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 年 , 时年 53 岁的父亲 , 结束了二十多年人生的冬天, 即将重返阔别多年的三尺讲台,他用了“实在令人兴奋”来形容当时的心情。
为了弥补黄金岁月里流逝的遗憾,父亲重返讲坛后,极尽全力地投身于在此后三十多年里为之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法学教育。1983年 9 月, 父亲受命担任武汉大学法律系系主任,同时,任武汉市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委员,肩负着教学、管理、学术研究及社会活动等重任。同年年底,在刘道玉校长的关心支持下,我由武汉第三印染厂设计室调到武汉大学出版社任美术编辑。 从此,结束了父亲在珞珈山下三十多年吃食堂的“单身”生活,在武大校园有了真正意义的家。
来到父亲身边, 终日见到的是他上课、开会、出差、伏在桌子上不停地看书写文章。家里时常响起此起彼落的电话和不断来访的客人,大多是为教学、 科研及其管理方面的事务,以及法律咨询。 当时的法律系、后来的法学院陈明义书记、兰远庆副书记、马俊驹副院长、毛峰主任等常常晚上来家里商量工作,有时谈到深夜至凌晨。 父亲在家里给硕士生上课、给博士生指导更是常事。
家里的电话成了父亲的专线, 只要他在家,都是他接。 当遇到对方要找马老师而声音不熟悉时,他都会客气地说:“我就是。请问你有什么事?”其实有时候是找我的。有几次不熟悉我的作者打来电话, 听父亲说是马老师,就和他不着边地聊了起来, 一旦明白误会了,父亲就会哈哈大笑地说:“你是要找出版社的马老师吧? ”后来,再有电话找马老师,他就会幽默地问:“是找老马老师还是找小马老师? ”
来家里找父亲的客人多,几次搬家,都是把他的书房安排在方便客人出入的房间。家里的大门几乎随时向需要找父亲的人开着。
父亲的弟子说:“做马先生的学生既欣慰又紧张。 ”欣慰,源于他们对父亲的尊敬仰慕;紧张,源于父亲对他们近乎苛刻的严格要求。
父亲对指导的每一个学生负责,每一节课负责,几乎做到了极致。不管上什么课,什么讲座,都做充分准备。有时凌晨他还在伏案工作,我就知道明天一定有课、有讲座。 即使是十分熟悉的讲课内容,即使是可以洋洋洒洒讲上几个小时的报告,父亲都会把最新的知识、最新的信息、最新的案例、最新的学术观点及时补充进去。 直到晚年都是这样。
父亲的好友说他爱才,学生说他是严师慈父、良师益友,这些评价一点都不夸张。
按照学校的指标,父亲每年招收二名博士生, 通常报考的学生较多。有一年有四名考生过了线, 在父亲看来四名都很优秀,谁落榜了都可惜。于是,他找到学校研究生院,“借” 用了第二年的招生指标,让四名考生全部如愿入学。
还有一年,一天我在家里餐桌上看到一份招考博士生的过线名单。整整 10 名考生,我知道这个取舍会让父亲为难。 他把手背在身后,在餐厅里来回踱步,边走边说:“他们中间好几个都不错,有的已经是大学副教授,有的考了不止一次,要想办法多上几个。”他再次找到学校研究生院,采取增加名额、调剂导师等办法,最终让 7 名考生圆了博士梦。 就在那 10 名过线的名单中, 有一个和我们家沾亲带故的,终因考分排序偏后而名落孙山。
对待来求教的考生,不论是来访的,还是来电、来信的,父亲都一一耐心指导:报考中间应注意什么问题、作为刑法学的研究生需要具备怎样的基本素质、要看哪些参考书、甚至这些书什么地方可以买到等等。有些考生会作些自我介绍,他都加以赞赏;有些考生信心不足,他常加以鼓励。 但是,不管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考生, 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找到父亲的,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丁点所谓小范围的“指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整理父亲的信件时,不论是考上的还是落榜的,那些曾经得到过指点帮助的考生们发自肺腑的感激之言,都让我看到了父亲博爱的胸怀。
父亲不仅爱才,而且爱才有方。 他为面临毕业的学生走向社会引领发展之路,根据他们不同的个人情况和研究方向,搭桥牵线、推荐到各高校或政法系统工作;父亲为在校的青年教师脱颖而出一次次竭尽全力做工作,创造条件,为他们营造良好的成长环境;父亲为解决青年教师工作和生活上的棘手问题,亲自出面找学校领导沟通。好几次,不顾自己年岁已高,晚上10点、11点多钟 还摸黑到校领导家里去,为的是尽快见到领导,尽快解决问题。每当办妥一件事, 回家时总是一脸的兴奋喜悦,可又谁知,在这兴奋喜悦的背后,父亲作出了多少努力和付出! 他的学生出国学习,他不仅事无巨细地予以关怀指点, 给予精神上的鼓励,有的还施予经济上的资助。父亲对弟子及年轻教师尽心尽责的扶持和关爱,由此可见一斑。
父亲做教师,真正做到了教书育人。不仅仅将学识传授给学生, 更强调要学会做人,他以自己的人格修为默默地影响着弟子们。
父亲希望他的弟子能做“大官”,以完成他没有能力完成的使命。
父亲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基金,奖励优秀教师和学生、资助科研项目、扶助贫困学子,寄望法学天地英才辈出。
父亲如此辛勤地耕耘与播种,只是希冀无限延长他的学术思想和精神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