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清华西方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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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的与温和的方法论自然主义

清华西方哲学研究  · 公众号  · 哲学  · 2020-03-09 17:12

正文

极端的与温和的方法论自然主义*

叶峰( YE Feng )**

李超瑞( LI Chaorui )/译( trans. )***

摘要 近来的讨论中,罗森伯格认为只有自然科学的方法能提供真正的知识,而威廉姆森反对罗森伯格的极端方法论自然主义,并坚持认为我们有些真正哲学的和人文学科的知识并非仅仅通过硬科学的方法而得到。本文旨在回应上述争论,我将论证:物理主义加上当今神经认知的和进化论的知识蕴含了我们在人文学科和哲学里所用的、某些直觉和心灵模拟,它们是获得知识的、合理的方法,但是却 实际上不能 被硬科学的方法所取代。也就是说,极端的方法论自然主义与物理主义相冲突。同时论证表明,某些温和版本的方法论自然主义能够与物理主义兼容。物理主义是强版本的 本体论 自然主义,并且假设被坚定的自然主义者如罗森伯格所接受。那么为了自我一致,这些自然主义者应该采取物理主义(作为本体论自然主义)再加 温和 版本的方法论自然主义,而不是罗森伯格的极端版本。

关键词: 方法论自然主义;本体论自然主义;直觉;心灵模拟

On Extreme versus Moderate Methodological Naturalism

Abstract : In arecent debate, Rosenberg claims that only the methods of natural science candeliver genuine knowledge, while Williamson rejects Rosenberg’s extreme methodological naturalism and insists that we have genuine philosophical and humanistic knowledge not achievable by hard-scientific methods alone. This paper responds to the debate. I will argue that physicalism, together with contemporary neurocognitive and evolutionary knowledge, implies that some of our intuitions and mental simulations used in the humanities and philosophy are justified methods for achieving knowledge but are practically ir replaceable with hard-scientific methods. That is, extreme methodological naturalism is inconflict with physicalism. The argument also shows that some moderate version of methodological naturalism can be consistent with physicalism. Physicalism isthe strong version of ontological naturalism and is supposed to be accepted by strongly committed naturalists like Rosenberg. Therefore, to be self-consistent, these naturalists should adopt physicalism (asontological naturalism) plus a moderate version of methodological naturalism, rather than Rosenberg’s extreme version.

Keywords : Methodological naturalism; Ontological naturalism; Intuition; Mental simulation

1 导论

最近罗森伯格和威廉姆森在方法论自然主义上有场争论 Rosenberg, 2014a, b; Williamson, 2014a, b )。罗森伯格认为只有硬科学( hard sciences )的方法(即自然科学的实验方法)能够提供真正的知识,而传统的人文学科的和哲学的信念, 仅当 它们能够还原为硬 - 科学的信念并且通过硬-科学的方法获得时,才能够变成真正的知识。这是个相当极端版本的方法论自然主义。威廉姆森论证说,罗森伯格的极端方法论自然主义是站不住的,因为我们确实有些人文学科的和哲学的知识 不是 仅仅通过硬 - 科学的方法获得。本文就是要回应这个争论,我将论证:物理主义,也就是强版本的 本体论 ontological )自然主义, [1] 连同我们的神经认知的和进化论的知识,事实上蕴含着某些人类认知方法,其是获得知识的合理的( justified )的方法,但是却 实际上 practically 不能 被硬 - 科学的方法取代。这就意味着极端方法论自然主义与强本体论自然主义相冲突。论证还将表明,某些温和版本的方法论自然主义能够与物理主义兼容,所以为了自相一致,强自然主义者比如罗森伯格应该采取 温和 (而不是极端)版本的方法论自然主义,再加物理主义一起作为强本体论自然主义。

