亡将不留情面地出现?
帕维尔的那把枪是否继承自他的父亲、爷爷?
这把轰开脑袋的自杀凶器,曾经猎杀过怎样的动物?
同一天,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发生——哈萨克斯坦总统突然宣布辞职,热爱摇滚乐和大卫·鲍伊的美国经济学家自杀,等等。我仿佛在用一支从骨折中刚刚恢复的手腕捏握力器一般,艰难地咀嚼这些新闻碎片。
我想,我们不都是某些人的凝神一刻吗?
当我们想自杀时,那把最有力量的唯一的武器,足以表达最愤怒和绝望情绪的武器,会是什么呢?
也许我应该重新向你们描述下这个死神降临的时刻:
帕维尔走出深蓝的教学楼。莫斯科的天空好像褪了颜色,阴沉沉的天空中,仿佛太阳跟月亮同时出现。太阳不是明亮的红色,月亮也不是金黄的,它们都是几近透明的白色。
他提着卡宾枪往波良卡大街公园的入口走去,长椅上迎面站起来一个人,他开始是透明的,几秒钟的功夫就变成了拥有血肉之躯的正常人。朦胧的幽冥火焰,在这个人身后缓慢地燃烧着,他优雅地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眼神中充满了嘲弄的神色和得胜的醉意。
公园北侧,水泥做的大象雕塑露出灰色的脊背,它的四肢陷落在脏乱的雪堆中。大象轻微地撇过头来,想要仔细观看这个荒唐而悲情的瞬间。它保持镇定,并不装模作样地做出任何动作,下垂的鼻子依然适度弯曲。
入口处的旋转铁门被一阵蹊跷的风吹动得转了起来,招徕顾客的商铺马上就要把彩灯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