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普罗旺斯到阿尔：在郭家桥怀念长顺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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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妻死后的点点滴滴》
作者/雷立刚
我30岁那年，前妻死了。之前没有一点预兆。
那天，她给我留了个纸条，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我去峨嵋山去了，你照顾好自己。”
我妻子是旅游网站的工作人员，她每个月都有不少时间，在不同的城市与山川游走。有时候会给我留下纸条，有时候连纸条也来不及留，只能在旅途中抽空给我发条短信，内容大同小异，无非就是——
“我去月牙池去了，你照顾好自己。”
“我去崂山去了，你照顾好自己。”
“我去千岛湖去了，你照顾好自己。”
……
所以，当我看到她去峨嵋山的那张纸条，我并没引起重视。
我以为，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在不久后的某个下午或晚上，她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如果是白天，她会悄悄用钥匙打开门，尽量不发出声音，偷偷走进书房，然后忽然从背后抱住我。
刚和她结婚那段时间，我每次都被吓一大跳。
直到结婚3年后，我习惯了她的这一行为，还能是谁呢，只能是她了，所以我也就不会吓一跳了。
但是，我还是经常会装做吓了一跳的样子，装做生气地说：“以后再不许这样吓我了。”
她会吐着舌头答应，嘴角含笑，她那表情特别俏皮，若不是她身份证泄露了秘密，一般人通常都会认为她才18岁，但其实，她已经28了。
如果她是夜晚回来，那么，她不会吓我。
“免得把我的宝宝吓破胆了。”尽管她比我小好几岁，但她喊我宝宝。
“宝宝胆子最小了。”她经常这么挪揄我。原因可能因为，刚结婚时，她有次在晚上装“午夜凶铃”里的贞子吓我，把我吓得脸色煞白。她担心我，于是立即靠拢我，但她的长发依然遮着前脸，我倒退几步，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头发，赶紧将黑发拂到脑后。而那时，我已经吓得手心冒汗了。她喊了我两声，我依然呆呆的。
“宝宝，是我啊，你怎么了？”她焦急地摇着我，说，“我再不扮鬼吓你了。”
我看着她的脸，确实是她，我缓了缓情绪，尽量不发作，但还是有些余怒地说：“我给你说过很多次，我最怕贞子了，你偏偏要扮贞子，唉，你啊！”
她歉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以为，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只要是我，无论是人是鬼，甚至哪怕我是贞子，我都永远不会伤害你啊，我以为你一定相信这一点的。”
我忘记我是怎么回答的了，但那之后，她再也没扮过贞子。
并且，她清楚我胆小怕鬼，所以，如果是晚上回来，她从不从背后偷袭我。而是正面走到我跟前，轻轻地抱着我，轻轻地吻我，说：“亲爱的，这些天你想我了吗？”
刚结婚的时候，我当然说想，因为我确实很想。
结婚3年后，我其实依然每次当她不在家时，都很想她，甚至比刚结婚时更想念了，但是，我却疏于表达了，我有时候敷衍一句：“想。”；有时候则说：“咱们都是老夫老妻了，咱又不是外国人，咱们中国人不流行那一套。”
她听了，也不生气，但依然我行我素，每次回来，依然问我想她没有。
“想……”我无奈地回答。
我确实是想她的，但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含蓄的，不断反复地直白表达，令我感到不胜其烦。
只是，没想到，我30岁的这个冬天，她再也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她在峨嵋山掉下了悬崖。
她那一行，有15个人，但他们都声称不知道她是怎么掉下去的，因为她是在深夜，独自到悬崖边散步，而后掉了下去，到底是不小心失足，还是被别人推下去，又或者是她自杀？所有这些，成了我脑海里永远的疑问。
我前妻的尸体是第二天上午搜救队员发现的。第二天早上，聚集的时候，大家发现少了个人，而后根据鞋印，发现了我前妻到过悬崖边，并且留下了明显的滑痕，人们立即报警，当天上午，在悬崖下方，看到了我前妻的遗体。
刑警和法医到了现场，做了详细勘测，由于并没发现附近有其他人的脚印，因此，最后警方判断是我妻子不小心滑落，又或者，是她自……警察看着我铁青的脸色，没有把“自杀”两个字完整吐出来。
我在接到前妻坠崖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峨嵋，处理了前妻的后事之后，我又独自去了峨嵋，在前妻坠崖处附近的那个旅馆，住了一个多月，我每天在那悬崖边眺望，思考，猜测着她究竟是为什么掉下悬崖，然而，我根本找不到能让我自己信服的结论。