于是,本文将把物理主义和当今神经认知的和进化论的知识作为前提,同时在为认知方法辩护时,或者证明它们的实际不可取代性时,不预设任何违背物理主义精神的东西。第2部分将首先简要说明一个认知方法在物理主义下如何是可辩护的,但实际上却不可取代。这里我将考虑一种特殊的人类认知能力——复杂模式识别( complex patternrecognition ,它们让人类直接地、毫不费力地识别出人类环境中的(包括他们自己的活动) 复杂模式。我将论证,某些此类复杂模式识别能力是获取知识的合理方法, 实际上不能 被通常的知觉( perception )能力和别的硬 - 科学的方法所取代。我将表明哲学家和其他人文学科研究者所使用的某些直觉( intuition 和心灵模拟( mental simulation )包括复杂模式识别的例子作为它们的关键步骤。所以可能会出现:某些此类直觉和心灵模拟也可辩护但 实际上不 可取代。

然后第 3 部分更详细地论证,我们有某些基本的心理直觉和心灵模拟,用来识别和预测人类情绪、信念和行为趋势,它们是可辩护的、却实际上不能被取代的方法。这些直觉和心灵模拟是我们在人文学科中获取知识的基本方法。

此外,作为一个哲学的例子,第 4 部分将论证,我们判断盖提尔( Gettier )案例的认识论直觉,也是可辩护的、却实际上不可取代,这些例子表明罗森伯格的强方法论自然主义与物理主义冲突。针对这一点的论证已经表明,有着可辩护的、却不可取代的方法与物理主义兼容。

5 部分将进一步表明:物理主义能够解释为什么硬 - 科学的方法和其他不可取代的方法有着它们的各自独特( idiosyncratic 特征;为什么某些情况下硬 - 科学的方法有优势,而在别的情况下我们需要依赖那些实际上不可取代的方法。即,物理主义能为硬-科学的方法 别的不可取代的方法 提供一个融贯的解释。

总而言之,一个强的、融贯的自然主义世界观应该包括物理主义(作为强本体论自然主义)再加上一个 温和 版本的方法论自然主义,而不是罗森伯格的极端版本。

近些年来对于哲学直觉和其他相关的方法论话题有些热议。 [2] 本文进路与别的进路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出发点是物理主义(并且可以是任何激进版本),但稍微不同的是,它在直觉和方法论议题上的结论却更接近传统的、更保守的常识观点。

在继续展开之前有些东西需要稍加澄清。

首先,为了更明确( definite ),我将假设硬 - 科学的方法包括通常的知觉能力——识别简单的物理对象和状态(这些为了观察科学仪器),还包括自然科学中的演绎、归纳、溯因推理( abduction )和其他实验的与理论营造( theory-building 的方法。

第二,这里不打算精确地定义与物理主义兼容的温和版本的方法论自然主义。因为这需要对 所有 物理主义下的可辩护的方法做出大体刻画,这就超出了本文的范围。只需指出,这些方法应该包括可辩护的、却不可取代的方法,因此这个版本不能是罗森伯格的极端方法论自然主义。

第三,这里我把物理主义作为前提,但并不提议物理主义是得出存在可辩护的、却不可取代的方法的结论的 严格必要 前提。如果你不喜欢自然主义或物理主义,很可能你已经相信存在许多这样的方法。但是强的自然主义者比如罗森伯格可能认为你心中的那些方法实际上 不可 辩护的,因为预设了违背自然主义精神的东西。所以我的策略是 严格地在物理主义下 证明某些方法的可辩护性和不可还原性。另外,这里的论证将明确假定人类模式识别能力是通过神经元机制( neural mechanism )实现的。因此,物理主义在这里 被要求作为前提的。

第四,我无意去宣称从直觉和心灵模拟得来的知识是先天的,这里只是强调某些直觉和心灵模拟确实产生真正的知识,却实际上不能被硬 - 科学的方法取代。

最后,这里我始终强调 实际上的 不可取代。或许我们能够接受,一个 虚构的、理想的 智能行动者( agent )有着 无限的 计算能力,能够 原则上 通过硬-科学的方法取代所有的、可接受的认知方法。但方法论议题是关乎什么方法我们能 实际上 使用并有资格使用, 仅仅 能为虚构的、理想的理智行动者所用的方法与我们人类的方法论策略毫无关系。而且为了拒斥极端方法论自然主义,我们只需要表明某些方法 可辩护的、却 很可能 实际上不可取代,因为只要它们是这样的,坚持认为必须用硬 - 科学的方法可以取代它们就不是好的方法论策略。

