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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广泛存在的迷信是:野生的动物更好,味道好,营养也更均衡。人工饲养的则不好,比如养鸡场大量快速生产的肉鸡,不但不好吃,没营养,吃多了还有害。
即使不能吃到野生的,最好也要吃那种半野生的,比如柴鸡,虽然更贵,但总算不再是全部由人工弄成,多少还有一些自然因素,比如不吃饲料,自己去找虫子吃,比如不再被关起来,而是满地乱跑。
虽然严格的对比测试根本就不支持柴鸡比肉鸡更有营养的说法,甚至证明,肉鸡往往比柴鸡更有营养、更卫生、更可靠,但坚信柴鸡更好的人,还是愿意花更多的钱去买。分析他们的心理,其实无非是对人工制品的不信任,和对自然产物的盲目信任。
之所以说这种信任是盲目的,是因为这些人对农业史、牧业史完全无知。稍稍知道一点儿这些历史,就会知道,一部农业史、牧业史,就是一部人类对野生动植物驯化、培育的历史。如果没有这些驯化、培育,如果只是获取自然产物,那么,根本就不可能有文明社会。
幸好这些迷信者只是和肉鸡较劲,如果他们把这种愚蠢的较劲也扩展到植物,那么他们就会发现,除了很快饿死之外,根本别无他法。
随风起伏的麦浪、一望无际的玉米田、缤纷的果园,已成为田园风光的典型背景。但不知有多少人意识到,小麦、玉米、水果这些农作物,其实都是人工驯化培育出来的。他们的自然野生形态,大不相同。
野生小麦,在麦粒成熟以后,麦秆必须能够自动脱落,让种子落到地上,这样才能生根发芽。如果麦秆不能脱落,种子不能落地,也就不能发芽,也就只好灭绝。
但人类偏偏就需要那种麦秆不脱落的小麦,这样才便于收割。如果不等收割,麦粒就纷纷落地发芽,农夫非得气急败坏不可。
于是,极少数基因突变,麦秆不脱落的野生小麦就成为早期人类的寻找目标。一旦找到,就精心培育,推而广之,让这种本来只是“病态”的小麦成为多数甚至全部。换句话说,现在的小麦,都是违背了自然的安排,为了人类的利益而刻意驯化、培育出来的。如果你反对人类对自然的干涉,就请别吃面食了。
类似的例子是豌豆。为了传播种子,繁衍后代,豌豆必须在成熟以后让种籽破荚而出。为此,演化出“爆荚”的功能,也就是豆荚会突然破裂,把豌豆“啪”地一声弹到地上,继而生根发芽。
这个功能对豌豆来说至关重要,是繁衍的必须,但对人类来说却很讨厌。能收获到的豌豆,当然是那些没有爆荚依然留在植株上的豌豆。于是,绝大多数符合自然的野生豌豆被弃之不顾。人类专门去找那少数基因突变的、病态的、不能爆荚、只能绝种的豌豆,然后大量培育,不但不让它绝种,还让它子孙兴旺、生生不息。
玉米原产美洲。野生的玉米棒子,长度只有一两厘米。本来嘛,不过是个种子,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也就够了,干嘛要那么大那么长呢?但人类要吃这个种子,那么小就没意思了。于是,美洲古人到处去寻找稍大一些的野生玉米,然后一代代培育,让它越来越大,越来越长。
到1500年,印第安农民已经培育出十几厘米长的玉米棒子,而现代的玉米棒子则足足有三四十厘米长。这样大的玉米棒子,如果野生玉米有知,一定会认为简直是变态和疯狂,但没办法,人类的利益重要,玉米的感受不重要。
野生苹果直径只有两三厘米。这么小的苹果是没人要的。今天我们在市场中买到的苹果,直径一般在七八厘米左右,甚至更大。当代的豌豆,重量则超过野生豌豆的十倍。
说到水果,其实人类故意让它变大变好吃,还不是最变态的。最变态的,是人类居然致力于培养无籽水果。这种完全违背自然的变态要求,却得到包括你我在内的消费者的热烈拥护。如果买到的香蕉,不是全肉无籽的,而是一咬一嘴香蕉籽,你一定会气愤地冲到水果小贩那里要求退货。
不仅是香蕉,人类还以大无畏地反自然精神,培育出了无籽柑橘、无籽葡萄和无籽西瓜。声称敬畏自然的人很多,却没见到尊重水果、专吃籽多西瓜的人。
实际上,所有现存的农作物,相比自然,它们的基因和形态都根据人类需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它们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根本无人关心。人类一旦发现某种植物的某个特性有可利用之处,就立刻取来,只顾按照自己的需要发展那种特性,根本不管自然原来是怎么安排的。
棉花的纤维,只是棉花种子上的茸毛,但人类要拿来取暖织布,就弄出来茸毛超级发达的现代棉花。人工栽培的油橄榄,不但比野生橄榄果实大,而且含油量高出很多,就因为人类需要橄榄油。
亚麻也可以用来织布,但用的不是种子上的绒毛,而是茎的纤维,于是,人类对亚麻种子及其茸毛就毫不关心,而只在乎亚麻的茎是否足够长足够直。还有比人类更自私的东西吗?
