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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过世后,40岁的我不再恐惧死亡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09-24 12:01

正文

本文系读者投稿,来稿请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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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坑坑

月初,常走的路线上有座险桥要封路维修,通勤车只好改行另外一条路线。其实,两条路的里程差不多,但因为其中一条要经过城郊的殡仪馆,如无必要,大家都不想从那边走。

小时候,会坐最早出发的那辆大客车去县城。有忌讳的人不愿意坐在车子的左侧,而我懵懂无知,见有空位就赶紧坐下,还为自己的幸运而沾沾自喜。在车行到县城边时,会看到一座很宽阔的大院子孤单单地伫立在路边,里面有很多松柏树,有几排瓦房,还有高高的大烟囱和空荡荡的水泥地。

《人世间》剧照
我不知道那院子是做什么的,也没好奇过,直到有一次经过,听到有个粗声粗气的男声用混不吝的语气吆喝:“哟,火化厂这么早就又在炼人了!”引来一阵哗然和几句谩骂笑闹。我看着冒着大股大股黑烟的烟囱,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觉得害怕。

火化厂仿佛一个阴气森森的怪兽,大门是嘴巴,会把任何进去饿东西都吞噬掉,嚼个稀巴烂。烟囱是鼻孔,吐出阵阵黑烟,比《西游记》里飞沙走石的妖魔鬼怪还要可怕。毕竟妖魔鬼怪谁也没见过真的,而那个大院子是真实存在着的。

之后再坐客车,我都选右手边的位置,如果没有,我也会让自己的身体朝向右边。希望看不见的东西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后来,人们也觉得“火化厂”的称呼太直白可怖,学着城市人的叫法,改成“殡仪馆”。好像给怪物盖上了一块厚布,就可以想象它是一头温顺的生物了,但我的恐惧并没有因此减少。我很胆小,怕疼,怕苦,最怕死。听鬼故事,看恐怖片,故事背景发生在殡仪馆要比医院恐怖多了,听个开头就瑟瑟发抖了。

初三那年春夜,外婆猝然离世,身边只有八岁的表弟在。大一那年冬天,爷爷参加完哥哥的婚礼就心肌梗死了。我婚后第二年秋,外公病得很突然,只坚持几天,人就走了。奶奶算是最长寿的,活到八十二岁。四位祖辈的葬礼都是在自家院子里操办的。作为女孩,又是孙辈,无需去殡仪馆。那时是伤心难过的,但觉得生老病死很是寻常,在所难免,除了痛哭和吃席,我更多时候像个旁观者。看着众多亲朋街坊在葬礼上演出一幕幕悲伤哭闹的戏码,其中不乏荒谬感。总之那些年,觉得死亡离我很遥远。

《山河故人》剧照
直到爸爸遭遇事故去世,四十岁的我才第一次踏进了殡仪馆,在凌晨四点。怕了那么多年的院子,原来不过是几栋普通的建筑,用途也简单:停尸间、告别室、焚烧炉、骨灰寄存处,还有烧纸祭奠的地方……各个环节跟着走下来,很多细节我都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大脑为了保护我,不想让我记住。只纳闷,夏天怎么可以比寒冬还冷?我的身体明明被冻得不停颤抖,神经却木木地不听使唤。

按照传统,非寿终正寝者不得直接入祖坟,爸爸的骨灰要在殡仪馆寄放三年。每年的清明节、中元节、忌日和春节前,我和家人们都要去殡仪馆祭祀爸爸。不再觉得殡仪馆可怕,爸爸在那里呢。感觉在那个特定空间里,我的所有意念都可以通过空气传达给另一个世界的亲人。

“向来相送人,各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一千多年前,陶渊明写下的绝笔诗早就将生死看得明白,只是我迟迟读不懂诗中真意。刚开始去祭拜时,家族中各家都去两三个人,开了十几辆车,声势浩大的样子。一次比一次人少。到了第二年,大姑身体不好来不了,小姑在德国回不来,表兄堂妹们都远在外地,就只有我们兄妹三人和小叔了。哥哥从他家送完孩子,干完农活才能开车出发。我会请一天假,有时在路边拦四元小客去,有时花十元拼车去,有几回骑公路车去的,还有一次走回家的,二十里地远。