2 复杂模式识别

从现在开始我将把物理主义作为前提,并且谨慎地不去预设任何违背物理主义精神的东西。物理主义意味着人类认知过程完全是物理的,这里“物理的”(像通常一样)是在广义上来理解的,包括生物学的和神经科学的实体( entity )和属性( property )。所以物理主义实际上意味着人类认知过程是人类大脑内的神经元过程以及大脑与其环境之间的物理的交互作用。因此人的认知方法是由大脑内的神经元机制控制的神经元模式( pattern )。尤其是,每个模式识别能力是由大脑内的神经元机制实现的。近些年来,科学家和工程师干劲十足地用人工神经元网络来模拟人类模式识别能力。在此我不预设这些人工神经元网络能准确地模拟人类神经元机制如何工作,能够认识到人类神经元机制能完成模式识别就足够了。

通常的知觉能力是相对简单的模式识别能力,但这里我更关注复杂模式识别,这些是哲学家关心的许多直觉和心灵模拟(或者思想实验)中的一部分。比如,考虑一下我们用来判断某人生气的心理直觉。我们能在人的面部的、声音的、动作的和其他的行动的特征中识别出一个复杂模式,即生气表情的模式。每当判断一个人生气时,我们首先识别出,他 / 她的面部的、声音的和其他的行为的外表( appearance )例示了( instantiate )那个模式;然后我们推论出他 / 她生气了。这里第一步是模式识别的例示( instance );注意,第二步实际上是最佳解释的推论,或者是溯因推理,即是说,从观察到的生气的表情我们推论出这个人有着生气的内在情绪。溯因推理被公认为是标准的科学方法。因此,这个识别生气的心理直觉的特殊之处在于运用模式识别能力。这个能力要比通常的识别一般物理对象比如科学仪器的知觉能力更复杂,因为它需要综合多种外貌特征,亦即面部的、声音的、姿势的和许多其他的特征,还涉及到动态特征。这里我就把它当作 复杂 模式识别的一个例子。

注意:万一有人坚持认为这个模式识别 只是一种 知觉,也没有关系。稍 后我会论证,要点在于,这类心理直觉让我们获得人文学科的真正知识, 并且 它们 实际上不 可被通常的、识别一般物理对象的知觉能力(和其他硬 - 科学的方法)取代。恰恰是复杂模式识别与知觉之间的连续性迫使我们对待方法论自然主义时采取宽容的立场( liberal stance )。

复杂模式识别也是许多心灵模拟的基础,例如,考虑心灵模拟石头从山上滚下来。这可以用来得出关于一个东西在真实世界中类似情况下运动的、一些一般性的结论 [Williamson( 2007 :142)] 。这涉及到 想象 一个事件,即一块石头从山上滚下。但是请注意,我们并非 任意地 在心灵模拟中想象事件,比如,我们并没有想象石头跳着探戈似地滚下山。我们希望让想象的事件充分接近物体滚下的 真实 事件,以便能基于想象的事件明智地预测 真实 世界中类似情况下一块石头会真的怎么样。这需要在物体滚下的真实事件中识别出一个模式,并认识到我们的 想象的 事件例示了那个模式,这是心灵模拟的关键步骤。目前是在具有时间维度的事件中识别出某些复杂模式,这就不同于按照静态外形来识别静态对象。因此这是复杂模式识别的例子,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知觉。

换而言之,至少某些情况下,直觉和心灵模拟是没什么神秘的。比如,它们不是“用心灵的眼睛看”,它们的关键步骤只是用更复杂的神经元机制(大概是进化来的)识别出人类环境中的更复杂的模式。

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可以在正常人类主体( subject )上检验这种模式识别能力的可靠性,可以对人类主体做心理学实验。此外,有时我们不用自己的同样的模式识别能力也可这么做,即我们可以非循环地检验。而且有时我们可以有些神经认知的和进化论的证据,证明存在着神经元机制实现模式识别能力,尤其是有时我们能对那种能力的可靠性做出进化论的解释。