可见,所谓自然的生活方式,是早就消失了的。人类的生活,至少上万年以来,就已经建立在“以人为本、改造自然”的基础上。那些被今天的人们认为是很自然的生活方式,其实也都是人造的产物。全麦面包并不比精粉面包更自然。直接去果园采摘苹果,也算不上什么返璞归真。
反对转基因技术的人,重要理由之一就是:转基因技术违背了自然,因此就有了不可控的风险。但是,如果违背了自然就风险不可控的话,那么,现存的农作物,就只能都被认为危险甚至邪恶。
实际上,转基因技术只不过是人类改变植物基因,为我所用的最新做法而已。不改变基因,就无法让那些植物的特性发生适合人类需要的改变。你以为直径两三厘米的野生苹果和直径七八厘米的种植苹果之间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基因发生了变异导致的性状不同。
转基因技术并不是第一次弄出基因变异——这事儿人类都干了上万年了,这就是农业。转基因不过是让基因变异的过程更可控、更明确而已。
必须承认的事实是:我们只能在这种或那种人工的方式之间做出选择,而并不存在人工或者自然的选择。真要重返自然,只会在几天之内就死掉——饿死、冻死或者被毒死。
宣扬自己的产品更加自然、无人工因素,这不过是某些商家的营销噱头而已。消费者乐此不疲,倒也无伤大雅,只不过多花一些冤枉钱而已。
但是某些“自然之友”并不止步于此,他们进而攻击人类的整个生产和生活体系,认为这个体系建立在人类自私自利和掠夺自然的基础上。他们主张减少人类对自然的干涉、改变和索取,要求放弃各种现代技术,重新使用简单原始的耕作手段,与自然建立起所谓的“和谐”关系。
由于前面已经介绍过的原因,不管自然之友们多么热爱自然,只要他还活着,就足以证明他根本就没有做到返璞归真、拥抱自然——他坚持只吃麦秆会脱落的小麦吗?
他们宣扬的所谓“敬畏自然”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不过是另一种人工的方式而已,是他们闭门造车、脱离市场琢磨出来的天真方案,这种天真方案一定是低效、浪费、矫揉造作、违背经济规律的。因为若非如此,市场中的牟利者早就会在自然之友之前找到并推广这些方案。
按照自然之友的指引去做,人们不会更贴近自然,但一定会更贫穷、更窘迫,时间稍长,还会更野蛮。
偶尔吃吃柴鸡,即使花了冤枉钱,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如果整个现代养鸡业都被取消,肉鸡被取缔,代之以散养的柴鸡,结果只会是,吃鸡、吃鸡蛋对许多人成为传说。吃上一回,多年以后还会写文章深情回忆。虽然这可能有利于文学的发展,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想吃就吃的状态。
所以,对自然之友们的声音,只须聋子宰猪——没听见你哼哼。对他们那种无病呻吟、顾影自怜的主张,根本就不必理睬。我们要做的,是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坚持以人为本的原则,毫不客气地从自然中索取、开发所需要的各种物资。自然就是应该为人类服务,而不是相反。
人是万物之主。这句话一点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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