哥哥揣着手续条去领取牌位,其余人拎着祭品去烧纸的地方排队。找到亡者生肖对应的台面,摆好肉、水果、糕点等祭品,点燃香,下面炉口烧纸。某一年疫情严重,殡仪馆可以扫码放行,但牌位室不开放,哥哥就随手扯下一块黄纸,用油笔写上爸爸的名讳摆上。让我大为震惊,乡人们要讲究起来特别讲究,要晴天不能阴天,要上午不能下午,要单数不能双数,要旁人看着体面,可要随意起来简直百无禁忌,可见,重要的不是规则,而是制定规则的人。

《入殓师》剧照
刚开始几次,气氛悲伤肃穆,后来就流于形式,大家会闲聊,也会发呆儿。亲戚们都是无事不联系的行事风格,因这事碰头就打听一下彼此的情况。聊一聊,疏远的亲情能恢复一些弹性。当然,也不能聊太多,毕竟场合特殊,不适合热情寒暄。

一般祭拜的人等纸烧完,香燃尽就磕头撤离了。有一年遇到一对母女,流程与常规不同,把装黄纸的塑料袋铺在地上,双膝跪倒叩拜,嘴里念念有词。念什么听不清,反正念上一段,磕一个头;再念一段,再磕一个。反反复复,神态虔诚得如同纪录片里西行朝拜的人,只是排队的人们等得不耐,想催促不忍心,在这里接受祭拜的亡者都不是好走的,大家都不好受,何必相互为难呢?可好不容易等女人起身,她又唤旁边的女孩过来跪拜,模式同上。有人淬了一口唾沫,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净整没用的事,闲的。”我想,她们未必是做给别人看的,但肯定是做给自己看的,有自己心里的那一关要过。

去祭拜那么多次,只遇到一个独自前来的人。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时尚干练的样子,来来回回拎四大捆黄纸过来。没有打火机点火,哥哥主动借给她。我假装不经意地看牌位,有照片,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和她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故事?惹人猜想。女人一直面色平静,直到离开。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有着各种各样的离开,比不出谁更悲惨。

《欢乐颂》剧照
还遇到过认识的人,各吓了一跳,没想到能在此地相遇,然后想起缘由,彼此交换一个了然的眼神,相顾无语几秒后,静静别过。事后唏嘘不已,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事故,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就是故事。与他相关的事件在背地里传得热闹又难听,他肯定不知晓。就像在我爸离世那时,我能猜到人言有多沸腾,但无力去在意,所谓舆论的漩涡是越想挣脱就越会被淹没。

见到过一个跛脚的胖老头拎着脏兮兮的油漆桶,用苕帚把台面上的祭品粗鲁地扫进去,动作麻利熟练。然后还听到一段对话:“这一天得收多少东西?”

“不少收,得小十桶吧。听说都拎到大门口的商店里二次销售了。”

“这年头,就死人钱最好挣。你猜那些东西他吃不吃?”

“不能吧,都说那些玩意没了味道呀。”

《小时代》剧照
“他能管那么多吗?谁好人上这里干这活儿,一个老光棍子自然百无禁忌。”两人谈得投机,还掏出烟来分享,脸对着脸吞云吐雾,抽两口咳嗽一阵。果真,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殡仪馆不是个适合大彻大悟的地界,不能让人抛却所有世俗杂念。
爸爸的三周年祭过后,就从殡仪馆迁出,安葬在家附近的墓地里。下葬那天,是个好天气,亲朋邻里再次汇聚一起,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攀谈,有人无聊。很好,亡者没有痛苦,各种情绪挣扎纠葛都是活人的事儿。都说父母死葬青山,子女死葬心间。我有时会羞愧自己没有太悲伤的情绪流露,但很快劝慰自己:没必要表演给别人看。其实,总觉得爸爸不过是去了远方,通讯不畅罢了。在路上看到穿着黑色大棉袄,骑着电动车,跟爸爸体型相似的老人,总免不了会晃一下神。很多日常的瞬间,也会想起爸爸,跟别人提起爸爸时,语气仿佛他还在家,只是不在我身边而已。时不时地会梦到爸爸。梦里爸爸总是鲜活的,暴躁精明的人设不倒,梦中的我不觉有异,与之对话交流一如往常。醒后回归现实,有点幸福,仿佛去了异世界旅行一趟,在那里,大家都在。

《小欢喜》剧照
有人说,父母是子女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父母不在,子女就要直面死亡。直面也没什么,我不再畏惧死亡了,想到另一个世界里有父亲,还有祖辈们在,也许在那边团聚,守望这边也不错。于是,我从心如死水变成了心静如水。同样都很平静,但自己知道内里还是有些不同的,至少在当下,我还是拥有着生机,珍惜着每时每刻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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