现在假设我们能够拥有关乎模式识别能力的所有这一切,那么似乎我们可以承认那种能力为获取知识的合理方法。如果你对认识的证成( epistemic justification )持可靠主义( reliabilism ),以上当然是真的,因为我们可以检验那种方法的可靠性。通常批评可靠主义作为一种认识的证成理论是考虑到会有不可解释的可靠性,在此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我们已经预设了,神经认知和进化论可以解释那种模式识别能力的存在和可靠性。这种神经认知的和进化论的解释还表明那种模式识别能力可以被看作是进化赋予我们的认识的德性( epistemic virtue ),所以,德性认识论者( virtue epistemologists )还能把这种能力看作是认识上合理的( epistemically justified )。另外,这种神经认知的和进化论的解释还表明,那种模式识别能力的使用与我们关于人类和人类认知方法的整个物理主义图景相兼容。也就是说,那种能力也是可辩护的,即便你选择一种关于认识证成的( epistemic justification )融贯理论。

复杂模式识别能力与通常知觉能力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用到更复杂的神经元机制来识别人类环境中的更复杂模式,它们自然可被看作是一种“更复杂并且可能更不可靠的知觉”。如果我们 能够 验证这种能力是完全可靠的 并且 能自然主义地解释其存在和可靠性,那么作为自然主义者,我们 必须 承认它是获取知识的合理方法。

这里需要澄清,为了把复杂模式识别能力接受为合理方法,我们不必等到已经掌握 详细的 关于神经元机制如何确切地实现那种方法以及它是如 何可靠。 只要按照通常的科学标准,存在关于这种神经元机制的充足证据, 就足够了。比如,我们虽然远远不清楚我们的神经元机制怎么完成视知觉能力的具体细节,但是所有神经科学家都一致认为我们已经有充足证据证明这种神经元机制的 存在 。有时我们会有充足的科学证据证明某些性质和功能的存在,但是不知道所有的细节。

以上列举了一些情况,在这些情况下,我们可以接受复杂模式识别能力为获取知识的合理能力。就是说,只要我们能检验它的可靠性,有科学证据证明存在神经元机制能实现它,并且有进化论的解释来解释它的可靠性,我们就可以接受它。现在考虑可被硬 - 科学的方法所取代的议题。

在某些条件下,大脑不能通过运用通常的知觉能力和别的硬 - 科学的方法 实际上 取代它运用神经元机制实现复杂模式识别能力。下面是三个这样 的条件:( 1)机制的运用是完整的认知步骤,不可被大脑本身有意识地分解为其他明确的认知步骤的组合;(2)神经元机制包含数十亿的神经元协 同工作,是上百万年进化的产物,以致 实际上 不可能用明确的语言学计算和推 理去模拟那些神经元如何在神经元机制中协同工作来识别出模式;( 3)被 神经元机制识别出的模式也是极其复杂的,并且实际上不可能(或者至少目前我们远远不能)通过提及( refer )这个模式的组件的通常知觉特征来用语言 明确地 描述这个模式的所有细节。当神经元机制和它所识别的模式满足这些条件时, 实际上 ,大脑好像不可能停止使用那个机制,而用 别的 认知方法,包括通常知觉能力和其他硬 - 科学的方法,把它替换为一个明确的、有意识的、一系列认知步骤的组合。

下面通过一些具体的例子来描述这些,想一下我们人类的面部识别能力,神经科学家认为我们有一种特殊的神经元模型(在通常的视觉模型之外)来识别人脸,我们能在人群中验证这种面部识别能力的可靠性,而且我们不必使用自己的面部识别模型就能做到这一点。比如,我们可以让接受实验的主体看同一个人的几张照片,来测试主体能否识别出它们看上去是同一张脸,这里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来确保它们 同一张脸的照片,不必使用我们自己的面部识别模型,即,这个检验是非循环的。另外,面部识别对人类家庭和社会的生存都是很重要的。也就是说,有着进化论的解释来解释我们的面部识别的神经元机制的存在和可靠性。因此,这种面部识别能力满足上面所列的、获取知识的、合理方法的条件。

