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的梦：
梦见我们生活在一个很奇妙的空间里。不是海洋里但是有鱼在游，不是外太空但是有形态各异的天体在头顶。
虚拟教师统一给我们上课，我们在飞行舱里，离地球很远，前面是一团巨大的电子云
……
然后画面变成错综复杂的金属道路，似乎是一个浮岛，我在那上面工作，有一天，我接到了杀死父母的任务
……
然后闹钟响了
。
白银时代
文/无恙
（一）
“ZW1101”，熟悉的机械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请输入您的密码。”
我抬眼，伸手点了点面前浮起的虚拟屏幕。
“密码正确。”
“任务目标为地球一号A区高级研究员张一凡，地球一号A区高级研究员王楠，请您仔细核对。”
我按下屏幕上的“确认。”
“任务审核通过，您有权查询任务具体信息。”
“确认。”浑身燥热，闷得喘不过气来，我深深呼了一口气，曾幼体状态时我似乎也这样过，那还是参观体验舱时。
我的指尖触上“确认”两个字，瞬时觉得胸口空空的，什么都有了，却也什么都没有。
我忽然忆起幼体状态时第一次踏进黄金时代体验舱，那巨大的像是无限高的电子屏幕上，一边是纷繁多彩的海洋生物，一边是那陌生又熟悉的传说中的地球，那旁边有颗月亮的历史中的地球，抬首是湛蓝的天空绵软的白云，垂首是花叶相衬树木参天，一伸手，却只有冰冷坚硬的屏幕。
（二）
公元2190年，人类踏上征程，未来是星辰大海，白银时代正式开启。
公元2195年，由于地球一号资源有限，人类生存法正式施行，生育与死亡权利全权由管理局负责分派，所有公民都将享有法律赋予的任务执行权，但无权透露与该任务相关的一切信息。
公元2255年，我正处于白银时代人类的青年时期，成功执行了我的死亡任务。
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任务具体信息，那种不知名的情绪又涌上来，然而我形容不出，堵在喉咙里，堵在血管里，堵在心尖上，内脏似乎被各类酸碱腐蚀灼烧着，疼得我直不起腰来。
我疼得紧，只好蜷缩着，试图把自己收缩成一团，好去抵御来自身体内部的疼痛。
我从未觉得冷，直至我看到张子凡与王楠消亡前那面上的淡淡一笑及他们眼角的那粒光。
公元2145年3月，张一凡出生，同年6月王楠出生，公元2186年两人登记结婚，四年后两人作为“新地球”计划研究员登上地球一号飞行舱。
公元2194年11月，由于两人为“新地球”计划以及地球一号十二年的奉献，特批两人生育一子，次年6月，由于“五一八”运动，抚养权由管理局全权负责，其子亦交由管理局扶养。
白银时代的人类不过是必要时机，精子卵子的结合与培育，人类没有父母。虚拟老师说。
（三）
我勉强直起腰来，怔怔地望着头顶飘浮的银白色电子云。它漏出几缕白光，散落在错综复杂的金属城市上，映出凛凛寒光。
“ZW1101”，它说：“请您遵守公民守则，立即返回岗位。”
我动不了。
“ZW1101”，它说：“请您遵守公民守则，立即返回岗位。”
人类的肌肉记忆是可怕的。我僵直地转身，钻入车内，机械地发动车子，飞速地穿过了错落的道路与建筑。
我待了许多年的浮岛，一瞬间变得陌生起来。
空旷的浮岛。冰冷的浮岛。
“ZW1101。”
“根据地球一号相关法律法规，您有权利选择拒绝或接受任务目标遗留物品。”
“确认接受。”
我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点下去。
一个木盒。
里面有一张纸，一张存在于存档室的陈旧的泛黄的纸。
（四）
2195年的张一凡揽着王楠的肩膀，王楠微微倚着张一凡的肩膀，怀里抱着婴儿。
被人类触碰是什么感觉?我好像曾问过谁。
我打量着图片，这两人抿嘴笑着，透过一张二维图片，我仿佛看见了他们眼中正闪烁的光芒。
“ZW1101”，它说：“任务状态已更新完毕，请您立刻返回休眠舱。”
我的双腿不听使唤，好像产生了意识，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了休眠舱。
我身正处于无限的果核之中。
躺下。
我在发抖。
我抱住木盒。
阖眼。
我有些冷。
我猛然睁开了眼，看见白雾弥漫，继而不断地下沉，下沉，缓慢地坠在我的眼皮上。
（五）
“这里只有你跟我？”我问。
“为维护地球一号的社会秩序，我将伴在您一生。”
“这么说，这里只有你跟我？”
“理论上来说，是。”
“地球一号A区公民ZW1101个体信息已更新完毕，生命体征正常，智力正常……初级信息录入完毕。”
“ZW1101……我?”