“是啊，她究竟是怎么掉下去的呢？”我问遍了各种可能的旁观者，但没有任何人在那时亲眼目睹到什么。
我前妻性格开朗，难以想象她会自杀。
那么，是不小心滑落吗？可那天夜晚，并未下雨，地并不算滑，而月亮非常圆非常亮，可见度极高，因此，无意中坠崖的可能性，我觉得并不大。
所以，我在内心，怀疑是他杀。
只是，我找不到任何证据，而现场勘察又只有我前妻一个人的脚印，因此，我这个怀疑得不到支持。
但是，在峨嵋的好几个夜晚，我都在梦中惊醒，梦到我前妻对着我哭泣，泪眼中闪烁着她活着时我从不曾见到的恐惧的光芒。
所以，我的心里充满了不安，我急于要把真相破译出来。我在当地寻访了无数人，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个目击者，但确实找不到。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在前妻掉下去的那个悬崖处，有一棵很大的树，树上每到夜晚，都趴着不少猴子，
前妻
坠崖的那个夜晚，正是农历十五，月光明亮，可见度非常高，那些猴子十分机敏，听到人的脚步声靠近，肯定就会醒来，它们是有可能看到我
前妻
坠崖的过程的。
在实在无其他办法的情况下，我只好寄希望于猴子了。虽然我自己也知道，这想法很荒诞，但我除此之外，又还能怎样？
何况，我心底深处始终有个未必不理性的声音——那就是，既然猴子是与人类最有亲缘的动物，凭什么说就不能开发它们的潜能呢？它们有眼睛，有记忆，有语言，只不过人类无法听懂它们的语言，但是，画画是不需要语言的沟通，教猴子说话是不可能的，但教它画画，让它画出它记忆里的场景，未必完全没有可能。
这个想法激励着我，使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在
前妻
死去之后，依然有存在的价值。
于是，我找到峨眉山管理人员，要求带其中的一只猴子回成都，当然，我更希望把所有猴子都带走，但显然那更不现实，于是我连续观察了五个晚上，从那些每晚都宿在那棵树上的猴子里，挑了一只比较活跃，猴龄比较小，据当地懂猴子的人说大约才两岁多的小猴子，要求买了它，带回成都。
“你要带它回去干吗？”管理所的一位副所长问我。
“我想教它画图，然后等它会画画了，就可以画出她死时候的情况了。”我很认真地回答。
那里的人都知道我就那个死了老婆的可怜男人，也都知道我痴呆地在那里住了好一阵，每天在悬崖边晃荡，他们不希望我万一不小心也掉下去——夫妻先后从同一处掉下去，是很有噱头的，或许会引来媒体关注，对当地旅游业不利，加之也都对我有些同情，于是，那位副所长息人宁事地说：
“我们这里的野生猴，是不卖的，但你如果实在需要，那就以‘科学观测’为由，借一只走，15年后保证送还给我们，那就是可以的。”
“猴子能活15年吗？”我疑惑地问。
“20多年随便活”，副所长和气的说，“你就当是借了宠物回去养着消遣一下吧，或许可以散散心，解解闷……”
于是，我那那只小猴子带回了成都，并从此开始教它画画。
其实以前，我虽然对猴子略有所知，但并不曾认真去了解猴子，直到把小猴子带回成都后，我每天与它朝夕相处，才开始慢慢了解这种动物。
猴其实是一个俗名，灵长目中很多动物人们都称之为猴。灵长目是哺乳纲的一目，它属于动物界最高等的类群，大脑发达，其中在灵长目里最最顶级的，就叫人类。
和人类属于同一目，但比人类低一级的，就是猴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猴子是这个孤独的星球上，与人类最有亲缘关系的动物。假设，地球万一真的是无限浩淼的宇宙中唯一有生命的星球，那么，猴子还将是整个宇宙里和我们人类最接近的动物了。
所以，我时常觉得猴子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
我带回的这只小猴子，眼眶朝向前方，两个眼眶之间的距离很窄，它的手和脚的趾分得开开的，大拇指非常灵活，能与其它趾对握。它的脸有点像人，但仔细看又有点像狐狸。它的尾巴能卷曲起来，走路时尾巴摇摆，在和它熟悉后，它越来越像个小孩。
我像教孩子那样耐心地教他画画。
古人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是有道理的，看看，人类比猴仅仅高了一级，能力却强很多很多，人类的小孩学画，一两个月就能画得像模像样了。但猴子学画画，我却整整教了18年。
在这只猴被我带回家的第18年，也就是它20岁那年，它终于学会了绘画。而那时，它的寿命也接近终点，在弥留之际，它画了一幅很清晰的画给我，画中正是峨眉山的那个悬崖，天朗气清，一个女子，被人从背后推下崖去，而推她的那个人，看着十分熟悉，我悚然一惊：那分明是18年前的我啊。
雷立刚，2013年初稿未完，2018年3月10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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