另一方面,它还满足上面所列的实际上不可取代的三个条件。似乎是没有大脑可能会停止使用那种特殊的面部识别模型,而用其他的认知方法,比如在已获取的面部基本视觉特征基础上,用明确的、基于规则的、语言学计算和推理来取代它。这种 实际上的 不可能仅仅是因为需要大量的明确的、有意识的、语言学计算和推理(不是无意识的神经元计算)。我们确实用无意识的神经元计算来完成这些视觉模式识别的任务,因此,看起来我们所用的我们的面部识别模型实际上不能被取代。

请注意,为了测试一个主体的面部识别能力的可靠性而使用别的方式来判定两张照片是否来自同一张面孔, 并不 取代我们的面部识别能力,因为这种能力是为了判定两张照片是否 同一张面孔,实际上与它们 否来自同一张面孔无关,我们只是用那些别的方式来检验人的面部识别模型的可靠性。也就是说,有时我们能用别的方法来检验一种方法的可靠性,而不能用前者取代后者。

这里我不讨论这种面部识别能力是否仅仅是 一种 知觉,要点是,在可辩护性和实际不可取代性这一点上,我们用在人文学科和哲学上的复杂模式识别能力本质上与这种面部识别能力没什么区别。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必须承认人文学科和哲学上所用的某些方法是可辩护的,却实际上不可被硬 - 科学的方法所取代,后者被认为仅仅包含 通常的 识别 通常 物理对象比如科学仪器的知觉能力。

总的来说,某些复杂模式识别能力是可辩护的,因为它们本质上只是“一种更复杂的知觉”,而且是由进化赋予我们的,但是它们却不能被通常知觉能力和其他硬 - 科学的方法所取代,因为作为漫长进化历程的产物,它们是由极其复杂的神经元机制完成的,而且实际上我们不能用 别的 方法完全分析那些神经元机制或者它们识别的模式,以致复制它们的功能。

3 人文学科里的某些方法

现在我们检查一下某些人文学科和哲学中用到的可辩护的、却不可取代的方法。首先,考虑我们识别另外一个人的情绪、欲望、信念和行为倾向的心理直觉。比如,考虑我们识别其他人生气的心理直觉,正如我在上一部分所解释的,这种直觉涉及到识别出生气表情模式的复杂模式识别的例示。这是一个由隐蔽原因,即生气情绪决定的模式,我们可以在一般的、有能力的人群中检验这个模式识别能力的可靠性和稳定性。这里我们可以用中立的方式来确定这个人 生气的,如果我们用这个人来测试主体的这种能力。比如,根据我们自己的情绪和行为的经验,我们能够把某个生气的原因和我们自己的生气关联起来,进而把它与某个生气的行为迹象关联起来,我们相信别的一般人跟我们相像,这使得我们能通过观察或者操控( manipulate )生气的原因和通过观察生气的行为迹象来监视( monitor )或者甚至操控一个人的生气。注意,这并不需要我们用自己的能力来识别生气表情的 一般 模式。即是,这里我们可以通过观察 个别的 原因和迹象来确信一个人生气了。那么,我们可以对主体屏蔽住生气的个别原因,让主体只观察生气的表情,来测试一个实验主体的识别生气表情的 一般 模式的能力。我们能完成这个,而不必使用我们自己的、同样的、识别生气表情的、一般模式的能力。所以这能够提供非循环的证据来证明人类的、识别生气表情的、一般模式的、能力的可靠性。

注意这里可以假设生气是一种内在状态,也可以采取更加行为主义的立场来解释生气,这些都不影响我们关于可靠性的结论,即便你持有更极端的物理主义观点,认为生气的心灵状态就 等同于 隐藏的神经状态,也无妨。那种情况下你会同意,我们能从它在人表情上的效果来更可靠地识别那个隐藏的神经状态,即使我们不能直接地认知那个神经状态。

