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唐伯虎。我点过痣,点过蚊香,就是没点过秋香。”唐伯虎(唐寅)同志已经离开我们500年了,如果再给他一次说话的机会,他一定会以他特有的苏州口音,如此委屈地道白。
中国历史上的科学家,叫得出名字的并不多。相比之下,精于诗书画的人却比比皆是,就像现在的乒乓球运动,是国民基本素质。
如果让这些想象力奇佳的文艺圈名人参加选秀,以唐伯虎的修为水平,他至少可以获得“最受观众欢迎奖”和“最具风采奖”等两个奖项。因为有几个名字总是无法超越,他们与唐伯虎一样,是彼此相望的高高山峰。
唐伯虎同志离开这么多年,被后世严重地误读了。人们忘记了他诗的超然、字的棱角、画的风骨,只记得他是一位风流的同志,跟华府的秋香传过绯闻。这是一种很严重的八卦心态和看客心理。
原来我们现在的八卦心态是集体遗传下来的,这种遗传比各种遗传病还要强大。遗传病是有一定概率的,可是八卦病无时不在,无处不有。有八卦病的地方,必有狗仔队。唐伯虎同志就是栽倒在人们“才子佳人”式的臆想里。
有空多看看他的诗书画。“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从不紧不慢的语速里,感觉到那种独有的淡然和超脱了吗?
别以为唐伯虎同志一出生就很顺利,相反,很不顺利,十分潦倒。人之不如意常八九,注意,不是五六,是八九。
他的祖上算是比较有地位的,五代以上是太守,四代以上是国公,最次也是侍御史。但到唐伯虎父亲这一代,只能靠一点小生意糊口,走到家族的最低点。
苏州那种富庶之地,贵族们开始玩一种游戏。在园子里把小猪赶得到处跑,等小猪跑不动了,就拿刀砍下它的里脊肉,据说那肉是最美味的。
彼时的明朝正处于中期,舞台虽然够大,但已千疮百孔。与唐伯虎同龄的孝宗皇帝,正用自己的宽容和勤奋力挽狂澜。
年轻的时候,唐伯虎过目成诵,初学画画就令人侧目,且在各类专业考试中都考第一,唐解元的名声越来越大。四周的掌声不断,鲜花不断,有人叫他“孺子狂童”。
天才,绝对的天才。街坊们说。佩服,真心地佩服。同学和玩伴们说。说他是奇才,并不准确,他是奇才中的奇才。
一个年轻人在这种追捧下成长,很难不恃才傲物,不信你试试?
但天才都是不幸的。
弘治7年(1494),是一个重要的年份。唐伯虎的父母、妻子、儿子相继离世,妹妹自杀身亡。唐伯虎屡屡哭得不省人事。
他白天会抚琴,铿锵顿挫,唱尽哀思。夜里难以入眠,噩梦不断。他不由得消极悲观,26岁已显白发老态。悲凉,巨大的悲凉笼罩着唐伯虎。
他的好朋友祝枝山特地赶过来安慰他。祝枝山只说了一句:“这是老天对你的考验,你一定要挺过去。”
满面是泪的唐伯虎点头,回答也只有一句:“给我点时间,我可以的。”
人就是这样的,非逆境不成长。顺境里产生的成就,永远没逆境里的奋起那么打动人,那么令内心深处震撼。人的精神力量无限。
天才开始闭门苦读。一年后,他赴京参加考试。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是痛苦后的领悟。
他的一生,历经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活了53岁。年龄不重要,关键是他活生生地把4位皇帝都活成了背景。
唐伯虎的一生与权力若即若离。有的人说,文人就是不会搞政治,也不懂经商,他们只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我觉得,唐伯虎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他力求让自己的精神世界圆满。他跟权力打交道,从会试泄题风波开始,到江西宁王骗他结束,都是悲剧。
会试泄题风波:明朝科举制度自洪武3年(1370)开始实施,到唐伯虎出生时的1470年,已实施整整100年。臭名昭著的八股文,就是这时候形成的。
这100年间,因为外面的就业形势不好,无数学子像疯了一样参加考试。也有些人真的疯了,比如吴敬梓的小说《儒林外史》中的范进。
考上的人,基本上构成了明朝文官势力的基础。那是一个特别无聊、彼此折磨的群体,唐伯虎没去也罢。明朝从此少了一个平庸的文官,多了一个伟大的画家。
话说回来,年轻的唐伯虎哪可能知道他没有考上、留在体制外是因祸得福?
