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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无明》剧照
那么正常又是什么呢?
在《一念无明》里,正常就是婚礼上宾客们对台上宣誓的新人视若无睹,大声地相互讨论钱财八卦;正常就是医生冷漠地例行公事般地念着复诊的问题,偶尔抬起头向病人确认“要是有自杀倾向是要进精神病院的”;正常就是面对一个因为病情发作而试图控制自己,大口吞咽着巧克力的躁郁症病人,围观者们交头接耳,拍照摄影,在网络上人肉搜索,在电视台里肆意传播;正常就是一群人因为歧视和偏见,将一位躁郁症病人和他六十岁的父亲逼离大楼,无处可归。正常就是在美国过得风生水起的儿子斩断了远在香港的家庭亲情,认为钱就能解决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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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正常”,不是社会的全部,却是实实在在“正常人”的所作所为。更为残酷的是,这些行为不是“正常人”的失控,而是一个社会运作的日常。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们从来不会质疑这些行为,也许会说它不好,但不会说它不正常。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坏死的根源就在于人性的阴暗面。
群体性的“不好”的爆发可以被接受,个体的痛苦却因同理心的缺失而被遭非议。
所以在阿东的父亲看着阿东坐在窄小的房间里挣扎着哭泣,脱口而出,“你能不能正常点?”,那一刻我才明白,
面对人生如海洋般的复杂性与不可预见性,自制是如此高贵与难得,而失控又是如此地普遍。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若是不懂得,就非要残酷吗?
大概是两年前,我妈曾经对我说,“若有一天我老的不成样了,就把我送到养老院,我不想招你烦。”
我直截了当地否了她的提议,“干嘛又说伤心话。”
我妈给我举了一个例子,她一个同学的父亲患了不治之症,无法自理,几年来只是躺在床上,毫无尊严地接受着家人的照顾。这几年来,繁琐的治疗,日常的揪心让家人的情谊磨损到了一个临界点——“大家都很绝望,死亡真的来临时,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大过了悲伤。”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想到这个问题,但从来不会去深思,总觉得时间还早,爸妈离“老的不成样”的时候,还有那么些日子。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太残酷,说实话,我好害怕自己不够勇敢,我好害怕面对老去的父母失去耐心、失去爱意、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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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无明》里,阿东照顾她病痛而孤独的母亲的画面,我几乎都是流泪看完。病痛让她的母亲变得那样性情无常,孤独脆弱,伸手摔杯,出口伤人。面对这样的母亲,阿东有过耐心,但也终究被耗得一干二净,在一次双方情绪崩溃时,阿东误杀了母亲。
这是“失控”走向极端的后果。也许对于没有患躁郁症的人们,或许会像阿东的父亲和弟弟那样对这样的母亲置若罔闻,撒手不管,或许会像阿东一样尽心照料,但在日复一日的“莫名其妙”和“反复无常”中失去耐心,耗尽爱意,在漫长的胶着里等待着如释重负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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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见识了太多的亲情的伟大之处,却胆小到不敢正视伟大光环下藏匿的所有的脆弱与无力。
但是,为什么一旦踏上这样一条无解的路,还有那么多人都飞蛾扑火般去向伟大靠近,在这种脆弱与无力的混沌状态里痛苦挣扎?
因为即便痛苦也想“心安”,因为还有爱且不想当这一世缘分中的混蛋,因为“不是什么都可以外判给别人来做的”。
因为这样,阿东才坚持不愿意送病痛的母亲去养老院,阿东的父亲才开始翻看关于躁郁症的书籍,加入互助小组,想尽办法走入儿子的内心。因为是亲人,而不是围观拍摄的群众,不是面无表情的新闻播报员,不是冷漠自保的房东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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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父母,因为是子女,因为在中国传统的“孝”文化的血脉遗传下,我们或许不敢正视内心的懦弱与黑暗,但总有一些人愿意承担这个身份下与生俱来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