另一方面,我们注意到,很小的孩子已经有了这种模式识别能力,这种能力好像多数是天生的( innate )。我们相信,既然我们是社会动物,进化一定赋予了我们这种天生能力来相当可靠地识别出他人的心理状态,这是我们形成一个复杂社会的先决条件。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 确实存在 神经元机制实现这种模式识别能力,并且 确实存在 有关它的可靠性的进化论解释,虽然我们还不了解具体细节。所以,这种模式识别能力满足上部分所列的可辩护性的条件,而且我们可以把它以及在它基础上的心理直觉当作获取知识的合理方法。

现在,类似于面部识别能力的案例,实现这种能力的神经元机制可能包含数十亿的神经元,在并非有意识地( consciously )可分解的单个认知步骤里协同工作。这个神经元机制响应那些察觉到的、人的、面部的、声音的、姿势的,以及其他行为的特征,并从中识别出一个复杂模式。我们不指望人脑可以用别的明确的认知步骤的组合来取代这个机制的使用,比如通过识别更基本的、面部的、声音的和姿势的特征并进而执行 明确的、语言学的 计算和推理来判定那些特征是否构成生气的表情。也就是说,我们所用的这个机制好像 实际上 不可被取代。

这并不反对我们可以对生气表情拥有 部分的 还原( reductive )描述。比如,一个好的艺术老师能够总结一张生气的脸的面部特征。要点是: 完整地 描述这些面部的、声音的、姿势的以及所有其他的特征好像 实际上 不可能 。另外, 并不是具有这些 完整的 描述就是我们认识论上合理地( epistemologically justified )使用这种直觉认知能力的 先决条件 ,这已经足够可以下结论说,坚持用硬 - 科学的方法取代我们现在所用的这种心理直觉 不是 一个好的方法论策略。跟这个相类似,我们其他的一些心理直觉能识别出他人的情绪、欲望和行为倾向,它们也包括不可取代的复杂(有时非常复杂)模式识别的例示。我们可以接受许多这样的直觉,但是不得不承认,它们很可能实际上不可被硬 - 科学的方法取代。

我们的心理认知能力并不限于识别 瞬间的 情绪状态、欲望、信念和行为倾向,我们还能预测个人的情绪以及其他心灵状态的发展,这些可以通过心灵模拟来做到。比如,我们观察到许多实际的情绪变化的例子,包括它们的原因和它们的行为迹象,并记住它们。然后,当我们观察一个人的当前情绪状态并试图预测他 / 她的情绪在不久将来的变化时,我们想象一段( episode )情绪变化,它的起点就是观察到的那个当下情绪状态,而且我们试着让这个想象的片段去例示记忆中描绘那些情绪变化的 实际 例子的模式。然后我们就能用那个想象的片段去预测那个人的情绪变化。就像我在上一部分所解释的,这个心灵模拟的关键步骤是,从真实世界里的人的情绪变化的真实事件中识别出复杂模式,并认识到想象的片段例示了那个模式。

类似地,我们有理由相信存在着神经元机制实现这种心灵模拟能力,虽然我们不知道神经科学的细节。此外,这种心灵模拟所用到的复杂模式识别能力要比那些识别瞬间情绪状态的直觉更复杂。我们也更少可能做到把这些心灵模拟替换成对已观察到的面部的、声音的、姿势的以及其他特征的、有意识的、明确的语言计算和推理。也就是说,很显然这些心灵模拟是实际上不可被取代。

另一方面,这些能力(即心灵模拟)的可靠性很大地依赖于许多因素,比如情景条件、个人理解人类情绪的专门技术(天生的智力与曾经的训练)和预测的时间跨度。比如,短时间的预测可以很可靠,但是长时间预测就很典型地更少可靠性。再者,这种预测的可靠性是可以非循环地检测,只要我们能运用自己的心理直觉去识别 瞬间的 情绪状态。

