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论节制
我们身上仿佛有邪气,凡经我们触摸的东西,原本是美好的,也都成了丑恶的。
美德是好事,假若我们怀着过分急切强烈的欲望去抓住它,就会变成坏事。
有人说美德不能过分,因为过分就不是美德,他们玩起了文字游戏:
追求美德过了头,理智的人可成疯子,正常的人可成痴子。
——
贺拉斯
这是一条微妙的哲理。人可能太爱美德,又过分做好事。那句圣言是用来纠正这个偏颇的:
“
不要看自己过于所当看的
...
要看得合乎中道
”
。(《新约
·
罗马书》)
我见过一位大人物,为了显得虔诚,超出同类人的任何做法,反而损害了自己的宗教名声[
28
]。
我喜欢性情中允平和。过分,就是做好事,即使没有冒犯我,也使我惊讶,不知如何说的好。波萨尼亚斯的母亲是第一个控告,也是第一个拿起石头砸死自己的儿子的人;独裁者波斯图缪斯,由于儿子年少气盛,擅自领先冲出兵阵,成功扑向敌人,却下令把儿子处死。这在我看来并不公平,而且莫明其妙。我并不喜欢向人推荐,也不要求模仿这么一个野蛮、代价昂贵的美德。
弓箭手一箭打过了靶子,就像打不到靶子一样,都是没有命中。迎头撞上强光与瞬间跌入黑暗,同样叫我眼睛发花。在柏拉图的著作中,加里克莱说极端的哲学是有害的,建议不要陷入太深,越过利益的界限;节制的哲学令人愉悦方便,不然会使人变得野蛮恶毒,蔑视大家的宗教与法律,敌视人际交往和大众娱乐,不能参加任何政治管理,对人对己都毫无帮助,只能自绝于社会。他说的是实话,因为哲学走上极端会束缚我们天生的爽直,使我们钻进了牛角尖,偏离天性为我们开辟的平坦大道。
我们对妻子的爱是天经地义的,但是神学还是不放过要加以约束和限制。我好像从前在圣多马的著作里读到,他谴责近亲结婚,其中有一条理由是这可能导致对这样一位妻子的爱不加节制。因为丈夫按理应全心全意爱她,如今又加上了一份亲情,毫无疑问,这番亲上加亲会让丈夫越出理性的范围。
男人的道德规范,如同神学与哲学,渗透到一切领域。没有一件私人和秘密的行为,能逃过它们的视线与管辖。批评它们恣意妄为的人真是少不更事。那些女人,交欢时什么部位都可以让人看,要脱衣就医时则羞得不愿暴露。所以在这些规范方面,我要向丈夫说的是,任何人要是热情太旺盛了,不加节制,即使跟妻子行房事也是应该排斥的。这也会像在私通中让人误入歧途,放浪,纵欲过度。初尝禁脔后迷恋肉欲而不能克制,不但荒唐,对妻子也是有害的。至少她们从别人那里学会了不怕难为情。其实我们需要时她们总是能满足的。在这方面我只是听其自然,简单行事。
婚姻是一种宗教的神圣结合;因而从中得到的乐趣也应该是节制严肃,还带点古板。这应该完全是一种谨慎、有意识的肉欲。因为它的主要目的是传宗接代,有的人就产生这样的疑问,当我们已不存在得到这个果实的希望时,还有她们过了妊娠年龄或者已经怀孕时,是不是还允许寻求她们的怀抱。按照柏拉图的说法,这是行凶杀人。有的民族,尤其是穆斯林憎恶跟怀孕女子做爱,也有许多不跟月经期女子同房。叙利亚王后齐诺比娅只是为了受孕才接受她的丈夫;有喜以后,怀孕期内让他自由行动,再要受孕时才让他有权利进入房内;这真是婚姻的崇高好榜样。
柏拉图还从一位好女色的穷诗人那里听来这个故事。朱庇特有一天欲火难熬要跟妻子行房事,还没等到她躺上床,就迫不及待把她按倒在地板上,兴头上根本忘了他刚才在天廷与诸神做出的重大决定,还夸说他真是干得过足了瘾,就像第一回背着他们的父母夺去她童贞的那次。
波斯国王带了后妃出席宴会,席间酒喝得他们血管膨胀,按捺不住情欲,就让她们退出不用再作陪,而是召来那些他们毋须尊重的女人纵情作乐。
寻欢作乐,宠幸赐赏,并不是人人都有份的。伊巴密浓达下令把一名浪荡子关进了牢,佩洛庇达向他求情,要求放他自由;他不答应,却把青年给了也为他求情的本家姑娘,说这个情可以放给一个情人,但不配放给一位将军。
索福克勒斯在官署里陪同伯里克利,偶然遇见一名美少年经过,对伯里克利说:
“
这里有个好美的小伙子!
”
伯里克利对他说:
“
对别人可能是好事,对行省总督却不是,他不但手要干净,眼睛也要干净。
”
罗马皇帝埃利乌斯
·
维勒斯,当皇后埋怨他宠幸其他女人,回答说他是逢场作戏偶尔为之,因为婚姻代表荣誉与尊严,不是搞风流韵事的。我们古代经史作家不无尊敬地提到一位女子,因为不愿意陪同丈夫荒淫无度,而把他赶出了家门。总之,任何一种行乐不论如何正当,放任不加节制必须受到谴责。
说实在的,人难道不是一种可怜的动物吗?他刚好凭天性有能力去享受唯一充分纯然的乐趣,又立刻辛辛苦苦用理智去压制这个乐趣;要不是处心积虑自添烦恼的话,人其实并不娇弱:
我们都在巧妙地增加自己命运之不幸。
—
普罗佩提乌斯
人的智慧在愚蠢地卖弄聪明,想方设法去删减属于我们的情欲的数目与快乐。就像它乐于勤奋地施展诡计去粉饰我们的痛苦,麻木我们的感情。如果我可以做主,我就会创造另一条更自然的道路,说实在的也就是方便纯洁,我也因此可能足够坚强去做到适可而止。
虽然我们精神与肉体方面的医生,仿佛经过串通密谋似的找不到治愈的道路以及医治身体与精神的良药,却会施用折磨、痛苦和苦难来代替。节前守夜、斋戒、穿粗毛麻衣、远地单独流放禁闭、终身监禁、苔杖和其他刑罚,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引进的,只要它们是真正的苦刑,让人痛彻心扉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