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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蓬:恨情歌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18-03-02 21:01

正文

1976年,我6岁。妈妈带我到浙江义乌农村看眼病。有一位病友,我叫他赵叔,经常带我去河边。周围没有人的时候,他总爱唱:“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呦,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呦。”是的,要在夜里没有人的时候偷偷地唱。那时候,唱情歌是犯法的、不道德的,可能他觉得有个听众好一些,所以叫上我这个小孩子旁听。当时我就觉得这才叫歌,比起“大海航行靠舵手”好听多了。后来他远在东北的对象来看他,之后他就不怎么唱了。

我那时不知道唱情歌不是啥新鲜事,早在2000多年前,《诗经》第一篇就是《关雎》,男欢女爱,歌以咏志,等过了2000年,这倒不允许了。那个时代是在向前还是在倒退?

周云蓬

“文革”中,情歌等同于流氓歌曲,吉他也叫流氓琴。铁西小马路上,我记得常听到一首情歌:阿哥你要走,小妹我送你走,手拉着阿哥的手,滚滚热泪往下流。这就是当时的流氓歌曲,可见那时的流氓多单纯啊!

时代解冻后,邓丽君进来了。刚开始,也是拉上窗帘,几个小青年偷偷听。《甜蜜蜜》那是我们最初的性启蒙,也可以说是思想的启蒙,我们懂得歌曲可以好听得让人心跳加速,尤其是靡靡之音、“黄色”歌曲。连《诗经》的时代,都没有把情歌这样污名化。为什么不让人唱情歌,情歌怎么坏了?其实,我们不知道,不让唱情歌的人,他们有文工团。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对大陆的破冰作用,直到现在也是被低估了。我可以罗列一下她“黄色”歌曲的目录:《美酒加咖啡》《香港之夜》《梦中的妈妈》《想你想断肠》《甜蜜蜜》《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等等。我们这一代就是这样活过来的,能稍微正常地活到现在不容易啊!

80年代,崔健的一曲《花房姑娘》,开启了情歌的新模式,年轻人吼叫着: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开始主动地凶猛地泡妞了。郑钧的“我的爱赤裸裸”紧接而来,他的《灰姑娘》,也是泡妞神曲,楚楚可怜以退为进。

我最喜欢的华语情歌是陈歌辛的《永远的微笑》,“心上的人儿,有笑的脸庞,你曾在深秋,给我春光”。这首旷世情歌,深情朴素,就像说“她是一个好姑娘”,这算是对爱人的最好赞美了。

再说说我身边的朋友的情歌。李志的《和你在一起》,好听,算是新一代的泡妞神曲。张玮玮的《米店》,是生米煮成熟饭的感怀:爱情美好,过日子更重要。小河的《九十年代》,如果在“文革”中,也得算是“黄色”歌曲了,“我的右手摸着你的左乳房,我的左手摸着你的右乳房”,凭着这两个“乳房”,最少也得判他两年。左小祖咒的《小莉》也是一首经典情歌,“如果我吻你,你就微笑,我就吻你。小莉啊,谁人敢像我这样对你,他就不怕我打破他的头,但是法律这玩意儿可怕哟”。这一句左小祖咒贯彻了依法治国的方针大略。



我的《不会说话的爱情》,还凑合。曲子的第一句借用了爱尔兰歌手西尼德·奥康纳(Sinead O’Connor)的《Thank You for Hearing Me》,词借鉴了《诗经·君子于役》,歌曲的原创性不强。

深情之人方能唱好情歌,然而,情深不寿,情到深处人孤独。一首小情歌,唱出来,感动千万人,就像一块煤,燃烧发热,可是当初它在地下熔炼了多少年,谁知道?它最初有可能是一大片树林,我们只看见了结果,曾经的枝繁叶茂飘零凋落,千锤百炼隐藏于无声中,都是弦外之音,甚至不足为外人道。

那就听歌吧,有机会就恋爱吧。失恋后,再听歌吧。除此之外,人生夫复何求。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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