然后,考虑某些人在一种情况下使用这种心灵模拟。如果我们有证据相信一个人(相对地)很擅长理解别人的情绪,而且她之前在类似的情况下类似地使用这种能力的可靠性也很高,那么我们就可以承认这种能力的运用确实带来知识;反之,如果我们有证据相信某人相当不擅长去理解别人的情绪,那么我们就会否认他的预测是知识,即便那预测应验了。重点是,当我们否认某种情况下使用这种能力会带来知识时,并不是因为我们持有极端方法论自然主义,只接受硬 - 科学的方法,而是因为我们有正面的证据去相信,使用那种能力在那种情况下不能足够可靠(因为涉及到的事情很复杂,或者因为使用这种能力的人不能胜任,或者两种情况都是)。我们的判断并不与常识的判断差别很大。

这同样适用于我们预测更复杂事情的、心理的以及社会 心理的能力,比如预测社会中人的情绪、欲望和信念的交互影响,甚至预测人心理特征的以及行为倾向的长期社会发展,运用这种能力或许比单纯的心灵模拟更复杂,它可能涉及到想象一段多人参与的较为复杂的片段,然后发现那个想象的片段与真实世界中的真实事件在有关方面足够相似。我们这种预测能力的可靠性可能很低,我们可以承认我们在典型情况下运用这些能力至 多仅仅得到好的意见或者足智多谋的 informed 猜测 而不是真正的知识。 但是再一次强调,这不是因为我们持有极端方法论自然主义,并只接受硬 - 科学的方法,而是因为我们有常识和 / 或科学证据去相信,人确实不能相对可靠地预测这些极端复杂和多面的事情。

总而言之,与罗森伯格的极端方法论自然主义相反,人文学科里 有着 可辩护的、却实际上不可取代的直觉和心灵模拟。另外,如果我们确实认为人文学科的方法能够 仅仅 带来好的意见或猜测而不是真正的知识,并不是因为我们持有极端方法论自然主义,而是因为我们有正面理由去相信,那个方法由于其复杂性和所涉及事情的多面性( versatility )而不能足够可靠。

4 关于盖提尔案例的知识论直觉

现在我们考察哲学上的一个例子,考虑我们对盖提尔( Gettier )案例的认识论直觉。首先注意,这里我们确实识别出 两个 不同的模式,至少在我们注意到盖提尔案例后:第一个是 JTB 模式,即“合理的、真的、信念”( justified, true, belief );第二个是真正知识的模式,这里我表示为 K 。盖提尔之前的大多数哲学家没能够区分这两个模式;盖提尔之后一些哲学家认为 K 应该分析为 JTB+X ,包括某些非常复杂的 X 。但是最近受到威廉姆森( Williamson 2000 )的影响,许多哲学家否认这一点,并相信 K 实际上更原初而且比 JTB JTB+X (对于任何潜在的 X )或者它们的组件 J B X 更容易被人认识到。无论哪种方式,多数当代认识论家好像赞同 JTB K 是两个不同模式。

认识到 存在 这种模式 K ,我们只需提及这个事实——多数 训练有素的 当代认识论家更愿一致断定一个例子是否例示真正的知识,尤其是,当他们谈论盖提尔案例时,他们好像在他们自己中间赞同一个案例是不是真正知识的案例一般。这里,一些 受过足够哲学训练的人在那些例子上相争执这一事实并不影响我们的结论,一个常见的现象就是,训练 极大地 提高人的模式识别能力。

此外,我们甚至能退一步承认有可能模式 K 没有客观的 隐蔽的 本质。 比如,当我们识别出老虎的外表时,我们确实识别出一个有着隐秘本质的模式,即老虎的基因,因为动物的外表是由基因决定的。相反,一个殊型( token )之所以为字母“ a ”的殊型, 仅仅 因为它被有着足够语言训练的人的大脑如此识别而已。所以模式“字母‘ a ’的殊型”是通过指涉( refer )一群人脑而被定义,而不是通过这些殊型本身的隐蔽本质。现在按照物理主义,一群人脑就是一群物理系统,只要那些物理系统很稳定,并且定义那个模式时在相关方面相互一致,这么定义的模式就 真实的。类似地,有可能 K 作为一个模式是通过指涉训练有素的当代认识论家的大脑而被定义。只要那些认识论家 稳定的,并且相互一致地在人类认知活动中识别出那个模式,那就依然使它成为一个真实的模式。在物理主义下,一个约定的( conventional )模式 就是 真实的模式,因为所谓的“约定”( convention )本身就是物理的事实( fact ),即作为物理系统的人类大脑的活动的模式。