“是，您已到入学年龄，依法享有姓名权。”
“请设置密码。”
“设置完毕。”
“这是什么？”我听见我问。
“这是黄金时代体验舱，您学习生涯的第一堂课。”它的声音依然毫无起伏。
我呆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或许是虚拟成像太过真实，或许是我太小，我傻乎乎地伸出了手，试图去碰一碰那朵正摇曳的花。
我猛地向前一扑，自然扑空了倒在地上，无奈地耸耸肩，问它：“我们什么时候回地球?”
“人类将于五百年内结束白银时代，踏入新黄金时代，届时，人类将正式拥有新地球。”
我听不太懂。
“为什么那片草地上，有那多人?”
“黄金时代人类以家庭为单位，完成人类存在阶段的社会生活。”
“哦。”
转身之间，我看见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的女孩，我且惊且喜，仿照着虚拟影像里的人类，张开双臂跑向她。
“ZW1101，您无权走入他人范围。”它命令我停下。
女孩小心翼翼地伸了伸手，却猛地一缩，慌乱逃离。
“她也在上课?”
“是。所有适龄人类都会同时上体验课。”
“她伸手了。”我说。
“他人无权走入您的范围。”它机械地答道。
“虚拟影像里的人为什么可以随意触碰?”
“根据历史经验与现实法律，人类的互相接触会导致社会动荡。”
往后的日子，幼体状态的我整日忙着学习各种数字。
就连地球与人类，也只有第一堂课的惊鸿一瞥。
“ZW1101，学习阶段正式结束。”
“管理局根据您综合的学习情况，您将被派往浮岛完成您未来阶段的所有工作任务。”
“浮岛。”我默默重复着。
（六）
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我漫无目的的四处翻找着，却始终看不见。
“嗡嗡嗡……”不停地响着。
天旋地转，脑子嗡嗡作响。我始终找不到那个东西。
我看见王楠侧首，朝我微微一笑，她捋了捋鬓边银白的碎发，将其拨到耳后。
王楠嘴角含着笑，眼里浮动着粼粼的波光：“你来了。”她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可我分明听出了那不易察觉的一丝颤抖，是了，她倚靠着身后的桌子，垂在桌边的手指正在微微颤着。
“地球一号A区高级研究员王楠，请核对您的基本信息。”我说。
她举起略有薄茧的手指点下确认。
她眼里的光似乎是要溢出来了，她揉了揉眉心，挺直腰板，迈出了第一步。
我的心也随之一颤。
她又迈出一步。我们的距离又缩近了。
她含着极淡的笑，缓慢而又坚定地伸出手。
“ZW1101，您无权走入他人范围。”这句话在我脑子里肆意冲撞。
我慌忙撤了一步。
我看见王楠眼里的光芒暗了一下。
王楠眼里的光仍在流动，她安静地躺进了舱内，认真地凝视着我放入药剂的动作。
舱门合上的那一刻，她忽然伸手搭上了我的手腕，因为违法入侵，她浑身痉挛着，恍惚间，我以为又看到了张一凡。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我……你。”她的嘴张了又张，始终没说出第二个字来。她用极其复杂的目光望了我许久，她在看我，也似乎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她或许正看着两个人。
继而，她的手被强制收回舱内。
舱门合上的那一刻，她的瞳孔缩了又缩。我的眼前大雾弥漫，她正在舱门上画着什么。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写字笔划。
白雾消弥。
她的眼角挂着一颗光。
他的眼角也曾挂了一颗光，他也曾艰难地张开了口，却始终没有出声。
（七）
被人类触碰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很危险?
我看着匆匆逃离的小女孩，仰头问浮在上方的电子云，我的虚拟老师，我的管理局，我人生中的全部……
僵硬机械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耳畔：“危险系数极高。由此引发了几乎覆灭地球一号的‘五一八运动’……”
被人类触碰是什么感觉?
王楠略显粗糙的手搭在我的手腕上，也让我的心随之痉挛。
温暖的柔软的安心的。
是被人类触碰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我捂住脑袋，不停地用指关节敲打着头顶。
猛然抬头，看见了眼前的震个不停的闹钟。我忍着钻心般的疼痛，挪了过去，关了它。
霎时安静了。
我怔仲地望着眼前的舱门。是梦。我只是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是梦。
我起身。是梦。我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