那一年,他与江阴人徐经进京参加会试。徐经此人,因富求贵,注定是唐伯虎生命中重要的男人。对于泄题风波,现在各种史料仍然莫衷一是,没有结论。有的人说,徐经买通考官,拿出试题与唐伯虎共做,结果被人告发。
但这可信吗?考试专业户唐伯虎还用作弊?这不符合实际情况。
对于意想不到的事,很难理解也要试着去理解。我认为,就算真有其事,那也是唐伯虎太自信,也太他信。从本质上说,他是藐视一切考试的,即使是最重要的会试。
但结果是无情的,唐伯虎和徐经两人下狱,后均被罢黜为浙藩小吏。对于这种弼马温式的职位,唐伯虎认为这是一种耻辱,坚决不去。
江西宁王骗局:作为明武宗朱厚照的叔叔,宁王朱宸濠很阴险,一直计划谋反,到处招兵买马,力邀唐伯虎出山。不明真相的唐伯虎到江西后,宁王才露出他的狰狞面目,告知自己的宏伟计划。
知道宁王的底细后,唐伯虎就开始想办法离开,不然“命休矣”。人固有一死,但为另一个人的谋反篡位做炮灰,还是死得不在其所的。
离开的方法很简单,但也很需要演技:喝酒装疯,脱衣裸奔。没有一个想做大事的人需要一个疯子。他被宁王放回了苏州。
苏州的山山水水,养育了唐伯虎的灵魂,那就是灵动、敏感、孤独。
他的作品,多古树野花、顽石曲径,或深山古道、苍老润洁,着力渲染荒寒凄凉、萧瑟幽寂的意境。
他的性格特点,从他的名和号可以看出些端倪。他用过4个号,分别是: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鲁国唐生、逃禅仙吏。
都是想藏住锋芒,向外界示弱,过平凡生活的名字。
但在伤感和失落中生活,也需要生活费。他开始以卖字画为生。这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赚取一些银两维持日常生活,另一个,看上他字画的人,他觉得在精神世界上是可以沟通的。
跟一些文人一样,他帮朋友甚至陌生人写墓志铭。不同的是,他特别认真。他认为,一个人到世界上走一遭,尘归尘、土归土的时候,应该有个像样的小结。
所以,他写的墓志铭,既文采飞扬,又压抑克制,里面还藏着悲天悯人。
众所周知,文人跟酒,总有不解之缘。
跟其他人比,他也爱酒,把酒也当知己。但不同的是,有些人是彻底地醉了、迷失了,而他在喝酒的时候是清醒的。
这从他的很多诗文和画作里可以看出来,那些都是他酒后的作品。
由几间茅草屋组成的桃花坞,是他在38岁的时候盖好的。他一直在这里悟道,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喝酒后创作的作品,可以看作是他在沉默地与命运较量。他曾写道:“醉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很多时候,他的好友祝枝山、文征明,会坐各种交通工具来陪他喝。有的时候,他坐船去郊外喝。有的时候,他会拦住路人说:我有故事,你愿陪我喝吗?
酒,已经成了唐伯虎身体的一部分。
与后世的争相渲染不一样,唐伯虎的爱情很平静。远不像周星驰电影里那样:文武兼具,妻妾成群。
唐伯虎娶过两个老婆,一位是19岁的时候娶徐氏,两人感情深厚,可惜徐氏难产而死;后续弦的一位,在他因科举案入狱时离开了他。36岁时,他与患难之交、红颜知己沈九娘走到了一起。从此,在桃花坞生活,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有的时候,他会与他爱的人,在桃花坞点3支香:一支敬苍天,一支敬鬼神,一支敬这拧巴的人生。
百转千回,一声叹息。■
摘自微信公众号“历史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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