而且,我们还可以退一步承认,可能有朝一日我们发现 JTB 模式相比更容易识别的 K 模式,能够更相关地、更有用地、更 科学地 解释人类认知活动的各个方面,即便会这样,模式 K 的真实性依然成立。换而言之,当一个认识论家说“盖提尔案例不是真正知识的案例”,她可以潜在地做出两个不同的断言( assertion ):

(1) 存在模式 K ,我们可以直观地称之为“知识”,但是它却不同于模式 JTB ,而且盖提尔案例例示了 JTB 而不是 K

(2) 模式 K 将来会比模式 JTB 科学地 解释人类认知活动上能够起更重要的作用,因而只有 K 才实际配得上“真正的知识”的称号

她或许根据直觉做出这两个断言,但是很明显( 2 )比( 1 )更不确定。比如,这儿有一个跟( 2 )相关的问题,它的答案很不易了解,我们同意,一般情况下真信念比假信念更可能有用(对于持有这个信念的行动者)。我们或许能进一步同意,一旦被证成,一个真信念会比不证成时更可能有用。现在,当一个信念是 K ,是被当今认识论家公认的、所谓的“真正的知识”的案例时,会比单纯的 JTB 更可能有用,这样对吗?答案相当不明了,而且我没有注意到任何对这个问题的深度研究。假如答案是“对”,那么它就支持( 2 );否则,假如答案是“不对”,那么它支持这个信念——模式 JTB 或许比所谓的“真正的知识”在对人类认知能力的解释方面更恰当,即便后者更容易地 直观地 被识别。一个模式 直观上 更原初、更容易被识别以及更少地被分解,这个事实并不能保证它在自然的关节点上深度地切分自然,也因此不能保证它在科学解释上更相关和更有用。我并不暗示( suggest )( 2 )有可能错。我只是强调,实际上在“盖提尔案例不是真正知识的案例”的主张( claim )里存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断言( 1 )和( 2 ),而且只有( 1 )是明显的。

我现在所考察的认识论直觉是来判断( 1 )的直觉,它是复杂模式识别的一个例示。对于( 2 ),我同意它至今还不明了,而且我们需要对人的认知活动进行广泛的经验探究,以实现获取有关的、合乎科学的、合理观点。没有单纯的直观能充分地知道( 2 )。判断( 1 )的直观 有点微不足道( trivial ),但是或许我们根本不该期待单纯的直观就能获取深刻的知识。本文只是主张 存在 可辩护的、却实际上不可取代的直觉来获取知识,即便它们仅仅获取一些浅显的知识。无论如何,还是需要这种认识论直觉去识别模式 K ,然后才去研究更具挑战性的问题( 2 ),不管( 2 )最终是真还是假。也就是说,它可能有点儿浅显,但并 是完全多余的。

经过这些澄清和限定,我希望很显然认识论直觉对于判断盖提尔案例 可辩护的。更明确地,假设你给一个认识论家一个盖提尔式案例,她判断说这个新案例并 例示模式 K ,这里她使用了那个知识论直觉(作为复杂模式识别能力)。我们注意到,认识论家们自己之间在这个问题上相当一致,我们对实现这种复杂认知能力的神经元机制所知甚少。但是既然这种能力在一群训练有素的、聪明人中显得稳定和一致,既然我们总的科学证据支持一个有关人的全面的自然主义观念,我们就有理由相信这种神经元机制 存在, 它或许不是像面部识别模型那样的、天生的、具体目标导向的神经元机制,它也可能是一些其他的神经元机制经过强化训练后的组合。虽然如此,既然这个直觉可靠,既然有科学证据表明它至少可以被神经元机制实现,我们就 把它当作获取知识的合理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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